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哢嚓哢嚓……”

  非常響亮的咀嚼聲，好幾千人圍成一圈，眼冒綠光，甩開腮幫子猛嚼，那場麵還真有點兒壯觀。不過，被他們圍在中間的特務連一點也不覺得壯觀，相反，有點兒心裏發毛，那種感覺就像一大群狼圍著被它們包圍的獵物，卻沒有發動進攻，而是一個勁的嚼食著昨天剩下來的肉一樣，換了你你心裏毛不毛？你發不發慌？

  薛劍強私底下認為，如果這支軍隊麵對日軍的時候也能有此時吃壓縮餅幹的狠勁，日軍多半會掉頭就跑。

  暫編第27師的師長還不知道在哪裏，現在主要是由主力團團長張龍江帶，這是一位地道的中原漢子，身材高大，但挺瘦的，身上有好幾道傷痕，左眼在前年一場激戰中被一枚彈片擊中，最後動手術給剜掉了，也沒有裝假眼，就這樣單著一隻眼，看上去有點江洋大盜的味道。他沒有戴團級軍官裝逼必備的白手套，一雙大手皮膚像鬆樹皮一樣粗糙，有厚厚的老繭，指節粗大而靈活，使機關槍使駁殼槍掄大刀，樣樣都不含糊。他穿著一身灰色粗布軍裝，看上去倒是比較新，這大概是他跟普通士兵為數不多的一點區別了吧，不過那雙補了又補的布鞋把這點逼格都給破壞殆盡了————老兄，你腳趾頭都跑出來了啊喂！這位摳腳大漢對跑出來乘涼的腳趾頭渾不在意，現在他兩隻手都很忙：左手托著一聽午餐肉罐頭，右手抓著一把刺刀一個勁的猛挖，把午餐肉切碎一塊塊的戳起來送進嘴裏狼吞虎咽，吃得滿嘴肥油。午餐肉罐頭其實不是什麽好東西，壓根就沒有多少肉，除了澱粉還是澱粉，偶爾吃一點還行，吃上幾天就該吐了，但是這位仁兄跟餓死鬼吃滿漢全席似的不要命地往喉嚨裏塞，看他那個狠勁，薛劍強真的很擔心他會連刺刀一起塞進喉嚨裏。

  幾位營連軍官的吃相也沒有好到哪裏去，一人一聽午餐肉罐頭，玩命的塞，有個連長最沒出息，吃完了還用手指把罐頭盒上麵那些油脂刮下來送進嘴裏，薛劍強看到這些白花花的豬油就反胃，但是在這位瘦巴巴的連長眼裏，居然也成了難得的美味。

  好不容易，團長大人終於把自己給塞飽了，拍拍總算鼓起來了的肚皮，滿意的打了個飽嗝，說：“美國的牛肉罐頭就是他娘的好吃，老子今天享到口福了！”把罐頭盒往勤務兵手裏一塞：“拿著，不許扔了，今天晚上我還要用它吵飯吃咧！”

  薛劍強：“……”

  團長大人，你也太會過日子了吧？

  張龍江又打了個飽嗝，對薛劍強說：“薛長官，多虧了你，老張才第一次嚐到了洋玩意的滋味，多謝啦！”

  薛劍強說：“客氣了，我也隻是盡了一點綿薄之力，沒能真正幫上你們什麽忙，真是慚愧！”

  張龍江說：“你已經幫了我們很大忙了，像剛才那些東西，我們這輩子都沒有吃過呢。對了，薛長官，你這是要奔哪去？”

  薛劍強說：“任務保密，說不得，說不得！”

  張龍江嗬嗬一笑，說：“肯定也是去參與反攻吧？”

  薛劍強愣了一下：“反攻？”

  張龍江說：“對啊，胡長官的部隊已經擋住了鬼子的兵鋒，鬼子的裝甲部隊到了山區就不好使了，現在該輪到我們反攻了。據師長說，我們師就是準備投入反攻的，而且這次攻有空前強大的炮火支援，我們勝算不小！”

  薛劍強來了興趣：“空前強大的炮火？”

  張龍江說：“對呀，非常強大的炮火，至少有一個75毫米山炮營，一個150毫米榴彈炮營，炮彈足足準備了九百發，我們好幾個軍一起上，不信幹不死小日本！”

  薛劍強：“……”

