第83章 第八十三章
作者:望煙      更新:2022-01-09 10:38      字數:4504
  殿中霎時安靜下來, 總管大太監孫公公偷偷去看晏帝臉色,後脖頸上出了一層冷汗。

  滿朝文武,誰也沒料想到, 婁詔會在此時提出重審昔年晉安侯府舊案。

  榮封一品中書令, 此時該做的是謝皇恩,固權勢, 眼見老宰相已經準備卸任歸故裏, 整個朝堂還不是婁詔一人把控?

  偏偏這個時候,他站出來提什麽舊案,做法實在有些匪夷所思。再看晏帝態度, 雖不明說,但是必然心中不悅。

  “此時該稱呼一聲婁中書, ”永王詹勒出列, 客套的拱手算是道賀, 臉上卻不見一絲喜意,“若沒記錯,傅家一案鐵證如山, 乃先帝一手定案。你現在提出重查, 可是認為先帝當年做錯?”

  朝中官員竊竊私語,質疑先帝做錯, 可是一個不小的帽子。曆來帝王隻想將自己的豐功偉績載留史冊,讓後人傳誦一聲明君。

  舊案,豈是說翻就翻?那不是告訴天下, 先帝昏庸?

  不少官員認為婁詔太過大膽, 塵封事情過去便罷, 挖出來有何意義?搞不好, 誰知這左相的位子能坐幾日?

  婁詔細長眼睛一眯, 睨了一眼詹勒:“鐵證?僅憑從傅家搜出的一袋子錢幣?”

  “私鑄錢幣,與外邦通敵,不是鐵證?”詹勒麵色陰冷,陰陽怪氣一笑,“婁中書為何執著這舊案,莫非婁家……本王記得,婁家與傅家交好。”

  “就是因為交好才確信,”婁詔冷眼以對,語氣淬了冰般冷清,“不是認為先帝過錯,而是覺得傅家一心為大盛出力,曆代如此。輕易定下罪名,豈不是讓那些盡心為我朝做事之人,心冷?”

  兩人麵對麵爭鋒,一番對峙下來,兩派人馬也開始參與其中,朝堂頓時成了一鍋亂粥。

  頂上九五王座,晏帝掃著朝中混亂,一手搭上龍座的扶手,一語不發。

  “臣以為。”一道洪亮有力的聲音響起,輕易壓倒一片爭執聲。

  眾臣看過去,見開口之人是一直端正站立的大將軍宋衡。隻見他大踏步走出列,徑直站到婁詔與永王中間,對晏帝深深一禮。

  晏帝麵色不變,看著下麵來人,道聲:“宋將軍以為如何?”

  “臣以為,永王說得對。”宋衡回道,眼睛不由往婁詔一看,見人臉色不變。

  好像天崩了,婁詔也始終是那張冷臉,讓人窺不到半點心思。宋衡心中嘖嘖兩聲,真是成精的狐狸。

  永王似乎也覺得詫異,看去宋衡的眼神摻雜著輕蔑。一向,對這個底層爬上來的將軍,永王是看不上眼的。

  不過隻要對自己有利,永王也不會製止。

  宋衡自然不在乎永王如何看待自己,也不管現在身處金鑾殿,大著嗓門兒道:“這種私鑄錢幣,通敵外邦,的確該依法典嚴肅處置,以儆效,效……”

  眾臣目光齊齊落在宋衡身上,等著他把磕絆的下半句說出來。

  宋衡嘴巴張了半天,死活想不出那癟嘴的話怎麽說,幹脆頭一抬:“就是讓他們再也不敢。”

  有朝臣低低笑出聲。

  “將軍所言有理。”晏帝嘴角抽了下,冰封的臉終於鬆開一些。

  一旁孫公公終於舒了口氣,輕輕轉了下手心裏的浮塵。

  “謝陛下,”宋衡好像得到了肯定一般,腰身更是一直,清清嗓子,“就跟行軍打仗一樣,那些個小番邦老有自己的心思,咱就狠狠出手,幾次就打得他們沒了脾氣,再也不敢冒頭。”

