釜底抽薪(捉蟲)
作者:司馬蘭闌      更新:2021-12-23 08:05      字數:3527
  這夜沈魚也沒有睡好, 陪著龐大丫睡到了晨光熹微時分,女孩在她懷裏睡得很香甜。

  沈魚揉了揉酸澀的胳膊,開了窗, 月亮隻有細細的一彎斜月,八月到了。

  大理寺的燈火連明徹夜,想來江硯白今夜必定也是睡不好的。

  沈魚凝視著龐大丫的睡顏, 不知怎得生出許多擔心來, 這恐怕是連日來這孩子睡的第一個好覺。

  但惹了雲陽伯府,真的能就此相安無事了嗎, 賀欒真的能順利的被判嗎?

  五兩不能買一個女孩的性命, 那五十兩, 五百兩甚至五千兩,情況是否又會不同。如果隻花點銀錢就能讓兒子出來,想來賀家定會非常願意出這筆錢。

  而無論賀欒判與不判, 賀家都不會放過這件事情的幸存者,龐家一屆平民若想與賀家抗衡猶如蚍蜉撼樹。

  一時間, 沈魚愁緒萬千。

  宮門口, 太陽漸漸撥開厚厚的雲層爬上屋簷, 照射出霞光來。

  黎辭舟官服都有些不整, 趿拉著鞋子跑到江硯白身邊, “有你這個朋友我大概是倒了八輩子黴了。”

  江硯白見他趕來,神情不再似之前緊繃,“成了?”

  黎辭舟從懷裏掏出一大疊紙來,塞到江硯白手上, “我一上門人家就把東西給我了,像是早有準備。”

  “多謝了,改日請你去沈記吃一頓好的。”他大半夜跑來跑去也確實辛苦。

  黎辭舟喜笑顏開, 拍了下他的肩,“說定了,可要讓沈掌櫃做些時新的。”

  寅時正,宮門下鑰。

  江硯白伸手拂去衣衫上的晨露,迎著朝陽進了宮門。

  永嘉帝天不亮就被侍從叫醒,說是大理寺少卿在外求見。

  永嘉帝瞧了瞧天光,甚是奇怪,“有什麽事不能等到上朝再說,非得這個時辰?”嘴上雖然抱怨但還是命人更衣,江硯白向來穩重,他如此著急,怕是真的有大事吧。

  江硯白被內侍引領這進宮來到殿內。

  永嘉帝帶著些惺忪,語氣淡淡,“江卿何事?”江硯白算是年輕一輩中他最喜歡的一個臣子了,有才幹,政事上也頗有見識,最重要的是他不涉黨爭。

  永嘉帝還未立儲,大皇子早逝,成年的皇子也隻有二皇子和三皇子有爭奪儲位的機會,二皇子乃賀貴妃所出,三皇子是嫡子。儲位常年懸而未決,朝中之人自然而然地分為了二皇子黨和三皇子黨,還有就是江硯白這般的保皇黨。

  江硯白拱手行了個大禮,“微臣要狀告雲陽伯搶占農田,欺壓百姓,收受賄賂,賣官鬻爵。”

  永嘉帝聞言,瞌睡全跑完了,正了正身子,雖震驚麵上卻不顯,“江卿說話可要有證據,雲陽伯不過一個虛爵。”

  “臣說話,自然是有證據,雲陽伯府的確沒有實權,但有些人可不是。”江硯白將袖中證據呈上遞給一旁的大太監。

  大太監黃有信接過交給永嘉帝,白紙黑字清清楚楚地寫明白了,雲陽伯是如何侵占了百姓的農田,又是如何勾結朝廷官員賣官的。

  永嘉帝的臉色肉眼可見的陰沉了,怒火中燒,手掌重重地往案上一擊,紙頁簌簌散落了一地,“好啊,雲陽伯,吏部的,禮部的,這些人好大的狗膽。”

  永嘉帝冷笑一聲,“甚至連朕親筆點的探花,都是人家安排好的!黃有信,給朕好好的查查這宮內,朕親筆定的殿試題,怎麽就走漏了消息?”

