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作者:望煙      更新:2022-01-09 10:16      字數:6531
  從定國公府回來, 一路上婁詔都在想那副畫。

  不知不覺,發現自己到了素雪院外。

  院門守著的婆子看見,忙跑出來將婁詔迎了進去。

  進到院子, 婁詔的視線落在正屋簷下的平台上,那裏鋪了一張竹席。

  竹席上,馮依依懷裏抱著軟枕,身子軟軟勾起, 縮著脖子躺在那兒睡著。

  婆子識趣的退出院外。

  婁詔放輕步子走過去,見著淩亂羅裙下,露出一隻光潔的白玉小腳, 根根腳趾圓潤。

  內心的煎熬從來未有停歇,隻會越來越重。那孩子, 那姓關的男人,以及在辛城她的新家。

  婁詔悵然若失,冰封的臉終於撕開些許裂縫, 釋放出眼底的那抹貪戀:“睡這兒不會涼嗎?”

  他伸手去為馮依依拉那條滑落的薄毯。

  不想, 那雙閉合的眼睛就在此時睜開,朦朧中帶著遲鈍的可愛。

  “你, ”馮依依揉揉眼睛, 看清來人,“怎麽來了?”

  婁詔撩下衣袍, 然後坐在竹席上, 兩條長腿落在台階下, 聲音幾分輕柔。

  “馮依依,你可想再做回馮依依?”

  日和風軟, 牆邊棗樹上的蟬鳴聲聲, 些許尖利。

  馮依依從竹席上坐起, 低頭整理好自己的衣裙,耳邊垂下幾縷碎發。

  婁詔坐著,看著她一舉一動,等著她的回應。

  “哈。”馮依依捂住嘴巴,打了一個小小的哈欠,眼角擠出兩滴晶瑩淚珠。

  並沒有因為婁詔在這兒,她就刻意維持什麽,甚至還小伸了一個懶腰。盡管以前,她為了他做過所謂的規矩。

  “大人說什麽?”馮依依頂著一雙水汽氤氳的眼睛,嘴角依舊存著一份純真。

  婁詔別開臉,目光看去院中:“你做回馮依依。”

  適才,在定國公府看到的那副畫,在婁詔心裏產生了一個想法。

  馮依依從身旁撈起抱枕塞進懷中,臉頰帶著兩道睡印子,聲音軟軟:“大人的意思是扶安馮家的馮依依?可是所有人都知道,那場大火無一人生還。”

  “事在人為,總有辦法。”婁詔麵無表情。

  “是這樣沒錯,”馮依依知道,憑著婁詔現在的權力,做什麽也不會難,“但我現在也是馮依依,隻不過有了另一種生活。”

  馮依依支起雙膝,長長裙裾蓋掩住,隱約印出雙腿的曲線,一隻手拖著腮頰。

  她喜歡辛城的日子,不想再和馮宏達卷進什麽,隻求安穩度日。

  揭開過往,必定是一場腥風血雨,何苦?

  婁詔右手搭在膝蓋上,聞言輕蹙下眉。

  他的提議被拒絕了,原還想說扶安的資產完好,宅院的契書也在手中。所有一切都還在,她卻不願回頭。

  選擇了現在辛城的家。

  “要吃嗎?”馮依依問。

  婁詔微轉頭,看見一碟紅豆酥送到了眼前,順著往上看,就看見馮依依恬靜的臉。

  “好。”婁詔是不喜歡這些零嘴的,還是兩指夾了一塊,隻為能和她坐久一些。

  馮依依嘴角一彎,收回瓷碟放於一旁幾上:“清順也愛吃。”

  婁詔手中點心還未送到嘴邊,聞言手微一頓。原來她對誰都是這樣,都會往人手裏塞好吃的。

  “你有什麽難事,可以與我說。”婁詔垂下手,紅豆酥握進掌心。

  馮依依歪頭看婁詔,從哪個角度,他都是那樣好看,隻是現在沒了當初的悸動,隻剩下欣賞:“想回家可以嗎?”

  “不行!”婁詔想也沒想。

  他找了兩年,所有人都說她死了,他不信,心裏知道自己隻是不願承認。因為她沒了,原本他想給的補償全變成遺憾,對著一座孤墳,他能做什麽?

