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別太過分
作者:糖罐小潤      更新:2021-12-24 11:25      字數:3260
  從沈宥辦公室出來之後,顧南喬沿人行道一路向前走著。

  正午時分的陽光帶著特有暖意照射在顧南喬的身上,將她鍍上一層暖黃色的淡淡光邊,白皙的肌膚如同帶著半透明的質感,連細微絨毛都可以看見,也讓緩緩落下的眼淚越發清晰了。

  馬路上的車輛川流不息,汽車鳴笛混雜著嘈雜人流聲,沒有一刻清淨。在寸土寸金的CBD,所有人都在忙碌著,為了賺不完的鈔票和前途光明的未來,他們擠破了頭的向上攀登,使盡渾身解數想要出人頭地,生怕一丁點的閃失耽擱了不斷朝前的腳步。

  大家早已經習慣了打雞血式的奮鬥,每天睜開眼就是拚搏,閉上眼就是奮鬥,把自己禁錮在一個機械化的模式裏麵,毫不在意其他任何事情。而對於感情和外界的淡漠,一旦被冠以“為了生計”或是“為了奮鬥”的名號,就顯得再為理所應當不過了。

  在這樣的情況下,把愛情放在最末位,似乎也沒什麽不對。

  剛剛把麵條扣在渣男身上,轉身走得幹脆的時候,顧南喬隻想發泄心底的一口惡氣,決絕的話說得瀟灑,大有幾分“滾蛋吧您內”的意思。而現在漸漸安靜下來,往昔的一幕幕隨之浮現而來,曾經與沈宥經曆過的種種回憶,也像過幻燈片似的開始回放,不受控製地侵擾顧南喬的敏感神經。

  顧南喬還記得最開始見到沈宥時候的場麵,那時候她還在讀戲曲學院。

  老劇團改製之後,範家的日子過得一直不大景氣,尤其是負擔著春色滿園這麽個戲班子,更是讓範陵初十分拮據,錢包時常緊巴巴的。所以上了大學之後,顧南喬就沒再要過範老給她攢的生活費,反倒時常會做家教或是接一些商業演出,賺些錢補貼給春色滿園。

  和沈宥初次見麵那次,是顧南喬接了沈宥公司開業典禮的演出,繁華的商業街搭了臨時戲台子,主持人毫不吝惜華麗辭藻,大肆宣揚著光明未來。台下觀眾換了一波又一波,有閑著沒事幹駐足看免費表演的,有看熱鬧不嫌事大鼓掌叫好的,也有路過時隨便掃了幾眼,就匆匆忙忙轉身離開的......

  對此顧南喬並不在意,她不苛求這些隨緣招攬而來的觀眾具有欣賞水平,隻想著把這台戲唱好,並不在意底下的人是不是看得懂。

  可是當年顧南喬畢竟還太年輕,沒有被人情世故鍍上層層包裹,任何情緒都寫在眼底眉梢,很輕易地就流露出來,不論是喜歡還是不喜歡,都表達得清清楚楚。她那會兒才剛二十歲,比現在更張揚也更清高,傲氣是從骨子裏透出來的,還不知道妥協兩個字怎麽寫。

  所以當顧南喬在台上婉轉演唱,發現觀眾們沒有幾個認真在聽的,無非是走過路過看個熱鬧,這其中懂京劇的寥寥可數,停下來認真欣賞的更是少見,不免覺得有些悵然。而當她在其中發現難得的欣賞者,就很有些高山流水遇知音的錯覺了。

  與看熱鬧的路人截然不同,台下有個俊逸的年輕人始終認認真真地聽著,他側身靠在路邊的樹幹上,纖塵不染的白襯衫映著斑駁樹影,襯衫袖口被他微微挽起一小節,露出清瘦的手踝,鼓掌的時候腕上表盤反射著陽光,晃在顧南喬的眼底,像是粹了淡淡星辰。

  大概是從那時候起,顧南喬就對沈宥生出微妙的另眼相待,之後一直延續了好些年頭。

  下了台之後,京劇演員和樂隊們三三兩兩地散去,在後台等著領隊結算演出費。顧南喬對著簡易化妝鏡卸去臉上的油彩,將厚重的戲服換了下去,穿上提前準備好的便裝。出門的時候,她看到方才站在台下那個年輕人正等在門口。

  看到顧南喬的時候,他眼底的笑意明顯更濃重了些,然後他把名片遞了過來,黑色卡紙上是龍飛鳳舞的燙金字體——塵寰演出公司創始人,沈宥。

  “今天演出辛苦了,等下有事麽,我請你吃個便飯吧。”

  這是沈宥跟顧南喬說的第一句話。

  說這些的時候,他的語氣自然而熟稔,就像是跟偶然遇到的老朋友寒暄,沒有一丁點初次見麵的搭訕者該有的局促與忐忑。後來顧南喬回憶起來,甚至覺得沈宥當時就連話語的停頓裏都充斥著氣定神閑,就像是絲毫不擔心她會拒絕似的。

  ——賭定了兩人之間會發生些什麽。

  表白的時候沈宥也是這樣,帶著近乎於篤定的自信,像是談論一件再理所應當不過的事情,甚至連甜言蜜語和暖心承諾都沒有,隻是漫不經心地問顧南喬,要不要在一起。

  而那時候,顧南喬又怎麽會拒絕呢?

