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紅酒液在盛放在高腳杯中，水晶燈折射出的光線映襯下來，透著說不出的斑斕漂亮。蘇廣南許久沒有說話，隻是不緊不慢輕咂著杯中的酒，大半杯酒液被喝光之後，那些言語終於從唇畔溢了出來。

  “我和喬伊然確實有過一段，隻不過那並不是在你媽媽去世之前，而是在她離世之後，那段日子是喬伊然陪我過來的，我的情緒一直不太好，為難了喬伊然不離不棄，說是愛情或許有些不確切，算是......紅顏知己吧。”

  對於蘇廣南的話，蘇以漾沒有反駁或是懷疑，隻是不置可否地問了一句。

  “那你為什麽要娶她？”

  “因為.....責任，還有我的良心。”

  隨著這一句暗啞的聲線落下，蘇廣南低低歎息一聲。

  這個年過半百的老人在生意場遊刃有餘，唯一那點軟肋都放在感情上，不論是孫菁還是喬伊然，一個人是付出諸多卻愛而不得的人，一個人不愛又不能辜負的人，這都是蘇廣南心底的一根刺，兩段不順遂情史更是拉扯著他此生全部的糾纏。

  在提起這些糟心事的時候，即便是理智如蘇廣南，也無法掩飾其中的無可奈何。

  最初跟喬伊然認識，不過是正常是生意合作以及業務上的往來。

  那時候的蘇廣南早已經過了三十而立，一手創辦的蘇氏集團足以讓他在新廣市有足夠的話語權，他在生意場上大放異彩，嬌妻美眷，風光無兩。人人都道蘇總裁溫文爾雅又強勢果斷，在商界有著說一不二的強大魄力，更遑論還有強大的財力作為錦上添花的籌碼，那副近乎於完美的成功人士做派，足以讓絕大多數女孩子心動。

  而喬伊然也是足夠優秀的女性，僅僅隻是二十出頭的年紀，她就已經有本事自主創業，並且做得風生水起。用一句俗套的話說就是，比她有能力的人沒有她漂亮，比她漂亮的人沒有她敢拚，所以她的優秀顯而易見。喬伊然美麗而又自知，她的才氣與驚豔都是手中的籌碼，而她又相當懂得利用自己的優勢，在商業談判中博得主動地位。

  其實想想也知道了，一個可以獨立創辦公司的姑娘，怎麽可能是傻白甜呢？

  在初見蘇廣南的時候，喬伊然一口一個前輩，溫柔而不越界的親昵很自然地吸引了這位商業精英的注意力，而這些正是她有意在拋出橄欖枝。事業有成的優秀企業家與新生的美女投資人，他們之間會發生故事也算不得多麽稀奇，尤其是有了其中一方的刻意為之，也就更顯得順理成章了。

  如果放在平時，蘇廣南是不會跟這樣溫柔而又乖巧的女孩子牽扯更多的。

  大家都是在商戰場上摸爬滾打過得人，對於那些人情世故和機關算盡再清楚不過——突如其來的好感太過稀罕，人世間大多數感情不過男子求歡女子求靠，像是喬伊然這種聰明又清醒的女孩，是最不好招惹的，更何況蘇廣南根本沒有必要招惹她。

  可是那段時間正是蘇家最亂的時候。

  因為京耀大劇院的事情，蘇廣南和孫菁吵得很凶，尤其是在封肅楠突遭意外之後，更是讓他們之間潛藏著的矛盾尖銳到不受控製。蘇廣南無法紓解的負麵情緒堆疊到了極點，也就難免需要更多的傾訴，在水到渠成之下，他就這麽和喬伊然一來二去地熟絡起來了。

  說是熟絡，無非也隻是吃吃飯聊聊天，寬慰一下過於壓抑的情緒。

  直到孫菁突然自殺。

  “在你媽媽去世不久之後，我一度......有些情緒失控，或者說一蹶不振吧。白天蘇氏集團諸多事由壓在我的身上，瞬息萬變的商業時局，根本沒有任何傷春悲秋的時間。可是夜深人靜，我閉上眼睛就會想起菁菁，我......是真的舍不得她啊。”

  “哎，那段時間都是喬伊然陪我過來的，公司合作業務比較多，一來二去也就有所往來了，當時我對她沒別的念想，僅僅當成一個還算談得來的後輩。後來體己的話講得多了，也就多多少少有些越界了，可是我太自信了些，總覺得可以把握好尺度。其實說穿了還是自私，喬伊然心裏有我，這些我都看出來了，卻還貪戀陪伴又不想給予更多，如果沒有那一晚......哎，或許我們也就都舒坦了。”

  那是項目結束時候的慶功酒會，蘇廣南喝了酒沒辦法開車，結束的時間又太晚了些，也就懶得往早已沒有女主人的家中折騰，幹脆在樓上的酒店開了房間。而喬伊然借由照顧酒醉的蘇總裁多要了一張房卡，等到蘇廣南發現身邊多了個人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月色正好，酒意正濃，所有事情也都半推半就。

  第二天醒來蘇廣南就意識到一切已經越界了，之後他立刻選擇及時抽身，把唯一的那點糾纏也斷絕了。之後的那段時候，蘇廣南給出了喬伊然的公司相當大的利益，外人都說蘇總和喬伊然關係不一般，可是隻有兩位當事人心知肚明，這是最後的告別。