  他不會放她走,她現在仍願和他說話,給他東西,他相信她心裏還有他。

  想到這兩年,馮依依跟在別的男人身邊,婁詔心裏幾欲炸開。如果有辦法將那人從馮依依心裏抹去,他絕對會去做。

  馮依依下巴搭在膝蓋上,身子蜷成小小一團:“早知道你會這麽說。”

  “你不知道。”婁詔手指動下,身旁女子的衣帶被風吹了從他指上滑過。

  明明人就近在眼前,可是夠不到,抓不著。

  馮依依也不氣,嘴角始終掛著恬淡淺笑:“那大人你,留下林伊想要做什麽?你明知道我跟神堂案無關。”

  一雙眼睛清靈,微側著腦袋看婁詔。

  婁詔站起身,長袖垂下:“當年你說會等我,結果你食言了。”

  她明明活著,可就是不來找他。未曾解婚和離,他們難道不是夫妻,她不該來找他?

  說完,婁詔起身,邁步出了院子,頭也未回。

  馮依依坐在竹席上,一瞬間愣住。竟然覺得婁詔的話中帶著委屈,好似當日她是個負心女將他拋棄。

  “真是一個別扭的人。”馮依依搖頭。

  再看去那碟點心,便不自覺想起家裏的小團子,桃桃。

  不在的這些日子,也不知家裏如何。關語堂收到她的信,是否已離開京城?

  朱婆子從外麵進來,眼神示意離去的婁詔,小聲問:“姑娘,你惹大人生氣了?”

  馮依依抱著軟枕滾在竹席上,眯起雙眼:“他不是天天都那副模樣?”

  “你可小點聲兒。”朱婆子勸了句,繼而笑了聲,“看大人的樣子,奴婢還以為在鬧別扭。”

  馮依依抿抿唇,喃語一聲:“他是心裏有怨氣。”

  。

  辛城。

  夏日清晨難得涼爽,馮宏達提筆在紙上寫著什麽,寫完後將紙貼在牆上。

  牆上,已是密密麻麻的紙條,有昨日留下的,前日留下的;有東西放在哪兒,有什麽時辰要做什麽?

  也知道自己記性越來越差,這些日子,馮宏達甚少往外跑,大多留在家中。

  走到院中,地上躺著幾條長木,旁上一捆繩子。

  馮宏達擼起衣袖,撈起放在牆邊的鐵钁頭,手臂用力舉過頭頂,後麵落下,刨進土裏。

  這處位置在高牆邊,頂上一棵榕樹,樹冠撐開大傘一樣,清涼又遮陽。

  沒一會兒功夫,一個土坑挖好,馮宏達將一根長木栽進土中,然後雙腳將土踩實落。

  如此,又挖了三個坑。

  畢竟體力有些吃不消,加之太陽起來,天熱得厲害,馮宏達走進亭子。

  抬起袖子擦了一把臉上的汗,馮宏達撈起桌上的水杯,往嘴裏灌了幾口。

  半邊臉上,猙獰的傷疤拉扯著,被汗水洗過,更添了一分駭人。

  這時,傳來孩子咿咿呀呀的聲音,馮宏達看過去。

  見正是朱阿嫂雙手托著桃桃的手臂,帶著她在學走路,兩隻小腳虛虛踩在地上,興奮的咯咯笑。

  馮宏達臉色變得柔和,大步邁出去,一把就把小家夥兒抱起來,拎在空中轉了一圈。

  “小姐是自己走過來的,看來是想外祖了。”朱阿嫂笑著道。

  馮宏達雙臂顛顛孩子,隻把自己那半邊完整的臉給桃桃看:“快些學會走路,祖父領著你上街買糖,帶你去郊外騎馬……”

  後麵的話變成笑,多少有些無奈。

  “老爺,我去夥房給桃桃蒸蛋羹。”朱阿嫂指指前院。

  “依依有沒有來信?”馮宏達問,“語堂是不是快回來了?”

  朱阿嫂停下轉身的步子,道:“信還是前日那封,至於船,我去問過,都還沒回。”

  “又不是什麽遠地方,怎麽去這麽久?”馮宏達心裏掛念,總覺得不踏實,已有幾日夜裏睡不安穩。

  若是以前他定然會親自出去尋找,現在不成了。他記性變差,萬一出點事,實在不敢想,還是決定守在家裏等人。

  “去忙吧,孩子我來帶。”馮宏達抱著桃桃走去大榕樹下。

  難得起了一身風,樹葉搖晃,沙沙作響,知了也跟著聒噪起來。

  桃桃伸著小胖手去抓立起的長木,圓圓的眼珠明亮。

  馮宏達心情愉悅的笑了兩聲,大手摸摸桃桃毛茸茸的頭頂:“祖父好不容易栽好的,你這小東西敢給我推到試試?”

