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自生自滅
作者:糖罐小潤      更新:2021-12-24 11:24      字數:3555
  “小師姐,師娘的事,我知道你心裏過不去那道坎,但因為這個,你連京劇都不唱了,師父知道了得多難受?”

  “嗬,他難受?”範憶姍冷笑,“他難受,就不會死守著那個沒用的破戲班子,不籌錢給我媽治病......他要是真知道難受,早幾年就該像個男人一樣有點擔當,別讓我們母女吃那麽多苦!他有什麽資格難受!”

  對於範憶姍的質問,顧南喬也有些不知如何去勸。

  師姐的爸爸是顧南喬的師父,也是她最為尊敬的人,可是關於師娘的死,終究是範憶姍的家事,她歸根結底算是外人,很多話都不便深說。

  “師娘的事......”顧南喬吞吐一會兒還是找不到可以為師父解釋的措辭,隻好說道:“師父這兩天身體不好,你也知道,他都在床上躺了好幾天了,師娘走了,家也跟著垮了一半,這個時候你要是走了,不是想要師父的命嗎?”

  “我要他的命?”範憶姍不屑地笑了一聲,“他的自私偏執,滿腦子就是他的藝術追求,他要了媽媽的命,現在人徹底沒了,都已經躺在太平間了,他還想要我說什麽?!”

  “師父偏執,但是他絕不自私,他隻不過是不想讓京劇垮在他手裏罷了。”顧南喬微皺著眉,輕歎一聲,“小師姐,我倆從小一起長大,你是範老的親生女兒,而我是範老一手帶出來的徒弟,他是什麽樣的人,你還能不知道嗎——”

  “嗬,顧南喬,你犯不上勸我,我也根本不需要你在這給我裝老好人。”

  “我不是來勸你的,隻是想替師父說句公道話。我知道最近幾年你一直不理解師父,不懂“春色滿園”一直在賠錢,他還苦撐著幹什麽......範家班是師父的命,他一生的心血都耗在這上麵,所以師娘才會到死都不想讓師父把“春色滿園”賣掉......”

  “別跟我提“春色滿園”,顧南喬,你給我閉嘴!”

  顧南喬的話才說了一半,就被範憶姍狠狠打斷了。

  “我爸就是個瘋子,生生把我媽給逼死了!”範憶姍情緒失控地大吼一聲,“你看看範陵初,他整天除了唱戲,戲班子,他還知道些什麽......有他在,這個家一點活路都沒有,怎麽可能不垮?!”

  然後她語氣一頓,將哭腔狠狠抑製下去,一字一頓說道:“我永遠不會原諒範陵初,我恨不得......恨不得他和他的京劇班子一起玩完!”

  眼看著範憶姍越來不耐煩,顧南喬心裏更是著急,偏偏小師姐因為師娘的死恨死了師父,現在誰替師父說話都要發飆,她想了想,沉聲說道:“那咱們不提師父,就單說你,”顧南喬定定看著範憶姍,緩和著語氣,“我倆從小一起學戲,吃了那麽多苦才熬到今天,因為這些事就不唱了,你真舍得?”

  “小師姐,你天生條件就好,祖師爺賞飯吃,像《龍鳳呈祥》這樣的大戲你都有機會唱了,要是現在走的話,你真不後悔,你就......真不成角兒?”

  這次,範憶姍難得沉默了數秒,顯然顧南喬的話戳到了她的痛楚。

  可是眼底的迷茫隻維持了數秒,就很快被嘲諷替代,她那雙畫著精致眼線的眼睛細長上挑,即使是惱羞成怒的時候,也帶著從骨子裏透出來嫵媚,招人得很。

  “顧南喬,你是不是腦子不好使,啊?——我爸是個老頑固,明明都已經跟不上時代了,還偏要把自己當頭蒜,怎麽你也這樣可笑?我真是想不明白,你不為自己打算,跟著那老頭子一起發風,搞什麽京劇改革,整天就知道白日做夢嗎?”

  “小師姐,你這話什麽意思?”顧南喬揚眉。

  “我什麽意思,我是念在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給你提個醒——我爸無非是照看了你幾年,你別被他洗了腦,把自己的一輩子都搭進去。京劇演員局限性本來就大,留在劇院團也未必唱的出來,更何況是那些野路子和各種稀奇古怪的嚐試,根本就是一點活路都沒有.....這些你應該明明白白,還需要我再多說麽?”

  顧南喬定定看著範憶姍,像是想從她細枝末節的神色中分辨出一些什麽。

  “你問我想不想成角兒,那我倒想反過頭來問問你了,顧南喬,你想不想成角兒?”

  範憶姍冷笑一聲,繼續說道。

  “你要是真想繼續唱下去,就得想辦法自己出來,別再和範陵初攪和在一起——你以為劇團領導不知道你在“春色滿園”偷偷唱的事?你也太傻了......沒有哪個劇院團能接受自己的演員在外邊接私活,還經營私人戲班子,你要是繼續被拴在“春色滿園”那個草台班子,我看範家班出不來,還得早晚把你給拖死。”

  範憶姍這幾句話說得入情入理,對顧南喬的關心也是實打實的,就好像這一切都還有轉機一樣,顧南喬很快抓中了重點。

  “小師姐,你還在關心範家班,所以,你是擔心出路?”