  就這樣冷處理了三個月，喬伊然拿著一張檢查報告找上門來，蘇廣南才知道她懷孕了。

  那次見麵並不和諧，兩個人各懷心思，與其說久未碰麵的重逢，不如說是往來之間的試探。打從那次荒唐情事之後，蘇廣南就看出喬伊然想要上位的心思，察覺出不對之後他也表現得相當果斷，立刻抽身出來。可是到底還是晚了，就是那一次疏忽，之後的全部事情都走上了失控的方向。

  後來是怎麽吵起來的，蘇廣南已經記不得了，總之喬伊然失足跌到，肚子正好撞到了茶幾邊緣，這是巧合還是人為都沒有辦法深究。事故來的太過突然，送去醫院的時候喬伊然的孩子沒保住，反倒因此傷到了根本。按照醫生的原話就是，之後到底能不能再懷孕，懷孕之後會不會把孩子留住，都隻能看老天爺的意思了。

  也正是因為這樣的意外，蘇廣南再也沒有辦法徹底把自己刨除在外。

  然後，他和喬伊然斷斷續續拖拉了將近十個年頭，過程中蘇廣南無數次想要劃清界限，可是都敗給了喬伊然的堅定和他的優柔寡斷裏，根本沒辦法做到兩清，也不可能毫無虧欠。其實那時候蘇廣南就什麽都明白了，這樣所謂的了斷拖得越久，就越是無法了斷，喬伊然是在拿自己的一輩子做一場豪賭，賭蘇廣南不至於那麽不近人情，最後也根本放不下。

  一個女人有幾個十年可以消耗啊......

  牽扯到最後，也就是分不開了。

  畢竟蘇老爺子重情義，對於感情也拎不清，根本不可能不負責任。

  聽到這裏，蘇以漾也算是對那些事情有了大概的了解，他一直覺得喬伊然是個功於心計的人，那些浮於表麵的溫柔和賢惠都有著明確目的性，大抵都是事出有因。最簡單來說，與其說喬伊然愛的是蘇廣南，倒不如說她愛的是蘇氏集團的蘇總裁，還有整個蘇家的權柄。

  而在這樣的情況之下，她不留下子嗣爭上一爭，幾乎是不合理的事情。

  之前蘇以漾一直想不明白這些，現在倒是豁然開朗了。

  這樣想著，蘇以漾輕笑了一聲，勾起的唇角裏多了一絲嘲諷。

  他從來不掩飾對喬伊然這位新晉“蘇太太”的敵意，在她和蘇廣南表麵上濃情蜜意，好一對商界神仙眷侶的時候，他都懶得維持那些表麵上的客套。更何況現在知道了喬伊然到底是用何種手段才嫁入蘇家，蘇大少更是不屑於給她任何好言語，剩下的全部情緒隻有不屑。

  “所以，這就是喬伊然所謂的......嫁進蘇家之後，不會跟我爭繼承人身份？”

  “對，就是因為這些，我和你喬姨的那些糾葛，傳出去誰的麵子上都過不去，對外當然是捂得嚴嚴實實的，除了我和她，再沒任何人知道。”蘇廣南語氣微微一頓，又再繼續說了下去，“當時她嫁入蘇家，我知道你心裏過不去，那時候我沒有給你解釋，是覺得你年紀還小，這些事情沒必要說得那麽明白。誰知道你居然直接給我遞了留學申請......我也沒來得及跟你把話說明白，一拖就是六年。”

  之後的話蘇廣南沒有繼續說下去，隻是端起酒杯緩緩喝了一口。在沉默的那幾秒裏，蘇以漾看到父親微微垂下的眼眸中遮不住的情緒，那雙睿智而果決的雙眼在涉及往事時顯露了幾分老態，幾經遮掩還是止不住表露出來的情緒，分明是後悔。

  曾幾何時，蘇以漾以為這輩子都不可能在蘇廣南的身上看到諸如後悔之類的情緒。

  蘇老爺子習慣了高高在上唯我獨尊，有怎麽可能去考慮別人？

  可是到了現如今，蘇以漾忽然發現，時間真的是最不講道理的東西。歲月磨平了蘇廣南的尖銳與傲慢，褪去事業有成的企業家這樣的標簽，他也不過是個普通的父親而已。時隔多年，甚至從更早的時候開始，驕傲得不可一世的蘇老爺子也覺得遺憾了，這些年來他給出無數讓步，也終於願意低頭，曾經的稀罕事他現如今做得順理成章，無非隻是想要跟自己的兒子和解罷了。

  在這一瞬間，蘇以漾的心底翻湧了許些情緒，如果說之前他的心裏還有遲遲不能翻篇的許多糾結，此刻那些不甘不願也都隨之淡了下來。

  再怎麽怨恨過，到了現如今，也都有了原諒的可能。

  “成吧，你和喬伊然的事我不想去深究了，我隻能說你在商戰場上一世英名，怎麽到了感情的事情上這麽當局者迷......老爸，感情是最不講道理的，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你一直教育我感情不可信，怎麽到了自己身上，反倒連拒絕都舍不得了？

  “你小子怎麽廢話這麽多。”蘇廣南聽出了蘇以漾言語中的關懷，卻還是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趁著這個機會，有什麽想說的，你幹脆一次性都說出來吧，以後我不會再談這些事情——你還有什麽要問的嗎？”

  蘇以漾輕聲一笑，大大方方地應了一聲，而後他話鋒一轉，繼續說了下去。

  “心疼你罷了，不過我還是想要問一句，我媽媽的死，到底跟喬伊然有沒有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