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作者:尼古拉斯糖葫蘆      更新:2021-12-21 11:15      字數:4308
  顧桉倒背著小手, 跟在江硯身後,悄悄看他高瘦挺拔的背影。

  她第一次見他的時候, 他冷著一張俊臉又好看又不好惹, 眼角眉梢都是不耐,問她找誰。

  刑偵支隊內部聚餐,因為他在都不用開空調——因為他的存在本身, 就是一道強冷空氣。

  但是他在男生們開玩笑的時候隔著她衛衣捂住她耳朵, 說小朋友在,嘴幹淨些。

  那個瞬間, 大概是喜歡之始。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 他冷淡的語氣開始變溫和, 漂亮梨渦越來越多次出現。他不笑的時候拒人千裏, 笑起來眼睛彎彎的, 睫毛長長的, 溫柔無害,能勾魂的那種好看。

  她未曾宣之於口的細小委屈,和不足為外人道的心思, 都被他妥帖安放。

  在她一個人去集訓忍不住想哭的時候, 在她情緒崩潰被他聽出聲音不對的時候, 還有現在, 別人都有爸爸媽媽在身邊, 他來接她。

  所以這個人冷冷淡淡的外表下, 到底藏著一個多溫柔的靈魂。

  對待同事的妹妹尚且如此。

  如果他以後有了女朋友呢?

  不能想。

  卻又忍不住想。

  顧桉。

  快點長大吧……

  -

  六月之後, 工作三年從不知年假為何物的顧楨破天荒休了年假,專心在家伺候顧桉高考。

  朋友圈家有高考生的同事一堆,他跟著單位大哥大姐收藏了一堆“孩子考名校, 都是因為我給她這樣吃”、“決勝考高, 你還缺這樣一份菜譜”、“高考前,家長朋友務必做好以下十點”……

  他的主戰場,從各種犯罪現場轉移到廚房,與此同時,家裏這個月的恩格爾係數暴漲,他和江硯的工資已經全部用來購買各種食材營養品,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倆要從刑偵一線轉到後廚。

  幸虧廚房是開放式的,所以站著兩個一八五往上的刑警,也不至於擁擠。

  江硯依舊是與他並肩的戰友。

  江硯他爹老總一個,這哥們打小養尊處優豪門少爺一個,讀警校之前一直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畢業之後高檔私廚外賣也吃、垃圾食品也吃、單位食堂也吃,完全不挑,但是鮮少踏足廚房這等區域,更別說親自下廚。

  而現在他站在料理台,係著海綿寶寶圍裙彎著腰,目光專注程度不亞於射擊瞄準的時候,正緊盯著案板上的粗細大小厚薄不一的“土豆絲”,用手背蹭了下鼻梁,無奈到懷疑人生。

  “看看!看看這土豆絲!器宇軒昂!神態各異!太有個性啦!”

  顧桉懷裏抱著英語單詞,非常狗腿地鑽到江硯眼皮底下,點著小腦袋瓜點評,“一看就很好吃!”

  江硯剛才還皺著的眉心舒展開,抿了抿嘴角,平直唇線呈現上揚趨勢。

  他沒有說話,用手指關節輕敲顧桉腦袋。陽光從大大的落地窗透進來,他人都帶一層柔光,更顯溫和清俊。

  顧桉彎著眼睛看他,開開心心笑出小虎牙。

  在一旁忙裏忙外卻被忽略了個徹底的顧楨輕嗤,對於顧桉這種胳膊肘子往外拐的行為,他已經見怪不怪,甚至還有些習慣,但嘴上依舊不饒人:“別杵在這兒添亂,背你的單詞去!”

  顧桉撇撇嘴,小嘴叭叭叭:“背單詞就背單詞,顧楨你好凶!小心娶不到媳婦兒!”

  “是你飄了還是你哥提不動刀了?”顧楨眯了眯眼,目光危險,像是想揍人。。

  顧桉趕緊一溜煙兒從廚房跑掉,跟個複讀機似的嘟嘟囔囔:“娶不到媳婦兒娶不到媳婦兒顧楨娶不到媳婦兒……”

  她現在每天都過得美滋滋,小尾巴已經徹底揚到了天上去。

  美術校考成績排名第一,文化課也被江硯顧楨摁著補得差不多。

  兩位年輕警官高中時期都是學神級別,放在當年都是隻能遠遠仰視的存在。

  顧楨和江硯警校四年共事三年默契滿分、分工明確,一個抓數學,一個抓語文英語史地政。

  過程雖然如煉獄,但是結果很理想。

  在高考前的最後一次月考中,顧桉的成績甚至能排到年級前百分之十,幾乎就相當於半個身子已經進了美院的大門。

  “哥哥,我今天晚上想吃蛋黃焗南瓜,如果有剩下的鹹蛋黃,你可以再做一點點青團和一點點鹹蛋黃叉燒……”