  如此直白的意思,在場的哪個人還聽不出?這是說讚成重查傅家案子,還必須嚴查。

  婁詔抬眸,看著帝座上一片明黃:“皇上請下旨。”

  良久,晏帝終於開口:“江山鞏固,身為君王自不怕被人指出錯處。眾位愛卿所言都有理,朕會好好思量。”

  說完這些,晏帝並不表明意思,眼神示意一下。

  旁邊孫公公會意,往前站了一步,尖著嗓子唱了聲:“退朝。”

  朝堂散開,一種大臣陸續走出金鑾殿。

  婁詔自今時起入住中書省,一班同僚紛紛道賀。

  一直跟隨永王的官員有些心中生出動搖,方才朝堂,婁詔可謂大膽。可是晏帝並不責罰,相反還說會思量。

  這樣一番下來,不免就生出慌張。真就揪查起來,他們誰身上也不幹淨。

  宋衡不習慣這些文官之間繁瑣的客氣,兩步走出大殿,回頭叫了聲:“婁中書,借步。”

  婁詔頷首,同眾官員道別,隨後走向宋衡。

  金鑾殿,白玉石階下,兩人緩步而行。

  “你還真敢說。”宋衡冷哼一聲,又好像是提醒一般,“別仗著陛下看重,你就恃寵而驕。”

  婁詔單手背後,看去看去前方:“自然不會。”

  他何嚐不知其中道理?君臣有別,他知道自己是誰。

  宋衡也明白,今日這事開了頭,以後隻會越滾越大:“你有沒有想過,或許家裏人還在?”

  “家人?”婁詔眸光一暗,麵色清冷,“全部隕在白虎嶺。”

  “不是,”宋衡壓低聲音,濃眉皺起,“你的阿弟,承肅他……”

  有腳步聲走進,宋衡話語戛然而止。

  兩人回頭,見是一名內侍有來,躬身站在一丈之外。

  “宋將軍,陛下宣您前去。”

  宋衡拽拽身上衣袍,遂跟著內侍而去。

  婁詔站在原地,看著人遠去的高大身影,薄唇動了下:“肅弟。”

  這邊,內侍走在前麵帶路,直接引領著宋衡進了宮裏。

  禦花園,晏帝卸下頭頂繁瑣的冕鎏,走在禦湖畔。腳步輕緩,看不出是大病初愈。

  晏帝手裏一揮,孫公公會意,帶著一群宮人退去了後麵,留著晏帝同宋衡單獨說話。

  “朕記得宋將軍不摻和朝堂之事,今日這是為何?”晏帝往旁邊一瞥,那高高人影相隨,真真的鐵塔一般。

  宋衡落後晏帝半個身位,聞言爽朗一笑:“我也沒摻和,這不實話實說嗎?”

  晏帝跟著一笑,帝王的高冷少了幾分:“對,阿衡從來都是說實話的。是朕忘記了。”

  “陛下,千萬別這麽叫,折煞臣了。”宋衡趕緊搖頭,“我是個粗人,不懂什麽大道理,就知道有病趕緊治,有賊趕緊抓。”

  晏帝停步,看去廣袤的湖水,略有感慨:“其實,你才是最明白的那個人。你覺得該重查?”

  “自然。”宋衡想都不想,“傅家沒有兵權,同樣不參與朝中爭鬥,整天修路修橋的一幫子人,哪來的心思謀逆?”

  晏帝眼中攸然一冷,雙手被背去身後:“可他們的確懂得挖山開鑿之術,私開銅礦同樣可能。”

  “所以啊,”宋衡雙手一攤,“查清楚不就結了。 ”

  很簡單的道理,誰都知道。隻是畢竟牽扯到先帝,因此看起來很敏感。

  晏帝眼簾半垂:“傅家是不是還有人在?”