  桃桃嘴裏咯咯笑,幹脆兩隻手一起去夠。

  “好好,”馮宏達往前一步,妥協的讓桃桃抱上那截長木,“隻是支木,四根立起來,到時候兩根一組,用繩子將頂端紮緊咯。再在上麵搭一根橫木,就能做一個秋千。”

  桃桃眼睛咕嚕嚕轉著,摸了一手的木屑,然後想也沒想就往臉上拍。

  “桃桃,”馮宏達抓住娃兒的雙手,哭笑不得,“你是個姑娘,要往臉上抹粉,這還往臉上抹灰。”

  說著,馮宏達抱著桃桃去了亭子,拿帕子給把小手小臉擦幹淨。

  完了,他就把桃桃放在自己腿上坐著,看去榕樹下,喃喃著:“咱家在扶安,端陽節時,家家戶戶都會豎起秋千。”

  桃桃現在安靜了,兩隻手抱著一隻甜瓜,正張大嘴巴啃著,隻有兩顆小下牙,廢了一頓功夫,隻刮破了點果皮,那甜瓜倒是被糊滿了口水。

  馮宏達笑著,疼愛的捏下孩子臉頰:“等你娘回來,就讓她帶著你一起蕩秋千。”

  說完,馮宏達抬頭看看天:“依依,爹給你豎了秋千,端陽節一定回來。”

  。

  京城,關語堂這邊,他之前認識一個人,也是往西域來回跑,正住在京郊。

  想著幹等也不是辦法,打算去找那人問下,看能不能打聽到徐魁的事。因為他現在不確定,馮依依是不是去了徐家。

  天已下黑,夏天白日裏總是長些。

  關語堂打聽到城郊,知道那座村落已經離得不遠,便又緊緊腳步,想在天黑透之前進去。

  正走著,突然身旁經過一輛騾車,車板上裝了幾口麻袋。

  “勞駕,”關語堂快跑兩步,對著坐在車後頭的男人問,“小安村離著還有多遠?”

  誰知那男人瞬間緊張起來,手摸去麻袋下:“不知道!”

  關語堂也沒在乎,人家不知道,他也不能做什麽。

  隨後就想轉身,突然瞧見車上的一個麻袋動了動,似乎還有微弱的“嗚嗚”聲。

  關語堂站在原地,眼見那輛騾車趕得飛快,車上兩個男人更是謹慎的回頭張望。

  他一下子想起客棧掌櫃的話,最近京城的怪事,達官貴人之間的送禮改為送美人。而那些美人多是良家女子,被誘拐而來,最終落入人手,成為玩物。

  關語堂雙拳攥起,很難不把這些往馮依依身上想。萬一她也落入這種境地?

  說時遲那時快,關語堂一把卸下肩上包袱,從一旁野地裏撿起一根棍子,抬步就往騾車追去。

  騾車上的男人從車上抽出刀,兩人齊齊舉著,迎上關語堂。

  關語堂身高馬大,常年跑船,一身好本事,即便手中一截木棍,對付兩人也絲毫不落下風。

  身形一側,明晃晃的大刀擦著鼻尖而過,留下一道陰冷銀光。關語堂抬腳一踹,那矮一些的男人就滾進了路旁深溝,慘叫一聲。

  剩下的男人停在幾步之外,雙手握刀,不敢貿然上前:“少管閑事,你知道惹上誰了?識趣的趕緊滾!”

  關語堂不屑掃了那賊子一眼,伸手拍拍肩上塵土:“老子管你是誰,把車上的人留下!”

  話音剛落,車上的麻袋有開始劇烈扭動,那嗚嗚聲更加明顯,卻是個女子無疑。

  如此,關語堂確定,是真的遇上了拐子,當下手指關節攥得嘎嘎作響。正好多日來的鬱悶借此發出,衝著那賊子就是一記飛踹。

  一番打鬥下來,掉在溝裏的矮個賊子跑了,車旁的那個已經被關語堂打得沒辦法動彈。

  關語堂喘兩口粗氣,上前撿起地上刀,直接跳上車板。

  方才還在扭動的麻袋安靜了,隻有輕微的嗚咽聲。

  關語堂撈起袋口,手上刀直接劃上去,那束口的繩索就斷了開。

  麻袋裏露出一張女子的臉,口裏被勒著布條,一臉的淚痕,看著關語堂站在月下,凶神惡煞,女子身子更縮了幾分。

  “你家哪裏?”關語堂問,伸手扯掉女子嘴裏布巾。

  其實有過那麽一絲絲期待,他希望救下的是馮依依。

  “多謝恩人!”女子手腳被敷,想要行禮謝恩,重新摔回車板上。

  “不用!”關語堂跳下車,一把揪起那半暈的賊子就往麻袋裏套,“混人,禍害女人就該死!”