  年少有為的才俊,誌同道合的學長,可遇而不可求的靈魂伴侶......

  不論哪一層身份,都足夠讓情竇初開的女孩子為之動心了,更何況顧南喬陪沈宥經營著才剛起步的塵寰,熬過了無數個日日夜夜,一份份策劃案被後都是相濡以沫的心血,早已經磨礪出了與旁人不同的親密與默契。

  就像沈宥清楚看到台上女孩子眼底流露出的欣賞,才近乎於篤定的去交換聯係方式。他把人心算計得極為精準,尤其是在心儀的女孩子麵前,更是猶如獵人等待獵物般,表露出足夠的耐心——他不吝於在顧南喬麵前展露自己的優點,用近乎於水滴石穿的方式,一點點把顧南喬心目中的好感值刷滿,一直等到火候足夠才拿出殺手鐧,換得最終抱取美人歸。

  所以,顧南喬會同意確立情侶關係,再正常不過。

  沈宥從來都毫不掩飾自己的目的性,不論是最初的相識,還是最後的分手。這種精準的算計和一往無前的自信,是最初讓顧南喬為之動心的原因,卻也正是這樣的特質,造就了最後兩個人不可逆轉地一步步走到陌路的定局。

  如果說冥冥之中真有什麽定數,或許也就是如此了。

  ......

  情緒是後知後覺開始翻湧的,顧南喬很想理智地把這段感情仔細回味一遍,甜蜜的,失敗的,互相傷害的,殘碎不堪的......她想深究出結果,圖一個問心無愧,然後徹底把這段失敗的經曆封塵起來,毫不猶豫地扔進垃圾桶裏。

  可惜直到一切已成定局,顧南喬無法準確地說出,到底是哪裏出了錯,最後也隻剩下一聲近乎於呢喃的歎息。

  “明明是你先招惹的我......”

  其實顧南喬知道,她和沈宥的分歧,一早就擺在那裏。沈宥是個在商言商的利己主義者,不能換成真金白銀的利益,在他眼裏都是毫無意義的投資,純屬是在浪費時間。可顧南喬卻太過理想主義,她想要的從來不是眼前的利益,而是更虛無縹緲的,甚至未必有結果的東西。

  那些東西被稱之追求和夢想。

  顧南喬想成為名角,更想讓京劇被更多的人看到,她想做探路者和先驅者,即便是最後竹籃打水,什麽都不能留下,她也想要再去試一試。這樣杯水車薪的努力堪稱壯烈,卻在高速運轉的社會中生活著的“大多數人”眼裏,顯得另類而離經叛道,隻能落得一個傻字。

  沈宥就是那樣的人,甚至更為理性和冷血。

  顧南喬並不算是自己最理想的伴侶,對此沈宥心知肚明,卻還是感情至上了一次,和顧南喬拖拉了這麽長時間。深究其初衷固然是愛,隻是,也僅僅到此為止了。

  沈宥深知人生漫長,對於事業的追求永無止境,他是要攀登頂峰的人,沒有什麽是舍棄不了的。與顧南喬的這段感情已經是沈宥最大的例外,至於其他的,比如說負擔顧南喬過剩的精力和夢想,沈宥做不到,也不可能去做。

  可是這樣功利化的人生,就如同把形形色色的人剔除靈魂,打上被成功學推崇著,被普羅大眾認定後約定俗成的標簽,需要靠鈔票和名利來衡量的成功,真的有意義嗎?

  這些事情顧南喬想不明白,或許以後沒必要再想著去說服誰。

  畢竟一切都結束了。

  直到手機響起提示音,才將顧南喬從混亂的往事回過神來,她點開了手機鎖屏件,新消息是一則短信,發信人是“天使投資”。

  蘇以漾的話很言簡意賅,甚至光是看文字就能腦補出他漫不經心的笑意。

  “我說顧小姐,考慮得怎麽樣了,合同隻保留一周,之後別後悔啊?”

  失業又趕上失戀,顧南喬正愁滿肚子的邪火沒地兒發泄呢,誰知蘇以漾就主動找上門來了。她纖細的手指在屏幕上敲了幾下,飛快編輯了一條消息過去。

  “這份收購合同我們是不會簽的,蘇總,多謝您的關心,不過,我覺得沒有繼續談下去的必要了。”

  過了一會手機又亮了,電話那邊完全不了解情況的蘇以漾還持續在作死的邊緣試探,繼續煽風點火說著風涼話。

  “我這是為你考慮,顧小姐,一心不可二用,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啊。”

  顧南喬心說,蘇以漾這張嘴可真能把人給氣死,但凡有點情商,能這麽說話嗎。

  然後她一氣之下把懟人的話打了一長串,又礙於對麵的資方身份,硬生生克製下來。將短信逐字逐句刪除之後,顧南喬懶得再去回複,氣急敗壞地收起手機。

  “什麽品種的投資人,一點眼光都沒有,滾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