  顧桉吃完早飯放下碗筷,手放在膝蓋坐得板板正正,開始和顧楨交代晚飯菜譜。

  顧楨眼皮一掀看過來,他那張臉少年氣極重,棱角清晰分明,還有和她同款的小虎牙,笑的時候陽光少年一個,可總是很凶,倒更像是暴躁小學雞。

  暴躁小學雞聽到她的訴求,劍眉一挑沒好氣道:“你怎麽那麽……”

  這時,坐在他對麵的江硯抬眼,澄澈眼底寒光畢現。

  顧楨嘴角一頓,在不久前某天他又把顧桉懟得掉眼淚之後,他當著江硯的麵發誓,起碼高考之前要對顧桉和聲細語,讓她感受到家人無微不至的關懷,這段時間顧桉說什麽他聽什麽,堅決不頂嘴。

  話到嗓子眼兒一頓,從“你怎麽那麽多事兒!”硬生生扭曲成“你怎麽那麽會吃呢?”

  顧桉嘿嘿一笑,背上小書包,開開心心蹦蹦躂躂上學去。

  暴躁小學雞顧楨想懟人還要硬生生憋著的樣子,真是太好玩了!

  顧楨憤憤收拾碗筷,皺著眉開始搜索鹹蛋黃叉燒做法。

  好家夥,這不說九九八十一道工序也差不多了吧?

  就在這時手機被動切換來電頁麵,鈴聲響起,是他頂頭上司。

  他按下接聽,電話那邊是他熟悉的嘈雜人聲,隔著聽筒都能想象他的同事們枕戈待旦行色匆匆。

  “有個全國通緝犯出現在臨省,局裏決定現在立刻集合出發……”

  江硯聽見顧楨毫不猶豫應下。

  別人家的小女孩,被爸媽捧在手心,養尊處優,錦繡叢中長大。

  而顧桉不曾有她同齡人百分之一幸運。

  他想象不出一個十幾歲的小女孩,如何在父母離婚、外婆去世、親哥從警杳無音訊後寄人籬下長大,如何麵對那些無人排解的委屈和恐懼。

  可是見過她一個人去學畫畫,壓力大的時候一個人深夜躲在畫室偷偷掉眼淚,下雪天一個人拎著幾十斤重的畫材站在路邊等公交車。

  現在,她又要自己照顧自己高考嗎。

  顧楨電話掛斷,手機屏幕還原他剛才搜索的菜譜,想起顧桉開開心心的樣子,瞬間滿心愧疚。

  卻見對麵江硯起身,平靜道:“案子我替你去。”

  -

  五天後,這一年的高考如期到來舉國關注,毫無懸念占據所有電視節目和新聞板塊。

  考場全市範圍內隨機安排,顧桉和江檸都在七中考,早飯後在學校統一乘車,兩人坐在同一排座位,顧桉靠窗江檸靠走廊。

  車窗外,一中向後倒退,越來越遠。

  顧桉嘴唇緊緊抿成一線,肉眼可見的緊張,小表情被江檸盡收眼底。於是,她戳戳顧桉轉移她注意力:“考完試要幹嘛?”

  考完試要幹嘛?

  腦袋裏瞬間“叮”地一下亮起一盞小燈泡。

  那要幹的可太多太多啦!

  這個問題顧桉已經想過無數遍,在美術集訓的時候,在校考結束頭懸梁錐刺股補習文化課的時候。

  她攥著小拳頭,娃娃臉繃得認真極了,一字一頓堅定道:“追、男、神!”

  “我就知道,你都暗戀人家多久了啊,是該拿出行動了,”江檸被她萌得肝兒顫,忍不住伸手捏她臉,“考前那哥們兒沒給你加加油?”

  顧桉剛才還彎彎的唇角瞬間癟下去,鼓著小臉呼了口氣:“沒有哎。”

  江檸疑惑道:“啊?為啥?”

  顧桉小聲說:“前幾天他出差了,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回來。”

  省聯考前一天江硯給她打過電話,校考的時候突然出現接過她手裏那堆材料、笑著說“臣遵旨。”

  高考前突然出差,音訊全無,不知道會不會又像之前一消失消失半年,甚至更久。

  雖然很想很想見到他。

  但是比起這個,他平平安安不要受傷要重要一萬倍。

  “當警察就是這樣,身不由己,不屬於自己,不屬於任何人,隻屬於國家。”

  江檸家裏太多軍人警察。

  之前小叔叔一消失消失三年,幾乎查無此人,她太明白其中苦楚,對這個職業滿心敬畏。

  想必顧桉也是一樣。

  大巴車在七中門口停下,穿黑色作訓服的特警已經就位,麵容冷峻,站姿挺拔。

  “帥哥果然都上交給國家了!”