  簡單的一問,宋衡隻做不知,並未答言。

  。

  婁府。

  天氣越發轉涼,銀杏葉子染成好看鮮亮的黃色,枝頭間隱藏著一串串的果子。

  馮依依已經搬來幾日,帶著桃桃依舊住在素雪院。

  關於隱藏在林家的人,她暫時沒有看出端倪。也想過是不是自己多想,那人真是婢子的情郎,因為怕林家責罰,或者扯上責任,才沒敢站出來。

  因為要過來婁府,那邊的事也就再沒顧上。

  秀竹站在銀杏樹下,手裏一根竹竿,用力敲打著樹枝。

  嘩啦啦,樹上的白果掉下來,落了一地。

  時候到了,白果已經熟透,外層果皮成了黃色。

  馮依依提著籃子到了樹下,蹲在地上一顆顆撿起,放進籃子裏。

  “小姐為何自己做這些,府裏不是有許多?”秀竹放下竹竿,蹲去地上幫忙撿著。

  她今日是過來給婁夫人送藥,順道過來看望馮依依和桃桃。

  馮依依笑笑,嘴邊淡淡的溫柔:“有些事情我喜歡親手去做。”

  白果的外皮有毒,而且味道實在說不上好聞,因此撿的時候很仔細。

  秀竹點頭:“小姐以前也這樣,隻是老爺總擔心,不許你去做。”

  “可以放著一些,孩童冬日易發風寒咳嗽,用白果搗碎重蜂蜜水給桃桃喝,好的也快。”馮依依臉頰貼上一縷發絲,隨著動作而輕晃,“婁夫人的咳症,也可以用。”

  秀竹抬頭,樹頂上還有滿滿一樹的果子:“可不少啊。”

  “還有,”馮依依雙臂抱起,蹲在那兒,“可以燉豬腳,做粥,炒著吃也好。”

  兩人就這樣蹲在牆角下,好像是在扶安城時那樣。

  此情此景,秀竹心中生出感慨。原來世間事終有定數,兜兜轉轉,最初注定要分離的姻緣,最後卻又重新圓滿。

  送走秀竹,馮依依提著籃子去涼亭,那邊桃桃正跟著乳母玩耍。

  過來婁府之時,林家老太君本想讓馮依依帶上幾個人過來伺候,馮依依並沒有要。這邊的乳母,是婁夫人安排的,查過底細,是個穩妥的。

  亭中,婁詔不知何時回來,正在逗桃桃玩兒。

  見馮依依過來,乳母有眼色的抱著孩子離開,留下這處給兩人說話。

  馮依依走進亭子,籃子順手放在外麵。她知道婁詔最近很忙,要忙中書省的事,還要兼顧永王那邊。

  有時候隻在府裏用一頓膳食,便有匆忙出去。

  幾日下來,眼可見的婁詔臉清瘦些許。

  “依依過來,”婁詔拍拍自己旁邊的石凳,又看眼桌上,“看我給你帶回什麽?”

  馮依依看到桌上是一個油紙包,不用想,又是婁詔給她帶回的零嘴兒。每日回來,不管多晚、多忙,他總會捎回點什麽。

  “紅糖花生餅?”馮依依坐下,雙手把著桌沿,往前一湊鼻間嗅了嗅。

  婁詔側著臉,手臂支著桌麵,手指敲著下頜:“了不得,小饞貓鼻子越發尖了。”

  馮依依眯著眼對他笑,嘴角高高翹起:“今日回來這麽早?”

  “不早,天都快黑了。”婁詔伸手解開紙包,往馮依依麵前一推,“晚上一起用膳,想喝你做的蚌肉冬瓜湯。”

  油紙上,整齊擺著幾枚紅糖花生餅,看上去又酥又甜。

  “蚌肉?”馮依依笑,“你都喝不膩嗎?”