  正在這時,一串馬蹄聲響起,朦朧夜色中正朝這邊而來。

  關語堂心下一驚,想著莫不是這些賊子還有接應?當下就繃直了脊背。

  “你快跑,往那山頂跑,應該有座寺院。”關語堂對那瑟縮不停的女子道。

  女子想壓下哭泣,奈何根本忍不住,一路而來早就嚇破了膽兒:“恩人,我……”

  關語堂三兩下,解除了女子身上繩索,看她披頭散發倒也可憐:“逃出去趕緊回家,你家人鐵定急得要命。”

  此時也管不了許多,關語堂伸手把女子從車上拉下來。

  “我,”女子一個趔趄跪在地上,雙手抓住關語堂的衣袖,“他們給我喂了藥,我跑不動。”

  “這幫賊孫子!”關語堂嘴裏罵了聲,握刀的手緊了又緊,眼見那幾匹馬已經離近。

  “噌”的一聲,一隻□□射來,直插上車板,箭尾震晃著。

  關語堂將女子護在身後,自己弓著腰,緊握手中刀,虎目圓瞪,一副蓄勢待發模樣。

  離著兩丈遠的地方,馬匹紛紛停下,鐵蹄踢踏下,幹燥的路上濺起一片灰塵。

  “咱這算是人髒並獲?”馬上一人笑道,好似撿到天大的便宜。

  為首之人打馬向前,手中銀槍敲敲騾車,另隻手一抬,後麵幾匹馬紛紛散開,將騾車圍了一圈。

  徐玨端坐馬背,身上甲衣在月光下泛著冷光,嘴角倒是笑著翹起:“看你人高馬大的,居然做這種拐子勾當?”

  說完也不廢話,眼神一冷,舉起手裏銀槍對準關語堂。

  “大人,”被救女子匍匐跪於地上,雙手摁在土塵中,“是這位恩人救了我。”

  說著,便又是泣不成聲。

  徐玨看看關語堂,又看看癱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的男人:“說說怎麽回事?”

  關語堂環視四下,看著這群人的打扮是出自軍營,心裏也就鬆了幾分。隨後將事情大概說了一遍。

  事情說罷,又有女子為證,這才洗了關語堂的清白。

  “把這混球綁起來,交給順天府劉沛。”徐玨在馬上探身,槍尖挑著那拐子的臉看了眼。

  身邊士兵湊過來:“咱這出來瞎走一趟,還真能碰上?交上人去,是不是就可以回守備營?整日在這荒郊野嶺,隻差成蚊子食。”

  徐玨坐正身子,收了自己的銀槍,似笑非笑:“將軍沒發話,怎麽回去?”

  “那還得給順天府那幫混蛋跑腿兒?”士兵不樂意,瞅了眼徐玨,“徐校尉,你說當日把那賊子弄死做什麽?”

  徐玨笑笑:“就算在荒郊野地裏跑,我也不願看他順心。”

  “劉沛老頭?”士兵搖頭,“他夠陰的,讓你幫順天府辦事來抵錯處。”

  徐玨沒再說話,沒人知道他隻是想看婁詔不順。

  心中某處隱隱作痛,當年那宅子和樂的景象終歸不會再現。

  關語堂現在也沒法去小安村,畢竟現在扯上一樁案子,要回順天府做些筆錄。

  對此他倒覺得不錯,說不定就能打聽到馮依依的線索,就是……

  關語堂瞅著身旁的女子,死活拽著他的衣角不鬆,至今嚇得還未回神,整個人哆哆嗦嗦的不行。

  也就隱約知道,這女子真是從外地拐來的。

  騾車馱著板車向前,吱吱呀呀。

  徐玨留下三四個人繼續尋找跑掉的矮子男人,剩下的全部回京,

  棗紅駿馬高昂頭顱,噴了兩個響鼻兒。

  徐玨安撫的摸摸馬的勃頸,回頭看了眼板車上的關語堂:“身手不錯,哪裏學的?”

