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久別重逢
作者:糖罐小潤      更新:2021-12-24 11:26      字數:3567
  肖芳然會提到梅老爺子,算是在顧南喬的預料之中,畢竟她的目的一直都很明確。可是想到是一會事,聽到又是另一回事了,哪怕是做了再好的心裏建設,這會顧南喬還是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媽媽,春色滿園最近一年多發展的很好,已經不是當年的樣子了,演出成績和影響力擺在那裏,你有點過分主觀了吧?”

  顧南喬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將語氣中的不悅克製在若無其事的範疇之內。

  “至於輕重主次,我心裏當然有數,不過我是春色滿園的核心成員,就要對這個戲班子負責。“舊夢計劃”當然要好好準備,但這樣的“準備”絕不能損害春色滿園的利益,也不能有意去算計同一個劇團的成員,至於到底該怎麽做,就不用你費心了。”

  似乎沒想到向來隱忍而不言語的顧南喬會在此刻提出反對意見,肖芳然不由得微微一愣,脫口的話也連帶著停頓了。

  不過這樣的詫異僅僅維持的幾秒,就很快被忤逆的怒氣取代。

  肖女士習慣了女兒的乖巧懂事,從沒有深究這懂事的背後代表著什麽,此刻她當然不會反思自己做錯了什麽,回神過來之後,便是極為不屑的一聲冷笑。

  “怎麽?經營這個戲班子的時間長了,你忘記了初衷是什麽了嗎......我讓你把春色滿園作為助力,在圈子裏賺取地位和名聲,可沒讓你傻到陷在裏頭。這個戲班子發展得不錯又怎麽樣,能代表什麽,嗯?——我告訴你,這僅僅隻是你的一步平台,是你必須要有的跳板,並不是你的終點,在必要的時候做出取舍再正常不過。喬喬,你一直是很讓我放心的,這次也不要讓我失望,知道嗎?”

  顧南喬嘴唇上下碰了碰,許多話在唇齒間輾轉,又生生被咽了下來。

  她從來不是懦弱而無主見的人,麵對肖芳然時候的諸多猶豫,不過因為很多事她自己還沒有徹底想明白。取舍兩個字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是最難的,尤其是這背後有著足以讓人為之心動的利益,又摻雜了血脈親情人倫道德,就更是讓人左右為難了。

  顧南喬這些年來一直在努力,最初是不甘心地想要證明些什麽,後來是在肖芳然的鞭策之下想要奪回一些什麽,到了現在這樣的情緒早已漸漸淡下去,之所以還在努力,大抵僅僅因為心底深處的理想,是因為她想要實現自己的野心。

  說穿了,肖芳然給予的壓力背後,也有著相當誘人的一麵。

  ——那是整個梅家的權柄。

  沒有哪個想要登頂的京劇演員可以拒絕風光和榮耀,不論是一呼百應的名滿天下,或是萬眾矚目的台上風光,都是對能力和實力的最好證明。顧南喬不屑於故作矜持,因為有足夠的才氣支撐,又有旁人所不能及的努力作為底氣,她向來正視自己的野心,也認為自己理應當達到別人達不到的高度。

  但為了得到榮耀該做到什麽程度,這卻是很難抉擇的事情。

  與那位不擇手段的前男友不同,顧南喬的野心背後藏著的,是藝術工作者特有的清高,她渴求風光與榮耀,更渴求普世的認可,與其說是在為了金錢名利努力而驅使,不如說她是希望自己的東西被更多的人看到。

  最好這種影響力可以突破時間的局限,給予後世某些影響,哪怕僅僅隻是拋磚引玉,也要留下存在過的證明。然後再過幾十年甚至更久,提起京劇青衣花旦,大家依然可以想到“顧南喬”這個名字,那麽所有的努力都有了意義,她也就覺得甘心了。

  所以某種意義上,顧南喬和沈宥是截然不同的。

  沈宥達到現如今的高度,是因為他能把個人情感全部放下,為實現目的摒棄所有應該摒棄的。反觀顧南喬卻始終無法下定決心,尤其是隨著她和蘇以漾的感情突飛猛進,共同經營的春色滿園飛速發展,她早已經做不到果斷,心也不知不覺地軟了下來。

  所以此刻,對於肖芳然的質問,顧南喬沒有應些什麽。

  複雜的情緒堵在無所謂宣泄之間,這些猶豫沒有必要跟母親說明,也壓根說不明白,電話中隻剩下了斷斷續續的沉默。肖芳然像是在開車,在兩個人都不說話的時候可以聽到呼嘯的風聲,這讓呼吸聲像是隔了很遠,帶著莫名疏離感,一切都顯得不真切了。

  或許是感受到了顧南喬態度裏的閃爍,肖芳然的語氣也跟著沉了下來:“你在哪,春色滿園的演出應該結束了,你在老房子?”

