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3章 徐鳳年大戰魔梟,世子爺一夜白頭(4)
作者:烽火戲諸侯      更新:2021-12-21 12:13      字數:4388
  第五貉淡然說道:“好,你我就此別過。”

  “我問你一句,答不答隨你。”

  “知無不言。”

  “我抽出短刀後,如果反悔,回過頭再來殺你,你我雙方各有幾分勝算?”

  “你一身本事,加上王繡女兒的弧字槍,再加上那頭朱袍陰物,殺一個沒有鐵騎護駕的重傷指玄,勝算很大。”

  “那加上你那暗中跟隨的三名提兵山客卿?”

  “被你知曉了?”

  被揭穿隱秘的第五貉哈哈大笑,“持平。如此一來,才能有一個好聚好散。”

  徐鳳年跟著笑起來。

  敢情是要離別一笑泯恩仇?

  背對徐鳳年的第五貉眼眸逐漸紅中泛紫,氣息運轉則並無絲毫異樣。

  一生不曾受此屈辱的提兵山山主隱忍一路,怎會不送給那未來的北涼王一份離別贈禮?

  他要一腳踏指玄,一腳強行踩入天象。

  偽境遺禍,比起一顆未來北涼王的頭顱,也不是那麽不可接受。

  三名盯梢客卿,無非是個各下台階一級,使得表麵上皆大歡喜的障眼法,第五貉就在等待徐鳳年抽刀換氣的那一瞬。

  徐鳳年果真緩緩抽出春雷。

  春雷才離開身軀,不等徐鳳年去收回三柄飛劍,太阿、朝露、金縷便主動炸出身體。第五貉披頭散發,伸出雙臂,仰天大笑。

  有一種舉世無敵的自負。

  即便是天象偽境,對付三人聯手,也是綽綽有餘。

  徐鳳年輕聲道:“長生蓮開。”

  第五貉眨眼間,紫色雙眸變金眸。

  天地驟然響驚雷,烏雲密布。

  第五貉氣機洶湧,已是完全不受控製,隻能緩慢僵硬地艱難轉頭。

  再給老子一炷香時間!

  提兵山山主就能暫時超凡入聖,成就地仙偽境。

  徐鳳年笑容陰沉地走上前,春雷刀截向第五貉的脖子,極為緩慢,一點一點才得以削去腦袋,朱袍陰物已經飄飄蕩蕩來到第五貉身後,一嘴咬住無頭紫衣男子的脖子,瘋狂汲取他的修為。

  徐鳳年割下這顆腦袋。

  如釋重負。

  “天象偽境算什麽,我將一身大黃庭金蓮縮成一顆長生種子,植入你一個竅穴,何時花開由我定,這不就直接送你入陸地神仙偽境了。這份大禮大不大?

  “在柔然山上,你要是舍得由指玄墜金剛,而不是這會兒強入天象,在利弊皆有的偽境和百害無一利的跌境中選擇前者,我恐怕怎麽就要交待在山上。

  “指玄高手了不起?就可以想著萬全之策,什麽虧都不吃?老子都已經豁出去拚掉整整六年壽命,連大黃庭都沒了。第五貉,你不該死,誰該死?”

  徐鳳年喃喃自語,望著手上的頭顱,又看了一眼朱袍飄搖同時兩麵呈現金黃的浮空陰物。

  世間少了一個大指玄。又多了一名大指玄。

  與此同時,徐鳳年跌境了。

  卻不是從大金剛初境跌入二品。

  而是跌入偽指玄!

  汲取第五貉一身道行的陰物驟得大氣運,那一張歡喜相竟然歡喜得有了幾分靈氣人氣,卷袖一旋,身體淩空倒飛,紅袍陰物如一隻大紅蝠飄向遠處隱匿的三名提兵山客卿。徐北枳隻聽得傳來一陣慘絕人寰的撕裂聲和哀嚎聲,他親眼看到這一場莫名其妙的死鬥,如墜雲霧,有太多問題層層疊疊,壓得他喘不過氣來。徐北枳看到徐鳳年搖搖欲墜,青鳥掠至身後,沒有攙扶,隻是背靠背而站,她身體微微前傾,讓徐鳳年不至於跌坐在地上。徐北枳心有戚戚然,上哪兒再去找這麽一對主仆。

  背靠著青鳥,徐鳳年伸手抹去滿臉黑如濃墨的汙血,不去徒勞地運氣療傷,大黃庭都已不在,作為一方證長生的藥引子植入第五貉體內,當下空落落的,正想說話,卻見左手春雷刀輕輕脫手墜地,徐鳳年昏迷之前仍是沒能說出口讓青鳥小心那頭陰物。

  不知過了多久,徐鳳年似睡非睡,似醒非醒,恍惚之間,隻覺得身處一座小池塘中,遍植蓮花,可惜僅是枯殘老荷,否則看那些掉落蓮葉上紫中透金的花瓣,滿池蓮花綻放時的風景,一定宜人。