  婁詔手指描上女子臉頰,薄唇輕勾:“不會,我喜歡。”

  見馮依依盯著花生餅就是不吃,婁詔身子前傾,湊去人身旁。

  “不喜歡?”婁詔問,然後輕輕皺了眉,“似乎有什麽味道?”

  馮依依趕緊往後躲,雙手藏去背後:“我先回一趟。”

  婁詔瞅見亭外的籃子,瞬間明白是何事。一手將想走的馮依依拉住,手掌摸摸她的頭頂:“你還真是閑不住,什麽都想去做。”

  “我是看那棵樹結的白果多,就打了一些下來。”馮依依小聲道。

  好像這樣的事情,林家姑娘們就不會做。別說去打這臭烘烘的果子,就是稍微有點兒味道,那些世家姑娘就會躲得遠遠地。

  有時也會想,婁詔會不會不喜歡她這樣?應該像那些貴女們,一直從容優雅,如同高傲的孔雀。

  “我看看。”婁詔拉過馮依依藏在身後的手,一湊近就聞到上麵的味道。

  馮依依臉微熱,手又抽不會:“別看了,我回去洗洗。”

  “不必在意,”婁詔掏出帕子,輕輕為馮依依擦著手指,“別人怎麽看不用管,你想做什麽就做,這座宅子你是女主人。”

  “什麽?”馮依依仔細看過去。

  見著婁詔微垂眼瞼,眼睫又密又長,遮擋了底下深邃的瞳仁。那張臉,真是怎麽樣都好看。

  婁詔攸地抬眼,抓住馮依依沒來得及藏住的著迷:“我說,依依想做什麽便做什麽,反正我都是喜歡的。”

  馮依依別開臉,嘴角忍不住翹起。

  “手擦幹淨,但還是不能抓著餅吃。白果外皮有毒,可不能馬虎。”婁詔捏起一塊花生餅,往馮依依嘴邊一送,“張嘴,我來幫你。”

  秋風泛涼,卷著幾片金黃色葉子落進亭中,悠悠躺在地上。

  馮依依低頭,一張嘴就能咬上那塊餅,花生的香氣讓她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看了婁詔一眼,他對著她點頭,像是在說:你快吃。

  馮依依嘴角動了動,輕輕啟唇想去咬住花生餅。

  唇邊剛碰上餅的邊緣,對麵婁詔手一收,她眼看著花生餅拿走,半張著一張櫻桃嘴愣在那兒,不明所以。

  “你誆人。”

  婁詔忍不住笑出聲,眼前丫頭眼瞪大,嘴巴嘟起,氣鼓了一雙腮幫子,活像是粉嫩的小金魚。

  “依依,你再說一遍安羅寺的那句話。”

  “不說!”馮依依從凳子上起來,幹脆探過身子去搶。

  婁詔身子一旋,轉瞬移去亭柱旁,抬起手示意停住:“夫人不要動手,有話好說。”

  “誰是你夫人?”馮依依跑到人跟前,伸手就去搶。

  婁詔手臂抬高,那塊花生餅也就到了高處,馮依依無論如何也夠不到的地方,即便是雙腳跳著去夠。

  “說一遍,就給你。”仗著身高腿長,婁詔用力馮依依的頭頂。

  馮依依仰頭看,雙肩一垮,幽怨的看去婁詔:“我不吃了。”

  說完重重哼了一聲,轉身就走。

  “等等,”婁詔上去拽上馮依依手腕,將人留。住,“別走,給你成了吧?怎麽又氣了呢?”

  他轉到馮依依麵前,老老實實將花生餅送上。

  馮依依起先繃著臉,隨後噗嗤笑了聲,一頭紮去男子懷中。

  “我喜歡你呀。”

  能感覺到婁詔身子一僵,馮依依覺得羞赧無比,臉頰幹脆用力在人的衣衫上蹭了兩下。

  “好,那就給你喜歡,記得別丟了。”婁詔手臂一圈將人摟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