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3章 議事堂劍拔弩張,徐鳳年決意南下(4)
作者:烽火戲諸侯      更新:2021-12-21 12:20      字數:4369
  蔡楠沒有轉頭,隻是揚起馬鞭指了指幽州方向:“這次正好,我隻想告訴你們這幫老兄弟,不是徐驍帶著一萬鐵騎我蔡楠就慫了,不是的,是我蔡楠作為沙場武人,打心眼敬佩那位大將軍,不光是我,咱們顧大將軍其實也一樣佩服。所以這一次換成了徐鳳年領著一萬北涼騎軍,同樣是北涼王,更同樣是那一萬大雪龍騎軍,我當然不會再當孫子。老宋,老兄弟中數你老宋家開枝散葉最多,也最靠著你端飯碗,這次你就別陪著我們,再說今年清明沒幾個月了,到時候一大幫老兄弟都沒個活著的熟人捎好酒去,不像話。”

  那名跟隨蔡楠也跟隨顧劍棠南征北戰了半輩子的魁梧親衛,張大嘴巴,卻說不出一個字。

  蔡楠厲聲道:“趕緊滾!”

  親衛低著頭撥轉馬頭,狠狠揚鞭策馬而去,身後傳來蔡楠的調侃言語:“記得清明時分,你這隻連顧將軍都聽說過的鐵公雞別再摳摳搜搜,要帶好酒!”

  親衛沒有轉身,隻是突然嘶吼道:“不帶!老子就帶兩文銀子一壺的破酒給你們,到時候將軍有本事就帶著兄弟們從地底下爬上來!”

  背對親衛那一騎兩人的蔡楠,輕輕吐出一口氣,收斂了笑意。

  祥符三年開春以來,綿綿不休的大雪紛飛,天上如此,今日遠處的地上亦是如此。

  大雪龍騎軍,來了。

  北涼鐵騎甲天下,大雪龍騎甲北涼。

  蔡楠怒喝道:“擊鼓!”

  早在白馬義從離開州城之際,城頭之上,北涼文武都共同送行,更遠處那一萬鐵騎早已瞞天過海地從關外悄然進入關內,在城外一處駐地等候多時,隻等第二代北涼王一聲令下,時隔將近二十年,再度馳騁中原。

  震動天下的徐家鐵騎,春秋戰事之中,兵鋒所指勢如破竹,一路從北打到南,再從南回北,這一次又要馬蹄南下了。

  其實這次徐北枳和褚祿山起頭的串聯,並非毫無阻力,包括何仲忽、陳雲垂、顧大祖三名分量極重的老將,就都不願意看到北涼軍在這個時候突入中原,但是袁左宗和燕文鸞共同點頭,起到了一錘定音的作用,尤其是燕文鸞出人意料地堅定表態,成功說服了一大幫子功勳老將。

  碩大臃腫如小山的北涼都護褚祿山,站在身材瘦弱的燕文鸞身邊,外人怎麽看都覺著別扭。

  褚祿山輕輕跺著腳,捧手嗬氣,低頭笑眯眯道:“真沒想到燕老將軍也會點頭,本來以為都要我親自跑幽州一趟的,一想到這種鬼天氣要從懷陽關跑去霞光城,當時真是有點虛啊。”

  老態盡顯的幹瘦老人沒好氣道:“當時都護大人領著八千曳落河鐵騎去阻攔董卓私軍,就不嫌馬背顛簸掉秋膘啦?”

  褚祿山嘿嘿笑道:“出風頭的好事和做惡人的壞事,哪能一般計較。”

  燕文鸞撇了撇嘴,對於惡名昭彰的褚祿山,北涼本土的老派武將,幾乎就沒有喜歡這個胖子的。

  北涼武將的跋扈蠻橫,不說褚祿山,還有如李陌藩、曹小蛟之流,其實都一脈相承,打仗死戰沒二話,可就為人品行而言,對老百姓來說,當真稱得上好人?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這其實是大將軍徐驍留給新涼王徐鳳年的一個難解死結。北涼境內終究已是承平十多年,將種門戶多如牛毛,做出多少惡事歹事?遠的不說,就說此時站在高牆之上的原步軍副帥劉元季,老人的三個兒子,就殺了多少良家子?如果不是林鬥房這個退出軍伍多年的至交好友,在關外那場風波中連打帶罵教訓了一頓劉元季,恐怕老統領一輩子都會被蒙在鼓裏,誤以為三個兒子隻是沒出息了一些。其實燕文鸞這些相對作風剛正的老人,對於那些袍澤後代年輕子弟的烏煙瘴氣,也並非沒有腹誹怨言,隻是當年大將軍在世的時候總覺得虧欠了一起打江山的老兄弟,從沒有痛下殺手的念頭,而且新涼王早年也是吊兒郎當的無賴模樣,大將軍就更要“將心比心”了。