  徐鳳年這才記起是入秋的光景了,他隻知道自己位於蓮池,卻不知曉是盤膝坐水還是浮立池塘上方,好似七魂六魄如一塘殘荷,餘韻所剩不多。徐鳳年就這麽漫無目的地望著池塘。期間有初秋黃豆大雨潑下,暮秋風起吹蓮葉,再有冬季鵝毛大雪撲壓,一池蓮葉也都盡數毀去。終於等到入春驚蟄,徐鳳年才看到一枝蓮花緩緩從空蕩枯寂的池塘中升起,唯有一朵小小紫金蓮,雖然隻是一枚小巧的花骨頭,遠未含苞待放,但徐鳳年由衷喜悅,想起了年幼時新掛桃符的喜慶。初入北涼時,朝廷戶部和宗人府相互推諉,連象征性支出幾萬兩紋銀都不肯,徐驍便自己掏腰包在清涼山建成規模違製的藩王府邸,王府落成時,春聯內容都由李義山製定,再讓徐鳳年提筆寫就,其中印象最深的便是“嘉長春慶有餘”六字。

  徐鳳年癡癡望向那枝微風吹拂下不住晃動的花苞,可它偏偏就是不願綻放,徐鳳年等啊等,等到頭疼如裂,猛然睜眼時,哪裏有什麽小塘孤蓮,就隻看到青鳥的那張憔悴容顏。看到世子殿下醒來,青鳥那雙沒了水潤的眼眸才有了一絲神采,徐鳳年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墊了兩張被單的硬板床上,聽見青鳥輕聲道:“公子,我們已經穿過了金蟾州,但徐北枳說不能直直南下,就繞了一些,現在位於姑塞、龍腰兩州接壤的偃甲湖上。”

  徐鳳年問道:“我睡了幾天?”

  青鳥淒然道:“六天六夜。”

  徐鳳年長呼出一口氣,全身酸疼,還吃疼就好,是好跡象,不幸中的萬幸,沒有直接變成廢人。徐鳳年坐起身,青鳥服侍著穿好外衫後,他來到船艙外,站在廊道中,扶著欄杆,“我知道你在想什麽,怪罪自己害我惹上了第五貉?其實不用,就像一個人從來沒有小病小災,真要攤上病事,恐怕隻一次就熬不過去了,還不如那些一年到頭經常患病的家夥活得長久。再說了,我進北莽以前,就有想過一路養刀,最終拿一名指玄境高手開刀,殺一個跌境的魔頭謝靈,不過癮啊。”

  青鳥沒有出聲,徐鳳年也知道自己刻薄挖苦別人在行,安慰別人實在蹩腳,就笑道:“告訴你個好消息,我如今已經是指玄偽境了。”

  青鳥一直小心翼翼準備攙扶徐鳳年孱弱身體的手顫抖了一下。

  一入偽境,往往就意味著終生不得悟真玄。大指玄竹籃可撈月,偽境指玄竹籃打水不過一場空。

  徐鳳年也懶得報喜不報憂,坦誠說道:“照理說,我有大黃庭傍身,加上龍樹僧人的恩惠,已經進入大金剛一途,失去大黃庭就等於失去大金剛,升境不如說是跌境來得準確,而且偽境的弊處在於以後極難由偽境入真境。但咱們啊,總得知足常樂,偽境咋了,那好歹也是指玄的偽境,那位在京城裏威風八麵的青詞宰相趙丹坪都還沒這境界呢。大黃庭沒了,我以為未必不可以春風吹又生。一品四境,釋教的金剛不壞,道門的指叩長生,儒家的天地共鳴以至法天象地,然後便是殊途同歸的陸地神仙,對尋常武夫而言,四境依次遞升,少有跳脫境界的怪胎,三教中人,拘束就要少很多,也不喜歡以陸地仙人自居。不管這次是提升境界還是實則跌境,我都算找到了一條路,就算是歧路,我也想要一口氣走到底,看看盡頭是什麽樣的風光。退一萬步說,徐驍也不過拿不上台麵的二品武夫,前段時間我跟徐北枳有過爭吵,誰都不服氣,其實心底我也認為他說得不錯,在其位謀其政,做北涼王還得靠謀略成事。一介匹夫,既然沒本事去兩座皇宮取人首級,也就沒太大意義了。”

  徐北枳就站在不遠處,苦笑道:“實不相瞞,如今倒是覺得你說得更對一些。技多不壓身。”

  徐鳳年問道:“咱們走這條線路?”