  “諾。”黃有信還在忙著把地上的紙撿起來,聞言連忙下跪,他向來是最會揣測聖意的,聖上這回當真的動了怒。

  江硯白低眉垂首,再次啟唇,“臣還有本要奏。”

  “還有何事?”

  “雲陽伯世子賀欒褻玩女童,罔顧人命。”江硯白遞上奏章,“近日盛京的女童失蹤案,皆由他起。”

  女童失蹤案鬧得沸沸揚揚,淑妃都嚇得把省親的日子推遲了,永嘉帝自然也有所耳聞。

  隻是兩件事情先後來,永嘉帝拿著奏折,抬眼瞥了一眼江硯白,待看完奏章裏所寫案詞陳情,心中有了些計較。

  永嘉帝將奏折往案上一扔,“賀欒既然如此不把人命放在眼裏,那他的命也別要了吧。”

  永嘉帝此話一出,江硯白心中的大石總算落地,“是。”

  宮門前擂鼓響起四聲,卯時正。

  永嘉帝淡淡一笑,“走吧,也該上朝了。”

  百官在朝,見江硯白隨著永嘉帝從宮內而出,都頗為不解,除了一個人。

  三皇子隱下唇邊笑意,今日必讓他那個二皇兄吃一點苦頭,也不枉他收集了那麽久的證據。

  熟悉永嘉帝的老臣早看出了皇帝今天心情不佳,即便有本要奏的,想了想並不緊急就不去觸皇帝的眉頭了。

  永嘉帝坐在龍椅上,往下環視了一圈,“怎麽,眾愛卿無本要奏嗎?”

  見底下的人沒有動靜,永嘉帝開始發難了,“既然無事,朕便與眾愛卿閑話幾句。前幾日朕讀《中庸》,讀到‘天命謂之性,率性謂之道,修道謂之教’一句時頗有感悟。魯修,你說說此話何解?”

  站在最末的一個青袍小官突然被點名,魯修持板笏從隊列裏出來,額上不停冒汗,“此句中天命……天命指的就是上天之命……”

  眾官員本不解永嘉帝哪來的興致考校他們文學,但此時魯修吞吞吐吐的回答讓他們察覺出了些許不尋常來。

  永嘉帝俯視眾人,看得清清楚楚,他這話一出,不止魯修,六部中有些人也心底不安了起來,麵色巨變。

  因為永嘉帝問的,正是當年殿試其中的一題,誰都可以答不出來,魯修這個當年的探花郎卻不行,尤其還說得這麽一塌糊塗。

  永嘉帝提高了些音量,語氣不怒自危,“有些人,是真當朕糊塗了不成!”

  底下霎時跪倒一片,魯修更是軟了身子,癱倒在地,完了,什麽都完了!

  二皇子伏在地上,惶恐不安,父皇什麽都知道了!

  天子一怒,伏屍百萬。

  惹得百姓局促終日的女童失蹤案還未落下帷幕,又一樁大案在盛京掀起波瀾——永嘉十四年,科場舞弊案。

  永嘉帝命齊寺卿為主審,江硯白為輔,命其徹查此案,凡是與此案有關之人,全部一擼到底。

  可笑雲陽伯連宮門都沒進去,就被衙差提溜到了牢裏。賀貴妃也差不多,準備好的梨花帶雨沒了人欣賞,反被禁足。

  舞弊案牽連甚廣,涉及十幾個官員,連抄家都抄了半個月。

  賀欒的判決在此刻顯得有些微不足道,判了個淩遲便關著了。

  賀欒還在做著出去便能逍遙了的美夢,判決書下來那日,賀欒難以置信,瘋魔了般的大喊大叫,“不可能,我爹會來救我的,我姑母會來救我的!這不可能!”