  範憶姍很快整理好情緒,她漫不經心垂眸,眼底不見半點溫情。

  “.....我就是看在舊日情分,提點你一句,而已。”

  “如果你是因為京劇沒前途才打算走的,那我要是告訴你,這有活路呢?”

  “你做夢沒醒呢?”範憶姍毫不留情地冷笑一聲。

  顧南喬卻不管那些,她仰頭看著範憶姍,語氣中帶著篤定。

  “你平時不願意去管“春色滿園”的事,覺得這場子地方小,觀眾上座率也不多,但其實這幾年“春色滿園”整體運營是往好的方向發展的——雖然短期之內還沒有徹底盈利,但至少說明,我們新進行的嚐試路線是對的。”

  “咱們劇團的宣傳營銷,有一部分就是我在幫忙做,商業模式我也學到了不少,隻要堅持下去,“春色滿園”會越來越好的,不是嗎?我倆小時候就說了,要一起唱到大,你青衣我花旦,一直唱下去......”

  “喬喬啊,我真不知道該說你太天真了,還是太傻了。”範憶姍沉默片刻,才輕笑一聲,“你當這是過家家呢,懂宣傳營銷就能把一個戲班子做活嗎,說句難聽的,你拿什麽去營銷,靠什麽來宣傳?”

  邊說,範憶姍邊手指並攏做出了撚錢的動作,“什麽都沒有,空手套白狼嗎?”

  “不是,小師姐,你聽我說完。”顧南喬急道,“我前些天接到一個電話,有投資方對我們戲班子感興趣,你要是願意,我們可以一起去談。”

  “這賺錢的好營生,可別綁著我了,那我就預祝你此後大業宏圖了?”

  範憶姍顯然沒把這些話當真,她抬手理了理顧南喬行頭綴著的流蘇,淡淡開口。

  “你現在去深究我到底因為什麽才要走,沒有任何意義——總之,我不會再唱戲了,以後我不是範家人,和範陵初的父女緣分盡了,範陵初欠媽媽的那些,我會自己想辦法,一一討回來,至於你.......”

  對上顧南喬期冀的目光,範憶姍一勾唇角,毫不留情地打破了她最後的幻想。

  “你自生自滅,好自為之吧。”

  望著範憶姍越來越遠的身影,顧南喬太陽穴刺痛般疼了一下。

  這一切都發生得太過突然,沒給顧南喬任何應對時機,好像有一雙無形的手殘忍撕碎了一切祥和,它在雲端嘲笑著顧南喬的無力,毫不留情地把這個曾經溫馨的家逼得四分五裂。

  顧南喬在原地呆愣了好半天,才終於從衣兜裏掏出手機來。

  由於太過用力,她的指尖微微泛著青白,解鎖手機後,她沒找通訊錄,直接撥通了那串熟悉的電話號碼,無人接聽的電子音冷冰冷的傳來,顧南喬又打了一遍,還是沒人接。

  這次顧南喬沒再繼續把電話打過去,而是抱著手肘,原地蹲了下來。

  馬路上人來人往,顧南喬穿著一身戲服,顯得和周遭環境格格不入,花旦那套厚重的行頭還沒卸下,把顧南喬原本就略顯嬌小的身段襯托得尤其瘦,顯露出幾分平日裏見不到的楚楚可憐來。

  過了大概十分鍾,電話響了。

  是沈宥打來的。

  “怎麽了,南喬,”沈宥的聲音壓得很低,語氣裏混雜著淡淡笑意,“今天沒排練嗎,居然工作時間給我打電話,真難得。”

  顧南喬開門見山:“沈宥,一會午休你能來找我嗎?”

  沈宥的語氣微微有點猶豫:“你們劇團離我公司這邊有點遠,你午休時間太短,會不會有些趕了?”

  顧南喬頓了頓,說:“那我去找你也行,不用你折騰。”

  電話那頭,沈宥短暫沉默了一下,他覺得今天顧南喬有點反常——他與顧南喬交往快一年,對自己的女朋友的性格再了解不過。顧南喬看著古靈精怪,跟誰都能很快打成一片,其實骨子裏高傲得很,粘人也是有限度的,像今天這樣磨人的情況相當少見。

  “你怎麽了?”想到這,沈宥問道,“領導找你談話了,還是,演出排練不順利?”

  顧南喬沒多解釋什麽,隻是半開玩笑地開口:“我想你了,就問你到底來不來?”

  聽了這話,沈宥直接笑了,顯然顧南喬難得的撒嬌在他這裏十分受用。

  “老婆都發話了,我能不去嗎,你等我半小時,我保證分秒不差出現在你們京劇團的門口,晚一秒你可以直接投訴我。”

  “上哪投訴去?”顧南喬的心情終於好了一點點。

  “顧南喬男朋友管理協會,”沈宥一本正經地說,“你要是投訴,協會可以提供永久監督管理服務,以及在線指導與改進教程,不過退換貨服務免談,這個永久免談。”

  “你可真貧,”若是往日,顧南喬會被逗笑,但這會她實在笑不出來,隻是說道:“那我等你過來了,正好我有點事情要問你。”

  “什麽事啊?”沈宥有點好奇。

  “見麵再說吧,你那邊不是忙麽?”

  “喬喬,這話你就說錯了,”電話那頭,沈宥低沉好聽的聲線傳來,“再忙隻要你說你想我了,我都會馬上過來。”

  顧南喬心中一暖,嘴上沒說什麽,卻語氣溫柔了些:“那好,我等你過來。”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