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深夜長談
作者:糖罐小潤      更新:2021-12-24 11:25      字數:3515
  “阿漾,別沉默是金了,我問你話呢?”

  鍾子逸隨口的一聲抱怨打斷了蘇以漾的思緒,他微微側過頭,正好對上自家發小那雙眼梢微微上挑的眼眸,眼底透著的關切昭然若揭。

  “今天到底發生什麽了,你這麽魂不守舍的,”鍾子逸的聲音隔著夜風傳來,帶著些許隱晦的沙啞,“是紀穆楠那邊又開始作妖了?”

  蘇以漾沒回答,隻是從衣兜裏摸了煙盒出來,磕出一根叼在了嘴裏,火機頂端燃燒的火苗很快將煙絲點燃,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煙草味,在狹小的車廂飄蕩。

  “小逸,我有個事情想問你。”蘇以漾的眼眸被氤氳煙霧遮蓋,眼底的情緒皆不真切,隻剩下意味不明的深沉。

  見到蘇以漾擺出這樣一幅態度,鍾子逸本能地收起了插科打諢。他微微側過頭,有些慎重地看著身邊的人,然後才開口說道:“搞得這麽嚴肅,到底是怎麽了,想問什麽,阿漾,你說。”

  蘇以漾目光微微沉了下來,纖長的睫毛遮住了他的眼眸,話語聲也跟著隱晦不明起來。

  “你說我媽當年為什麽會自殺,真是因為我爸出軌嗎?”

  鍾子逸著實沒想到蘇大少醞釀了這麽半天,居然醞釀出這樣一句,更深層次的話蘇以漾沒有直說,但鍾子逸卻意會得出此刻沉默的背後,到底代表著什麽。

  相識多年,鍾子逸對蘇以漾的脾氣秉性再了解不過,這是一起經曆各種大事小情積澱下來的默契,即便做不到絕對的感同身受,他也能很快捕捉出自家發小不易令人覺察的小心思,更何況是眼下這種明顯的情緒變化。

  鍾子逸怎麽會不知道,關於孫菁的事情是蘇以漾的雷區。

  除卻少年時候心慌意亂的傾訴,漸漸長大之後,蘇以漾很少會提及自己的家事,不論是和親生父親蘇廣南,還是和最好的朋友鍾子逸,他都對母親的自殺緘默其口。畢竟這背後代表著的,無非是父母感情破裂,第三者堂而皇之的進門,暗淡無光的可悲童年,鬱結不可解的過往,還有剪不清理還亂的謎團......

  以一言以蔽之,就是沒有一丁點值得開心的事情。

  深究起來隻有堵心,傾訴無甚補益,也就顯得不足為外人道了。

  鍾子逸作為一個三觀正常的好青年,十分知情識趣,當然不會故意去揭自家發小的傷疤,對於孫菁的事情都是能避則避,以免徒惹得蘇以漾傷心,誰知道這大過節的,當事人卻是主動舊事重提了。

  這樣想著,鍾子逸沉默了幾秒,才不太確定地開口。

  “好端端的,你怎麽忽然想問這些?”

  “小逸,你不要有顧慮,”蘇以漾將手肘搭在窗外,隨手彈落了一截煙灰,“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我想聽聽你的看法,照實說就好。”

  “照實說的話,我想想......”鍾子逸低聲重複一句,手指有一搭沒一搭扣著反向盤,微微皺起了眉頭,“關於孫姨自殺的事,我記得你小時候跟我說過——你之前不是懷疑,是她發現了喬伊然跟蘇叔叔的那檔子事,一時氣不過嗎,不過,我總感覺孫姨不是那種......怎麽說,那種會因為感情意氣用事的人。”

  蘇以漾將煙夾在指尖,慢悠悠地吐了個煙圈,淡淡煙霧彌漫在夜空中,很快被跑車行駛帶出的風聲驅散,隻留下縹緲變幻的煙塵。

  連鍾子逸都看得出的問題,蘇以漾當然不可能沒想過。

  孫菁平日裏瀟灑而大氣,不是那種凡事斤斤計較的女人,甚至因為太過風風火火雷厲風行,而看起來不像是溫婉的江南女子,怎麽可能在遭遇情感變故時淪落成受氣包呢?

  不管怎麽看,她都不是那種因為老公出軌而選擇自殺的人,之後蘇廣南對妻子的死因閉口不談,更是加深了這些事背後的迷霧,所以蘇以漾一直在猜其中的隱情。

  比如,蘇廣南到底做了什麽人神共憤的事情,或是喬伊然是否擺出兩幅麵孔,私底下使了見不得人的小手段逼宮,才終於成功取而代之.......

  可是直到現在,蘇以漾才忽然意識到,可能他從最開始就想錯了方向。

  當年逼死孫菁的,未必是蘇廣南。

  而是另有其人。

  “還有阿漾,有些話我怕你不愛聽就一直沒敢說......我不是替蘇叔叔說好話或者怎麽樣啊,我是真心感覺當年蘇叔叔對孫姨不錯,至少沒你想得那麽不是東西,雖然當時我年齡比較小,看不出大人的那些情情愛愛,不過蘇叔叔對孫姨那算是要星星不給月亮了吧......”

  在蘇以漾半眯著眼若有所思打量夜色的時候,鍾子逸的聲音還在斷斷續續傳來。

  “遠的不說,孫姨喜歡茉莉花,你爸直接把別墅後花園全都種上茉莉,她喜歡喝茶,不管多難淘弄的茶葉也都得給她尋回來,當時我媽沒少那蘇叔叔當正麵典型教育我爸,說看看人家是怎麽疼老婆的,哪怕最後他們兩個真的感情破裂,我也不信完全沒原因,都是蘇叔叔的問題。”

  “所以,小逸,是我偏激了麽?”