  “特警小哥哥好帥啊啊啊啊!”

  “我姐在公安局戶籍科,聽她說,刑偵支隊有倆極品帥哥……”

  顧桉心說,不錯,江硯穿警服的時候特別特別絕。

  隻是他現在在臨省,見不到,歸期不定。

  不過等他回來的時候,她已經高考結束了!

  她要趁這段時間,製訂一套完整的追男神計劃!

  停車之後,班主任叫住江檸,跟她交代考試結束後的乘車事宜。

  她是班長,到時候需要負責點名一係列事宜,隻好讓顧桉先走。

  顧桉隨著人流往七中校門走,跟學生一樣多的是學生家長,他們的緊張程度大概不亞於考生,甚至要在這一直等到考試結束,其實更加煎熬的吧。

  顧桉有那麽一個瞬間,不可避免想到,她的爸爸媽媽知道她今天高考嗎。

  這時,一輛車身鋥亮的黑色鋼鐵巨獸從她身旁經過,幹淨利落地停到七中門口,有人推開車門下車,黑發黑瞳,瘦高挺拔。

  他好像不管怎樣,都是人群裏最引人注目的那個,目光相撞,江硯修長劍眉微揚。

  顧桉心跳猛地停滯一拍,下個瞬間腳步先邁出去,完全不受控製地噠噠噠跑到他身邊。

  她跑得太快,站定後聲音不穩,仰著臉看眼前人:“江硯哥哥,你怎麽來啦?”

  小女孩穿著夏季校服,藍色翻領的白色短袖。

  剛剪過的短發顯得腦袋很圓,看起來乖巧極了。

  “哪兒來的小蘑菇?”江硯壓低聲音挑眉笑道。

  顧桉考前沒扛過樓下理發店總監Kelvin的迷魂湯,又沒忍住去剪了個頭,發尾齊著下巴尖兒,小劉海顯得人天真稚氣。

  她本來臉就圓乎乎,這下連帶著腦袋也圓滾滾,原本下定決心高考前不懟她不惹她哭的顧楨差點笑岔氣,說她像根行走的綠豆芽,小身子板頂了個大腦袋。

  這下被江硯看著,顧桉手足無措,伸手撓頭,成功把腦袋上撓出一根不合群的小呆毛,跟發芽兒了似的。

  但疑惑和驚喜到底還是蓋過害羞,她堅持問他:“護校不是特警叔叔的職責嗎?”

  親哥就在市局刑偵支隊,負責重案要案偵破偵查,從沒聽說過刑偵支隊也需要參與高考護校。

  江硯是少見的冷白皮,白得毫無瑕疵,所以一熬夜眼睛下方青色異常明顯,他看著她,懶散道:“你還挺懂公安局內部分工。”

  顧桉心髒砰砰跳,盡量穩著聲線抑製住自己的小激動,手指緊緊攥著書包帶子,“那你為什麽會來呀……”

  江硯垂眸,小女孩發頂剛到他肩側,圓眼睛天真稚氣,現在一眨不眨看著他,小鹿斑比一樣。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來,不知道是不是幫顧楨帶孩子帶出了慣性,真把自己當成人家哥哥。

  他昨天半夜從外省回局裏的時候,休假的顧楨已經被叫回去加班。

  怕她又像之前那個雪天,可憐兮兮一個人。

  顧桉遲遲等不到江硯回話,隻是直愣愣和他對視著,跳到嗓子眼兒的小心髒一點一點、委屈巴巴冷靜下來。

  她剛才是在想些什麽呀……

  他可能是到附近辦事,所以順路來看一眼。

  可能荊市七中距離高速路口近,他回單位路過,所以順路來看一眼。

  再或者是受顧楨所托,像之前的無數次,所以順路來看一眼。

  反正就是順路過來看一眼,你不要想太多。

  能來看看你就已經很好很好了!

  而下個瞬間,江硯壓低上身,仰視視角變成平視,喜歡的人近在咫尺。

  短短幾天不見,他好像又清瘦了些,下頜線清晰深刻。距離太近,她甚至能看到他下巴淡青色的胡茬,整個人顯出一種漫不經心的英俊。

  隻是那雙眼睛依舊幹淨清澈,浸過泉水一樣,安靜看人的時候,溫柔無害簡直像是帶了鉤子。

  周圍喧囂和往來人群瞬間變得遙遠模糊,她看著他瞳孔深處那個小小的自己,聽見江硯開口,一字一頓輕聲說:

  “護校的確是特警的事。”

  “所以我隻護顧桉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