  燕文鸞開門見山道:“除夕夜這件事,做得挺漂亮,可既便如此,我燕文鸞對你褚祿山還是喜歡不起來。”

  褚祿山搓著手轉頭笑道:“燕老將軍啊,你又不是啥美人,一個糟老頭子喜歡我的話,也沒啥值得高興的嘛。”

  燕文鸞冷哼一聲,不再說話。

  擁擠的城頭之上,附近無人的顧大祖顯得格外鶴立雞群,錦鷓鴣周康猶豫了一下,還是離開林鬥房等人,獨自走到顧大祖身邊,不過兩人之間還是隔著一個身位。

  顧大祖沒有開口說話的跡象。

  周康猶豫了幾次,到底還是沒有憤懣離去,語氣略顯生硬,譏諷道:“顧副統領,你老人家不是一向很硬氣嗎?事先明擺著也是不樂意王爺領軍南下中原的,怎麽昨夜心甘情願當啞巴了?”

  顧大祖微笑道:“周大人,那麽你想聽什麽理由?是不是要我承認自己察言觀色,做了牆頭草才開心?”

  周康也直截了當,點頭道:“要是你這麽說,我下了城頭就去找酒喝。”

  顧大祖平淡道:“那就要讓周大人失望了,之所以沒有攔阻王爺,雖然沒啥大義凜然的說頭,卻也沒有齷齪不堪的心思,我顧大祖為人處世,已經不需要在北涼證明什麽。”

  那位錦鷓鴣歪頭,伸手掏了掏耳朵,嗤笑道:“這話,才像顧副統領該說的話,可惜啊,王爺已經出城了。”

  顧大祖自言自語道:“哪個老頭子沒有年輕過?誰沒有一兩個求而不得的心儀女子?我顧大祖就有一位,隻不過當年錯過了,所以活到了今天這把歲數,還是不知道當年是跟她真的不合適,還是隻因為膽小怯弱才失之交臂。你周大人是出了名地夫妻二人相濡以沫,想必是不會懂的。”

  周康沉默了很久,重重嗬出一口霧氣,小聲道:“老夫老妻了,自當相敬如賓,其實年少時,也曾有過一場幹柴烈火。”

  顧大祖感慨道:“好歹處過,那就比我強了。”

  周康突然轉頭扯開嗓子喊道:“林鬥房!據說你老人家當年不是跟某位南唐公主私奔過嗎?咱們顧統領說了,其實他愛慕過那位公主,聽顧統領的口氣,早年兩人還有那麽點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要不然你們兩位嘮嘮嗑?”

  林鬥房瞪眼道:“啥?!姓顧的,你給我說清楚!”

  劉元季立馬樂了,跟尉鐵山擠眉弄眼:“這下子有好戲看嘍。”

  顧大祖蒙了。

  等顧大祖回過神,坑害他的錦鷓鴣已經腳底抹油隻見遠處一個背影了。

  看到林鬥房氣勢洶洶地一路小跑過來,顧大祖二話不說地也一溜煙跑下城頭,喊道:“姓周的,老子今天不打死你就不姓顧!”

  等到兩人都跑遠,林鬥房停下腳步,開懷大笑。

  林鬥房又不傻,哪裏真會相信周康的胡說八道。

  鬱鸞刀站在胡魁身邊,類似已經卸任和即將卸任刺史一職的徐北枳、田培芳,胡魁他這個幽州刺史也很快要讓出位置。不同於徐北枳的出於大局和田培芳的順水推舟,胡魁始終就誌不在為官,視線一直投放在關外沙場,幽州不但他胡魁如此,就連將軍皇甫枰好像也開始蠢蠢欲動,像是想要把屁股挪到霞光城那邊去。而且這次胡魁連同老帥陳雲垂一起趕來涼州,老人言語之中也透露了些蛛絲馬跡,幽州步卒的確需要一位正值當打之年的青壯武將。陳雲垂雖然沒有把話說透,但顯然老人是希望他胡魁來擔任幽州步軍第三號人物,更希望胡魁能夠借此機會跟王爺開一次口,別被皇甫枰搶占先機。但是到最後,胡魁還是沒有開口,為此老人今天就沒給他半點好臉色。

  如今的北涼邊軍依舊有大小山頭,但已經不如早年那般涇渭分明,隨著第一場涼莽大戰落幕,又有一些順其自然的微妙變化。比如陳亮錫跟整支龍象軍就頗為投緣,也比較受何仲忽、周康等諸位老將的器重,認為這個年輕人是少有的鐵骨錚錚的讀書人,便是不做文官做儒將也做得。而徐北枳則和陵州將軍韓嶗山、副將汪植等人比較親近,可以說整個陵州係軍方,都樂意把徐北枳當成自己的娘家人。而在幽州真正發跡起家的鬱鸞刀,和胡魁最說得來,對於王爺心腹皇甫枰的結交,反而很不上心。

