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作者:尼古拉斯糖葫蘆      更新:2021-12-21 11:15      字數:3381
  暴雨初歇, 室內冷白燈光兜頭而下,籠著那抹清瘦頎長的身影。他指尖有些涼, 一觸即放, 輕地像是她錯覺。

  顧桉手指無意識揪著手裏的小毯子,他明明說的是“好奇寶寶”,可她的小腦袋瓜自動過濾了下——

  就隻剩下寶寶、寶寶、寶寶……

  手指無意識揪著手裏的小毯子, 她突然就有些不敢抬頭看他。

  “怕狗嗎。”江硯冷淡出聲。

  “嗯?”顧桉仰起小臉, 她瞳仁很黑,一眨不眨看人的時候, 懵懵懂懂, 乖巧無辜。

  “不怕!”她搖頭, 腦袋上的小揪揪也跟著晃, “我喜歡狗狗, 尤其是大的!”

  江硯輕揚眉, “那過來鎖門。”

  “噢……”顧桉慢吞吞跟上去。

  門帶上前,顧桉扶著門把手,從門後麵探出個小腦袋, 小小聲和江硯道別, “哥哥再見!”

  江硯“嗯”了聲, 雙手插兜下樓。

  顧楨不在家, 他一個陌生男人住在這裏不合適。

  到底是有多害怕, 才會在門鈴響起時對著空氣喊“哥哥”給自己壯膽。

  可是關他什麽事。

  她是顧楨妹妹, 又不是他江硯的妹妹。

  他皺眉, 隱隱煩躁又開始有萌芽跡象。

  一直到11樓東戶燈關掉,那輛黑色越野車才發動,駛出小區大門。

  -

  翌日, 清晨。

  閣樓窗外暴雨洗過天幕, 像極宮崎駿漫畫裏的畫麵,白雲如同觸手可及的棉花糖。

  顧桉迷迷糊糊,但依然記得自己有很重要的事,她起身拿起手機,看到紅紅的小圈一。

  昨天睡前給顧楨發的信息,在今天淩晨有了回音:

  【本來腦子就笨,不要胡思亂想,你哥好著呢。】

  七上八下的小心髒這才找到落腳點,顧桉往後一仰舒舒服服倒進蓬鬆柔軟的棉被,卻不知道哥哥現在又在經曆著什麽。

  顧楨剛工作的前三年,幾乎音訊全無,她每天提心吊膽。那時候外婆尚且在世,老人信佛,總會為哥哥念幾句祈求平安。

  顧桉一軲轆爬起來。

  今天一定要出趟門。

  她打開冰箱,剛要把昨天剩下的飯菜放到微波爐“叮”一下,轉頭就瞧見江硯從外麵進來,手裏精致食盒隨意放到餐桌。

  他穿一身沒有圖案的黑色運動服,拉鏈拉到領口擋住白皙下頜,黑發落在額頭,眉宇幹淨鼻梁高挺,像個剛跑完步回來的年輕大學生。

  腳邊一隻黑黃相間的德牧,威風凜凜,目光卻很溫和。

  顧桉和德牧大眼瞪小眼片刻,終於沒忍住“哇”了一聲。

  她仰著小臉看看他,又悄悄打量麵前的大型犬,唇角彎彎翹起,小虎牙冒出個尖兒,天真稚氣。

  所以,她喜歡?

  江硯嘴角輕揚,骨節分明的手指給德牧一下一下順著毛,那張臉哪還有慣常示人的冷漠。

  顧桉眼睛一眨不眨跟著德牧轉,“你從哪裏牽來的呀?好帥好帥!”

  “收養的。”江硯冰冷的聲線緩和,睫毛低垂下來,長而溫柔。

  “從哪兒收養的呀?”

  顧桉攥拳,這麽威風的崽崽,要收養就收養一籮筐!一大籮筐!

  “他爸爸是一隻緝毒功勳犬,服役五年立功無數,”他漆黑眼底像是籠著一層薄霧,看不清情緒,“在一次執行任務時,幫一個剛上班的毛頭小子擋了一顆子彈,犧牲了。”

  -

  顧桉吃過早飯,又蹲到德牧旁邊,毫不怕生,“崽崽,姐姐要出趟門,回來給你帶什麽好吃的呀?”

  德牧崽崽嗷嗚一聲作為回應,顧桉摸摸它腦袋,心都萌化了,恨不能把所有好東西都捧到它麵前。

  她穿牛油果圖案衛衣,牛仔褲帆布鞋,從玄關掛鉤取下自己的菠蘿斜挎包,看起來像個行走的小菠蘿。

  “你要去哪兒。”

  小菠蘿板著娃娃臉,認真道:“我要去寺廟上香。”

  江硯麵無表情,一張俊臉又冷又酷。

  十一假期景區人擠人,想想就頭疼。

  我可不給你當保鏢。

  寺廟建在山上。

  顧桉爬了不知道多少級台階,到最後,小腿像是綁了沙袋,恨不得手腳並用。

  而身旁的大帥哥,氣定神閑一步兩個台階,雙手插兜,閑適得像是遛彎的帥氣大爺。就是表情好像不太開心,一臉“我想揍人”。

  應該買個鳥籠子給他提著的,顧桉心想,偷偷偏過臉笑出小虎牙。

  顧桉站在寺院門口,回頭問江硯:“哥哥,你沒有什麽願望嗎?”

  江硯淡淡道,“我是無神論者。”

  他想實現的隻有他自己可以。

  有一分光發一分熱,其他不奢求。

  “噢!”顧桉平日裏走路蹦蹦躂躂,此時規規矩矩,就連小虎牙都含蓄矜持地藏了起來,如假包換的小小淑女。

  她個子很矮,從身後看過去更是,虔誠認真地上香。

  她有要說給神佛的心願嗎。

  考試順利,或者是,高考考個好大學?