  “沒人教,”關語堂看過去,不在意的露著小臂上的傷口,“打小運河上混,久而久之自己就會了。”

  他從小無父無母,跟著跑船長大。也就是後來接過馮家父女,他才知道家是什麽樣。

  徐玨看去前路,俊朗的臉輕輕揚起:“去順天府做完筆錄,趕緊離開京城,別留在這兒。”

  “為何?”關語堂不解,馮依依不知下落,他還想去一趟小安村。

  找不到人,他怎麽能安心離去?尤其今晚救了這女子,他更怕馮依依出什麽事。

  徐玨雙腿輕夾馬腹,晚風掃過耳際:“京城水深,你當今晚是英雄救美,沒準兒明日就鋃鐺入獄。”

  剩下的話不必多說。徐玨知道,關語堂也是在外跑的人,不會不知道其中意思。

  京城的怪風氣由來已久,有些達官貴人喜好怪癖,偷著養些女子、小兒。更有些,甚至相互交換玩弄。

  指不定今晚這女子就是哪位貴人預定的。

  。

  明日當空,幾絲雲彩無精打采飄著。

  馮依依坐在馬車上,透過竹簾縫隙,看著京城息壤的大街:“京城靠北,為何卻比扶安炎熱?”

  正中,婁詔看著手裏公文,抬頭道:“扶安山多水多,故而涼爽。”

  馮依依覺得有道理,點點頭:“那魏州呢?不是湖泊水澤更多,會更涼爽嗎?”

  “你可以去住一段日子試試?”婁詔幹脆放下公文,“前麵就是西域街的客棧。”

  “哦。”馮依依坐正。

  她現在越發看不透婁詔要做什麽,就比如她說要來看看關語堂走了沒,婁詔真的答應下。

  “長生藥是騙人的,不要信。”婁詔開口,說來如果不是這騙人的鬼藥,她應當也不會主動跑進京城。

  馮依依雙手相握,憶起關語堂說的話,他說是船上夥計親自用過,親眼所見。

  關語堂不可能騙她,而婁詔這人雖然看不透,但這上麵不至於說謊。

  “你不信?”婁詔輕易在馮依依眉宇間鋪捉到想法,“長生藥是咱朝人給起的,西域人這叫之為鬼藥。少量可讓人緩解病痛,多了會成癮。”

  “差這樣多?”馮依依心裏也明白,自己是病急亂投醫。

  可她實在不忍心看見馮宏達一日日的變差,她想要那個無所不能的父親。

  婁詔看著馮依依失落垂下臉去,便又道:“可以有別的辦法,天下這樣大,凡事都有可能。”

  “你,”馮依依微微歪頭,看著婁詔,“有時候多說話挺好的。”

  她聽得出方才婁詔說出的,是安慰,雖然很平很淡,可是的的確確是。

  婁詔聽了,倒是又不知該如何接話。明明朝中可以侃侃而談,麵對一個馮依依,反而得了啞病一樣。

  這幾日,他也在想到底怎麽了?

  天知道他有多想馮依依回來,可是人真的回來,他心中卻生了怨氣。怨她當年不守承諾,明明活著,卻突然銷聲匿跡,給他留下的全是遺憾。

  他折磨了自己兩年,而她一無所知,甚至跟了別人。還有那個孩子,沒有一歲,根本不是他的。

  婁詔手指抓上袍邊,指節泛白。

  所以,他想留住她,就要接受這兩年來的所有變化,帶來的結果。說起來,這一切有何嚐不是他一手造成?

  婁詔自認不是一個好人,甚至覺得自己一顆心早已冷透,可是到底貪戀上那一片溫暖,無法鬆手。

  “依依,”婁詔放輕語調,叫了這個隻在夢裏出口的名字,“留下來好……”

  “大人,守備營徐校尉求見。”馬車停了,侍衛的聲音從外麵傳進來。

  婁詔的話被打斷,看去馮依依,她好像並未在意,也未覺察:“知道了。”

  話音剛落,外頭就傳來一到懶洋洋的聲音:“婁大人事忙,下官耽誤不了您多久。”

  車廂內靜下,馮依依懵了一瞬,手指尤纏著自己垂下的係帶。

  轉而對上婁詔雙眼,軟唇一張是很輕的聲音:“他……”

  婁詔緩緩起身,掃開衣袍上褶皺,淡淡回道:“沒錯,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