  就在兩人不遠處,站著並肩而立的皇甫枰和寇江淮,雖然如今都是一州將軍,但無論出身還是口碑,都有著天壤之別。

  皇甫枰其實也不明白,為何寇江淮願意靠近自己這個出了名的官場“孤家寡人”。

  寇江淮笑眯眯趴在箭垛上,一語道破天機:“皇甫將軍,北涼邊軍能人無數,不過我覺得還是咱倆最像,不但敢賭,而且不是小打小鬧,要賭就賭大的。”

  皇甫枰搖頭道:“我一個江湖莽夫出身,傾家蕩產能有幾文錢,比不得原本就有望在西楚封侯拜相的寇將軍。”

  寇江淮也搖頭道:“我傾家蕩產掏出一千兩黃金,願意把一千兩黃金拍在賭桌上,你明天就要餓死了,兜裏隻有十文錢,一樣把十文錢都放在賭桌上,賭癮大小其實是一樣的。”

  皇甫枰說了莫名其妙的一句話:“也許賭癮不分高低,隻是不知道寇江淮的賭品如何?”

  寇江淮扭頭看著這個在北涼毀譽參半的幽州將軍,笑問道:“咋的,將軍是在替王爺擔心我今天做了兩姓家奴,明天就有可能投奔北莽做三姓家奴?”

  皇甫枰臉色如常:“寇將軍,我可沒有這麽說,也不敢這麽說。”

  寇江淮一笑置之,問道:“聽說皇甫將軍的故事後,我很好奇你為何會當真對徐鳳年死心塌地,能不能說道說道?”

  皇甫枰皮笑肉不笑道:“寇將軍,我這個人說話不中聽,別見怪,咱倆啊,感情沒到那份上,不過如果有機會哪天一起上陣殺敵,再說幾句掏心窩子的話也不遲。”

  寇江淮笑道:“怎麽,皇甫將軍要去流州龍象軍裏擔任副將?”

  不等皇甫枰回話,寇江淮已經自問自答道:“幽州將軍和龍象軍副將,官職上算是平調,隻不過在北涼,涼州邊軍裏騎軍看不起步軍,涼州邊關步軍又看不起幽州軍,幽州軍反過來看不起連像樣邊境都沒有的陵州軍,龍象軍作為從邊關涼州騎軍中抽調出去的精銳,龍象軍的實權副將,當然不是束手束腳的幽州將軍可以相提並論,那麽我就先在這裏祝賀皇甫將軍高升了,看來要聽見皇甫將軍的肺腑之言,不用等太久。”

  皇甫枰不露痕跡地瞥了一眼胡魁,嘴角勾起:“寇將軍果然機敏過人。”

  寇江淮笑眯眯道:“這話我愛聽,很久沒聽人當麵稱讚了。”

  皇甫枰點頭道:“事先說好,等我到了流州履職,也許寇將軍想不聽都難了。”

  寇江淮哈哈笑道:“放馬過來便是。”

  突然,正跟皇甫枰臭味相投相談甚歡的寇江淮聽到有人喊他,是那個被他視為稱得上生平宿敵的鬱鸞刀。相比在廣陵道寇江淮對謝西陲的不冷不熱,同樣是豪閥子弟出身的鬱鸞刀,同樣是年幼成名的當世俊彥,寇江淮看鬱鸞刀就很不順眼,想必後者對他也差不多,一山不容二虎,應該就是說他寇江淮和鬱鸞刀。隻不過兩人之爭,隻會在暗處,從不在麵上,聽到鬱鸞刀的喊話,寇江淮笑著轉頭問道:“鬱將軍有何貴幹?”

  說話的不是鬱鸞刀,而是胡魁,後者走近幾步,輕聲問道:“寇江淮,有關西楚接下來北上南下和西進三策,我思量許久,都不敢妄下斷言,畢竟不是西楚人,加上遠離中原十多年,遠不如寇將軍你對西楚局勢的掌握,不知能否解惑一二?”

  寇江淮沒有絲毫猶豫不決,幹脆利落道:“如果西楚是我當家做主,自然是北上,跟盧升象死磕到底。說句題外話,我一直猜測曹長卿跟兩遼顧劍棠甚至北莽王遂,達成了某種共識。換成謝西陲坐曹長卿的位置,那估計就是南渡廣陵江,竭盡全力打敗已經有吳重軒叛出的南疆大軍,然後爭取劃江而治。若是連廣陵江也守不住,那就一退再退,退到那瘴氣橫生的十萬大山中去,等到北莽離陽打得半死不活,再找機會跑出來今天撿點芝麻明天啃點西瓜皮,就這麽可憐巴巴地積少成多。但說到底,最後能不能成事,已經不靠人,隻能靠命了。至於說曹長卿本人如何想,我想不出來,也懶得想。反正我總覺得這個大官子,已經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