  蘇以漾好半天沒說話,問出這句的時候,他的語氣很輕很淡,像是在陳述一句在平常不過的事實。

  可是,自家發小的表現越是稀鬆平常,鍾子逸就越是摸不清他的態度。

  今晚的聊天氛圍太過奇怪,鍾子逸不懂蘇大少為什麽要驟然去談這些往事,又是如此語氣篤定,大有幾分要推翻這些年所思所想的意思,但這不妨礙他在自家發小的慫恿之下,難得說了幾句平日裏不敢說的大實話,順帶著規勸了幾句。

  “是不是偏激我說不準,不過蘇叔叔人挺好的。”斟酌了好半天的語氣,鍾子逸才頗為中肯地開口,“要我說,你抽空回家看看吧......你車禍那會他都把台階給的那麽明顯了,現在春.色滿園也算是做出了成績,但凡你服個軟這事兒就算是翻篇了,一直僵著有意思嗎?退一萬步講,蘇叔叔是你親爸,又不是什麽壞人.......你何必.......”

  隨著這句話的話音落下,明顯可以看到蘇以漾臉色沉了下來,鍾子逸訕訕收了聲,更深層次的話便不敢說了。

  蘇以漾平日裏看著嘻嘻哈哈,行事所為全憑心意,是那種很沒轍沒攔的性格。但其實他隻是慣常喜怒不形於色,見人未語先帶笑,或是調侃或是戲謔,那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僅僅隻是偽裝,至於心底深處最為真實情緒,向來被他藏得很深,從不願意輕易示人。

  尤其是那些掏心挖肺的話,他向來是不願深說的。

  可是此刻,蘇以漾纖長的睫毛微微垂了下來,那雙流光溢彩的眼眸暗淡了許多,像是鍍上了漫漫夜色的深沉,他隨手彈了彈煙蒂,燃燒的煙絲便碎成以一截細碎的煙灰。

  “是,你說的沒錯,我也知道我爸不是壞人。”蘇以漾低笑了一聲,淡淡開了口,他的唇角微微勾起,話語間卻沒有一丁點笑意,隻剩下了露骨的自嘲和苦澀。

  “這麽多年過去了,我一直不想原諒我爸,總覺得媽媽的死跟他有關,假裝看不到當年他對我媽的好。尤其是後來喬伊然進了蘇家大門,更讓這樣的怨恨變得理所應當......你說的那些我怎麽能不知道,我隻當是喬伊然使了見不得人的手段,我爸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太過懦弱,或者還有更多的原因,我想去調查,可是......我又不敢......”

  這樣的調查有什麽意義?

  且不說孫菁死的時候,蘇以漾尚且年幼也能力有限,根本查不出個所以然來。即便是有確鑿的證據,他能讓喬伊然償命,還是能拋下血緣羈絆徹底跟蘇廣南劃清界限?

  其實他比誰都知道,自己什麽都做不了。

  “我選擇出國是為了眼不見為淨,回國之後接手蘇氏集團,把中心放在發展京劇演出,一直想找機會完成媽媽的遺願。我當時想著,不能讓銅臭玷汙孫家名諱,等到自己能力足夠,不會被蘇氏集團束縛的時候,再接過孫家家主的位置——可當時我籌劃了那麽多,偏偏沒有想過,其實這其中有著另一種可能。”

  “另一種可能?”鍾子逸追問道。

  “對,如果一切不是因為我爸,也不是因為喬伊然,我這些年都恨錯了人呢......人死不能複生,原諒比怨恨難太多了,我自詡拎得清看得透,但是,小逸......在我媽自殺這件事情上,我其實從來沒有客觀過。”

  蘇以漾不緊不慢說著,鍾子逸坐在一旁靜靜聽著,沒有插話也沒有給予任何建議,蘇以漾當然也不需要他的建議。

  鍾子逸很少見到自家發小這幅模樣——他毫不加以掩飾自己的情緒,話近乎於說透,自嘲之餘多了幾分感慨,甚至不在意旁人是否會聽出什麽,將情緒表達得相當明顯,以至於鍾子逸很快看出他的意思。

  時隔多年,他終於有些覺得後悔了。

  最開始的莫名其妙褪去,此刻鍾子逸靜下心來,結合蘇以漾的話語和最近發生的事情,也或多或少猜出了幾分緣由。

  “阿漾,如果當年孫姨的死真有隱情,你打算怎麽辦?”

  “如果真有隱情,當然不能放之任之,我得查清楚當年到底發生過什麽,不管付出什麽樣的代價——哪怕是把那些陳年往事從黃土裏挖出來,我也得找出真相來。”

  “話不多說,阿漾,你想做什麽,我都會幫襯你。”幾乎沒有任何猶豫,鍾子逸很快表達了自己的態度,他單手握著方向盤,騰出一隻手來拍了拍蘇以漾的肩膀。

  而後他語氣一頓,又再繼續說道:“話說回來,你現在忽然提起這些事,跟封曇來春.色滿園有關係吧?這些緣由你沒跟我細說過,不過我不是傻子,旁人能幫你的,跟我這位鐵瓷兒你反倒客氣起來了,這麽生分可有些寒我的心啊。”

  蘇以漾微微側過頭,彈落了最後一截煙灰,話沒多少,心倒是暖了下來。

  “小逸,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