  顧南喬壓抑著心底的千絲萬縷,隻是混雜著鼻音應道:“嗯。”

  “好,把手頭的事情放下,在家裏等我。”肖芳然沉吟片刻,沒有詢問顧南喬的意思,而是直接給予一句通知,“梅家的事電話裏不方便細說,不囑咐你幾句,想必你也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麽——我一會去找你,半小時左右到,你準備一下。”

  然後,還沒等顧南喬說些什麽,肖芳然就很幹脆地掛斷了電話。

  少了劍拔弩張的話語聲,空蕩蕩的房間驟然安靜了下來,除了穿堂而入的風聲,隻有回蕩在電話裏頭的一陣忙音。

  這一通突如其來的電話,徹底擾亂了顧南喬的思緒,她開始控製不住地想起很多事情。那些因為與母親許些時候不聯係而被掩埋起來的事情隨之清晰,連同肖芳然從老劇團離開的內幕,和與梅家的全部糾葛,也重新盤踞在顧南喬的心裏了。

  小的時候肖芳然的突然離開,一直是顧南喬的心病,多少個日日夜夜,她想起母親的不告而別都會覺得難以接受,可是等她漸漸長大,才發現自己的想法有多麽天真。

  真正讓人難以接受的,並不是肖女士的離開。

  而是她多年之後忽然回來,把血淋淋的事實攤開放到顧南喬的麵前,無所謂女兒怎麽想,就一股腦地強迫她走上那條設定好的道路。

  平等交流或者理性抗拒都毫無意義,在命運麵前,很多事情都是不講一點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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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南喬還記得再次見到肖芳然的那天,是她高一期末考結束的那天。

  那一年新廣市的冬天來得出奇的早,天氣也比以往冷了許多,才到了十月末就顯露出往年沒有的寒氣,枯枝落葉讓整個城市尤其蕭條,季節性的北風像是沒有停息過,這樣的低氣溫幾乎沒有任何回暖的跡象,一直冷到了十二月份,便是紛紛揚揚的幾場大雪。

  顧南喬期末考結束的前一天,正趕上連夜的一場雪。

  第二天整個城市都裹在皚皚積雪裏,馬路有些泥濘,邊緣位置依稀可見為了不阻礙交通而特意灑上的粗鹽沫子。純白色的雪花層層堆疊在地麵上,一腳踩下去就會沒過鞋底子,汽車車輪碾過的時候也會陷進去淺淺幾厘米,然後又在反複輾轉之下染上灰塵,雪色暗淡下來是有些髒兮兮的泥濘,被飛馳而過的車輪帶了好遠一段距離。

  顧南喬背著書包,坐在公交車的最後一排。

  靠窗的位置算是整個車廂最不擁擠的地方,車窗開了一小道縫隙,有風吹進來,把現在回憶起來,她隻記得公交車的窗戶上凝結的厚厚一層霜氣,那帶著霜花的灰白晶瑩剔透,把車窗外的城市街景遮蓋得朦朦朧朧,好像一切都變得不那麽真切,連帶著聽覺都多了莫名的恍惚感。

  不論是街邊的小販叫賣聲,還是車廂中三三兩兩的聊天聲,全部在交錯之後忽近忽遠,又在傳入耳朵裏時成為她耳機裏放著的京劇唱段中的背景音。虛虛實實的談話聲形成某種化學反應,讓顧南喬恍若置身戲台子底下座無虛席的觀眾席,而人聲喧嘩當中,那道清麗婉轉的青衣唱腔更為動人,字字句句都是柔情蜜意。

  那正是在顧南喬小的時候,肖芳然帶她練習最多的《西廂》。

  從車站到老劇團的家屬樓還有大概半站地路程,雖然算不得多遠,可在北風呼嘯的冬天就顯得很難捱了。顧南喬用手裹著衣領,鼻尖凍得微微發紅,校服外邊套著的那件棉服顯然不夠抗風,襯得她纖瘦的身影有些單薄,像是要融在茫茫大雪裏似的。

  被風卷起來的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又很快化成薄薄的一層水汽,呼嘯的北風順著領子朝衣襟裏邊鑽,顧南喬隻能用手掌按著領口,試圖抵擋著順著骨縫滲入的寒氣,可是這樣的取暖方式顯然作用不大,反倒是把她沒帶手套的小手凍得通紅。

  又一陣寒風吹過,幾片雪花飄過,可顧南喬沒有感受預想中的寒氣透骨,頸項間卻忽然多了一絲溫暖。

  那是一條還帶著溫熱的羊絨圍巾,低調而高雅的暗紅色,質地厚重而細膩。隨風擴散的是圍巾上散發的淡淡香水味,花香調的香水性感而嫵媚,卻不會讓人覺得過分甜膩,而是透著莫名的冷清。

  低頭看了看那明顯價值不菲的圍巾,顧南喬微微一愣。

  她心說,且不說這段路根本不會有人來接她,這會兒正是春色滿園演出的時候,範陵初忙戲班子的事還忙不過來,怎麽可能特意出來一趟?退一萬步講,哪怕真的是範陵初心疼自家小徒弟,瞧著天氣冷忍不住出來迎她一段,或是老劇團家屬樓的叔叔伯伯們碰巧路過,隨手給鄰居小女孩披蓋些什麽,他們也斷然不會有這樣一條圍巾。

  畢竟這物件雖小,可是品位明顯高於附近的消費水平太多了。

  顧南喬覺得有些詫異,下意識地想要看看這位突如其來的好心人到底是誰,可是還沒等她回過頭,對方就先一步開了口。

  “這麽冷的天,也不知道多穿點,感冒了怎麽辦......作為京劇演員,最重要的就是要保護好自己的嗓子,抽不得煙喝不得酒,咳嗽發炎最傷聲帶——怎麽,祖師爺賞你這口飯吃,你反倒不知珍惜嗎?”

  那個聲音冷冷清清的,聲線婉轉而動人,其間卻帶著化不開的疏離。

  就像是她這番話明麵上是在意顧南喬,可語氣間的關心沒有幾分,倒像是高高在上的說教似的。

  不過.......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顧南喬微微眯起眼,她的注意力完全被這個聲線吸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