  徐北枳沉聲道:“偃甲湖水師,將領是我爺爺的心腹門生,我原本獨身去北涼,就要經過這裏。”

  徐鳳年笑道:“偃甲湖水師,這是北莽女帝為以後揮師南下做打算了。南北對峙,曆來都不過是守河守淮守江三件事,而其中兩件都要跟水師沾上關係,確實應該早些未雨綢繆。”

  徐北枳聽到三守之說,眼睛一亮,可惜徐鳳年沒好氣道:“這會兒沒力氣跟你指點江山,再說了這三守策略出自我二姐之手,你有心得,到了北涼跟她吵去。”

  徐北枳微笑道:“早就聽聞徐家二郡主滿腹韜略,詩文更是盡雄聲,全無雌氣。在下十分仰慕。”

  徐鳳年打趣道:“給你提個醒,真見著了我那脾氣古怪的二姐,少來這一套說辭,小心被一劍宰了。”

  徐北枳收下這份好意,望向湖麵,歎氣道:“我爺爺一直認為北莽將來的關鍵,就是看董卓還是洪敬岩做成下一個拓跋菩薩,這次第五貉在你手上暴斃,可是給董卓解了燃眉之急,更去除了後顧之憂。葫蘆口一役,董卓原本勢必和第五貉生出嫌隙,第五貉曾說隻要他在世一天,董卓這個女婿就別想把手腳伸進提兵山和柔然山脈,如今女帝為了安撫失去七千上下親兵的董卓,再加上她本就一直想要在南朝扶植一個可以扶得起來的青壯派,我估計柔然五鎮兩萬六千餘鐵騎,皆是要收入董卓囊中了。董卓一直缺乏重甲鐵騎,有了柔然鐵騎,如虎添翼。”

  徐鳳年笑道:“徐北枳,董卓想要來跟北涼掰腕子,恐怕還得要個幾年吧?”

  徐北枳瞪眼道:“人無遠慮,必有近憂!”

  徐鳳年嘴角帶笑點頭道:“教訓得是。”

  徐北枳一拳打在棉花上,難受得厲害,冷哼一聲轉身進入船艙,繼續讀史明智去。

  徐鳳年趴在欄杆上,看到一張麵泛金黃的古板臉孔在與自己凝視對望。

  徐鳳年伸手敲了敲它額頭,笑道:“算你還有點良心,沒有過河拆橋,也沒有落井下石。”

  粘在戰船牆麵上的陰物咧嘴一笑,這麽人性化的一個活潑表情,嚇了徐鳳年一跳。

  徐鳳年問道:“既然你沒有離去,說明我還算是一份不錯的進補食材,還有潛力可挖掘?好事好事。對了,你真要跟我去北涼?”

  躋身指玄圓滿境界的陰物丹嬰僵硬點了點頭。

  徐鳳年笑道:“我跟第五貉鉤心鬥角,不亦樂乎,那叫惡人自有惡人磨。但咱倆不一樣,都是直來直往,我跟你說好了,隻要你護著我返回北涼,那件大秦青蟒甲就送你,以後你就當北涼王府是你的新巢,如何?”

  仍然沒有說過話的陰物似乎想要以地藏相轉換歡喜相,徐鳳年一指按住,笑罵道:“別轉了,大白天的也瘮人,我知道答案就行。”

  四臂陰物悠悠然滑下船身,一襲朱紅袍子在湖中隱匿不見。

  徐鳳年轉身靠著欄杆,看到青鳥的黯然,顯然吃了陰物的醋,幾乎想要捧腹大笑,不過知道她臉皮薄,也不揭穿,忍著笑意問道:“第五貉的腦袋收好了?”

  青鳥點了點頭。

  徐鳳年伸了個懶腰,“這趟北莽之行,慘是慘了點,時不時就給追殺,但也一樣收獲頗豐啊。”

  這艘規模與春神湖水師黃龍規模相等的戰船緩緩駛向偃甲湖南端,三日之後,入夜,船頭站著一名近乎滿頭白發的年輕男子。

  徐北枳在遠處喟然長歎。

  青鳥坐在船艙內,桌麵上橫有一杆刹那槍。

  公子才及冠,已是白發漸如雪。

  徐鳳年雖未照過銅鏡,卻也知道自己的變化,隻是這三天一直臉色如常,心如止水。黑發成白霜,應該是喪失大黃庭以及殺死偽天人第五貉的後遺症,隻是看上去怪異了一些,比起折壽六年,不痛不癢。他還曾跟青鳥笑著說總能黑回來的,萬一黑不回來,剛好不用擔心以後當上北涼王給人覺得嘴上無毛辦事不牢,老子頭發都白得跟你祖宗差不多了,辦事還能不牢靠?實在不行,拿上等染料塗黑也是很簡單的事情。

  徐鳳年安靜望向滿湖月色,相信停船以後,大致就沒有太多波瀾,可以一路轉進龍腰南部的離穀、茂隆,趕在入冬之前,回到北涼王府。

  徐鳳年輕輕出聲,“玄甲、青梅、竹馬、朝露、春水、桃花,蛾眉、朱雀、黃桐、蚍蜉、金縷、太阿。”

  如將軍在將軍台上點雄兵。

  十二柄劍胎皆如意的飛劍出袖懸停於空中。

  已是劍仙境卻仍是最得指玄玄妙的鄧太阿見到此時此景,恐怕也要震驚於徐鳳年的養劍神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