  過了一會兒,顧桉出來了。

  步子歡快,像是了了一樁很大的心事。

  “求了什麽。”江硯漫不經心問道。

  “希望你和哥哥歲歲平安,萬事勝意!”

  她倒背著手,歪著腦袋看他,眸光認真。

  江硯視線停留在她臉頰,微微怔住。

  爺爺帶兵打仗一輩子,早就生死看淡,最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是“誰先怕死誰先死。”

  “啊,我還有句話忘了說,怎麽辦?”她懊惱。

  “什麽話。”

  顧桉轉身站定,她抿了抿唇,用商議的語氣小小聲說:“如果您能答應我,我以後一定多多做好事,如果有必要……還可以不喝奶茶不吃珍珠……”

  她說完,又認認真真鞠了個躬,這才轉過身朝他勾勾手指:“我們快點走啦,崽崽自己在家害怕。”

  她邁著小短腿噔噔噔開始下山。

  江硯看著她小小背影,牙齒咬住下唇,低頭笑了。

  很久以後,江硯槍林彈雨生死一線,昔日無所謂掛在嘴邊的“死”字變得具體時,他才發現自己是怕的。

  怕再也見不到他的小姑娘。

  深山裏陽光下,她眉眼如畫,偏偏繃著一張娃娃臉嚴肅得要命:

  “希望你和哥哥歲歲平安,萬事勝意!”

  -

  顧桉拿出手機地圖,從山腳下到洲際佳苑有直達公交車,“我們不要打車啦!”

  這邊停車不方便,江硯來的路上打車花了很多錢,能買好多好多杯奶茶,想想就肉疼。

  江硯挑眉:“難不成走回去?”

  “不走不走,”顧桉搖頭,怕大少爺不同意,直接拉住他手腕往公交車站走,“我們坐公交車吧,還能看看沿路風景呢!”

  但凡認識江硯的人,都知道這哥們雖皮相絕佳,但人冷嘴毒脾氣差,還有輕度潔癖,以及對於不必要的肢體接觸零容忍。

  這樣的人怎麽會當警察?就應該生活在真空玻璃房間裏,當個高高在上的闊少爺。

  刑偵支隊各位曾在背後默默探討過,江硯每次不得已和犯罪分子近身肉搏,都下手利索穩準狠,肯定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討厭肢體接觸。

  如果被江硯同事同學看到,大少爺被人抓著手腕往前走,大概要不約而同替顧桉同學倒抽一口冷氣,因為很可能下個瞬間,這個可可愛愛的小姑娘就要被扔出去。

  江硯垂眼,小姑娘細白的手指隔著那層運動服布料,握在他手腕上。

  他眼皮垂著冷淡的弧度,耳根卻泛起一抹薄紅,因皮膚冷白而格外清晰。

  “公交車來啦!”

  顧桉嗷嗚一聲,從山上下來的遊客聚成一堆,差點就要把公交車撐破肚皮。

  車上人擠人,站都快要沒地兒站,顧桉敏感察覺大少爺那張冷若霜雪的俊臉終於帶了情緒——不開心、不高興、想跳車。

  有些愧疚,又覺得好玩,像個小男孩。

  江硯個高腿長,一隻手毫不費力抓著扶手,一隻手撐在顧桉身側的座椅,不動聲色把她和周邊喧囂隔開。

  正是十一出行高峰,返程又在下班時間,原本一小時的車程,一個半小時還沒到,好在後半程乘客下得差不多,有位子坐。

  顧桉爬山、下山走了兩個多小時,現在腿酸軟、眼皮沉,混沌的小腦袋瓜一點一點。

  猛地碰到什麽,她驚醒——

  眼前是他幹淨鬢角,和白皙耳側,鼻尖還有他身上淡淡的薄荷味道。

  視線相撞,顧桉瞬間坐直,臉也跟著漲得通紅,像個做錯事的小朋友,目光躲閃不敢看人:“不好意思呀……”

  江硯抿唇看窗外,“沒事。”

  顧桉困得撐不住,神智已經有些迷糊,怕再把腦袋擱到人家肩膀上,趕緊把身體側向車窗那一邊。

  她迷迷糊糊剛要睡著,人行橫道躥出一隻流浪狗,公共汽車一個緊急刹車腦袋“哐當”撞到車玻璃上。

  顧桉真的太困了。昨天大姨媽疼,家裏停電害怕,又等不到顧楨微信,失眠到天蒙蒙亮。

  她伸手揉揉腦袋,嘴角可憐兮兮癟下去,隻是沒多會兒,又睡過去了。

  秋日午後的陽光溫溫柔柔落在她身上,臉頰小絨毛清晰可見,圓鼓鼓的像個小團子。

  小團子腦袋一點一點,眼看著就要再次撞上車窗。

  江硯冷著臉,伸出手。

  顧桉因為神經緊繃睡眠很淺。

  腦袋怎麽不晃啦?

  呀……怎麽辦怎麽辦……好像又把腦袋擱人家肩膀上去了!

  不過……他肩膀靠著真舒服,身上的味道清冽幹淨。

  不想起來。

  她依然記得刑偵支隊各位是怎麽形容江硯的,性冷淡、少爺脾氣、潔癖患者,即使追他的女生能繞轄區三圈,也從沒見過誰近得了他身。

  就在顧桉強迫自己睜開眼醒過來、順便措辭跟人家表示不好意思、全身神經都緊繃著的時候……

  身側的人不動聲色調整坐姿,有隻手輕輕把她腦袋按在自己肩上。

  耳邊聲線幹淨慣常冷漠,卻因為壓低溫柔得像耳語。

  “乖,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