  看守的衙差啐了他一句,“還當你是雲陽伯府高高在上的世子呢,雲陽伯和賀貴妃自身都難保了,你還是乖乖等死吧。”隨手給他換了個牢房。

  賀欒所犯幾乎是犯了眾怒,這麽個公子哥與其他重刑犯關在一起,自然討不到好,牢頭見了也隻當沒看見。

  龐家闔家到了沈記感謝沈魚,還想送匾額給江硯白,不過被江硯白婉拒了。

  毗鄰中秋,沈魚做了好些月餅。

  經典的廣式月餅自然不能少,偏現代的有鹹蛋黃的,麻薯的,傳統的有豆沙的,蓮蓉的,芝麻的,還有時常被嫌棄的五仁的。

  沈魚還做了一道蘇式的鮮肉月餅。

  便是見多識廣的王大廚也沒聽說過,“從前中秋月餅隻有甜口,掌櫃如今不僅做了鹹口,竟還要往裏麵放肉嗎?”

  王大廚想像了一下軟糯的餅皮加上肥膩的鮮肉,這怎麽能好吃呢?

  沈魚低眉淺笑,娓娓道,“這鮮肉月餅的餅皮自然與旁的不同。”

  鮮肉月餅用的是酥皮。

  酥皮月餅也算是江浙特色了,也有甜有鹹。

  對於月餅,沈魚從小就是鹹黨,小時候月餅種類不豐富,大多都是甜的,讓她不得不放棄了普通的廣式月餅,從小陪伴她的就是酥皮的鮮肉月餅了,後來出了蛋黃月餅才回到廣式月餅的懷抱。

  酥皮的製作方法簡單,便是把水油皮和油皮混合,用擀麵杖將麵團擀平整,也不必太薄,卷起後分成一個個分量均勻的小劑子。

  王大廚在一旁看著,這酥皮製作法與那日的梅幹菜餅有異曲同工之妙。

  調餡料沒沒什麽特別的,與尋常豬肉包是一樣的,隻是少了小蔥。

  阿莓作為豬肉大包子的忠實愛好者,戲稱鮮肉月餅為酥皮大肉包。

  沈魚擦了擦汗,笑道,“倒也沒錯。”

  其實都是用過的法子,整合整合就成了新的。

  之前做梅幹菜餅時沈魚就在後院做了個簡易的麵包窯,烘烤東西也更加方便。

  剛出爐的鮮肉月餅是最好吃的,裏頭鮮肉還流著汁水,酥皮也還沒硬,熱騰騰的滋味一絕。

  阿莓與崔四烤的時候就蹲在麵包窯麵前了,柴火添地比誰都勤快。

  沈魚看著這倆沒出息的,笑罵道,“你們能不能學學王師傅,沒點定力。”

  王大廚突然被點名,正在灌茶的手一頓,“啊?”香氣實在誘人,口中涎水不受控製,隻能不住地喝茶。

  常二難得拆台,“師傅,少飲些茶吧,待會兒吃不下月餅了。”

  王大廚睨他一眼,“臭小子,改編排你師傅了?”抄起擀麵杖便作勢要打。

  沈魚無奈,插著腰宜嗔宜喜,“一個兩個的都不對付,是想拆了我這食肆嗎?”

  眾人笑作一團,等月餅出爐了,人手一個,有人猴急,急匆匆咬上一口,但即便被燙了舌頭,也是舍不得吐出來的。

  當然也給江硯白送去了一碟子。

  中秋佳節,有人闔家團圓,有人顧影自憐,有人言笑晏晏,有人愁眉不展。

  江府難得一家老小歡聚一堂,兩個大忙人總算有了空閑,陪家人吃一頓中秋夜宴。

  江祁白咬了一口沈魚送來的鮮肉月餅,“這月餅真好吃。”

  葛涵雙含笑,故意問江硯白,“硯白怎得想到買月餅了,平素你都不搭理這些庶務的。”

  每年中秋買什麽月餅,定什麽菜單,那樣不是她操的心?

  江硯白頂著周氏與葛涵雙求知欲旺盛的目光,麵不改色道,“想起便買了。”

  婆媳倆對視一眼,顯然是不信的。

  江硯白吃了幾口便放下了筷子,沒有再動。

  江祁白見身旁的弟弟似乎並未展顏,懟了懟他的胳膊,“案子不都破了,怎麽還是有些不悅?”

  齊寺卿已催了幾回讓他將案子歸檔,隻是江硯白還在想錄案中有幾處對不上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