  看著這位團長那個興奮勁，薛劍強再次不知道如何吐槽了。他隻想提醒團長大人兩點：第一，注意保密；第二：十幾門炮，九百發炮彈支援三個軍有個蛋用啊！

  準確的說，此次反擊，國軍投入的炮兵力量是一個重型榴彈炮營一共三門SFH-18型150毫米榴彈炮，一個七五山炮營十二門75毫米山炮，一共十五門大炮，至於迫擊炮什麽的則沒計算在內————反正也沒有多少，懶得計算了。這點炮兵力量隻能用“慘不忍睹”來形容，然而卻讓參戰的部隊興奮不已，跟中了大獎似的，真的讓人欲哭無淚。其實國軍跟日軍在單兵武器裝備方麵的差距並不算大，像國軍大量裝備的捷克式輕機槍甚至比歪把子要優秀得多，仿製的馬克沁重機槍也不怵日本的九二式重機槍，拚輕型裝備國軍並不是很吃虧。國軍真正吃虧的地方在火炮、坦克、飛機這些重型裝備，以及後勤上，耗費幾百萬美元巨資進口的那批重炮還沒有日軍一個甲等師團多，而那批重炮卻是中國唯一一批重型榴彈炮了。上高會戰，好幾個軍的精銳跟日軍一個師團拚得血肉橫飛，在這場會戰中國軍得到的最強有力的炮火支援是七五山炮，會戰期間國軍炮兵一共發射了四百五十發75毫米山炮炮彈……嗯？這麽一對比，這次十五門大炮九百發炮彈支援三個軍進攻似乎算得上是人品爆發了？別的先不說，至少炮彈翻了一倍嘛。

  中國軍隊用血肉之軀抵擋日軍的飛機大炮，這並不是什麽誇張的修辭手法，而是很真實的描述。

  看著這位一臉“這波我們優勢很大，平A過去穩贏”的興奮的團長，薛劍強隻覺得胸口發堵。他很想攔住他們，讓他們別過去送死，但是這是不可能的，他不可能阻止得了一支軍隊奔赴前線。他想了想，拿出紙和筆在上麵刷刷刷寫了幾行字，還畫了張圖，最後遞給張龍江，問：“看得懂地圖吧？”

  團座很幹脆的搖頭：“看不懂。”

  薛劍強好懸沒被嗆死：“看不懂找你的參謀！”

  團座大人還是委幹脆：“我的參謀也看不懂。”

  薛劍強差點沒讓他氣昏：“前天我在地圖上的這個地點伏擊了一支日軍車隊，擊毀了八輛汽車，繳獲了兩三百支三八式步槍，一車三八式步槍子彈，大概有五六萬發吧，還有好幾挺輕機槍和兩具擲彈筒，這些武器就藏在這個村莊的神廟裏，你按著地圖去找就能找到了！”

  這次團座更幹脆了，一記飛龍探雲手嗖一下把地圖搶了過去，兩眼放光，舉著地圖看了又看，連聲說：“還有這樣的好事？還有這樣的好事？那個誰，快過來幫忙看看地圖，我們發財啦！”

  薛劍強冷汗都要出來了，看來這位團長大人真的是一點保密意識都沒有啊，我的老天爺，指望他保守什麽秘密，還不如指望母豬會上樹呢！不過這跟他沒關係，送一批從日軍手裏繳獲的槍支彈藥給他們已經是仁至義盡了，在這幫家夥著地圖興致勃勃地看個不停的時候，薛劍強帶上特務連悄然離開，路途還很遙遠，必須抓緊時間趕路，耽擱不得。

  走出一段路之後再回過頭去看，暫編第27師也出發了，大概是一頓壓縮餅幹、午餐肉罐頭和巧克力起了作用，他們的行軍速度明顯比剛才快了好多，也有了一點士氣，行進的時候隊伍中也總算有了點笑聲。幾個團長、營長則興奮的商量著如何瓜分那批從天上掉下來的軍火，兩三百支三八步槍，幾萬發子彈，還有數量不少的機槍，對於這支雜牌軍來說已經是一筆難得的財富了，怎麽個分配法確實應該商量商量。

  蘇菲目送他們遠去，清揚的眉宇一直皺著，輕聲問薛劍強：“你說他們能贏嗎？”

  薛劍強同樣皺著眉頭，苦笑：“我隻希望他們能少死幾個。”

  蘇菲愕然：“一點取勝的希望都沒有嗎？”

  薛劍強很無奈：“至少在這個階段他們沒有多少取勝的希望……走吧，別想那麽多了，離延安還有很遠的路要走呢。”

  蘇菲鼓了鼓腮幫，對薛劍強這種悲觀的態度表示強烈的不滿。不過她也沒辦法，上級指定她為特務連的軍醫官，而薛劍強就是特務連的老大，她這個小小的軍醫官也要看他的臉色啦。

  特務連體力充沛，走得飛快，很快就走出幾公裏開外了。薛劍強再回頭，還能看到那支饑腸轆轆的部隊努力挺著幹癟的胸膛在塵埃飛揚的大平原上移動，他們是那樣的瘦弱，似乎輕輕一拳就能將他們全部打倒。然而，在這個血淚交織的年代，卻是千千萬萬這樣瘦弱的軍人用他們的脊梁扛起了這片沉重的土地，正是因為他們的存在，這片土地才沒有墜入地獄的深淵。

  （你們一定要挺過去，挺過今年啊……再給我一年時間，你們將看到這場戰爭以我們完勝收場，你們在過去七年時間裏所承受的痛苦、絕望、屈辱、悲傷，通通都會在這場勝利中得到回報！）

  就這樣分開了，薛劍強帶著他的特務連穿過日軍與國軍犬牙交錯的戰場，經南陽進入陝西，直奔延安而去，而暫編第27則挖出他留下的那批武器裝備，裝備起了一個主力營，那幾萬發子彈和大批日式手雷也讓暫編第27師那空蕩蕩的彈藥袋裏多少有了點東西。帶著兩塊錢買中五百萬大獎的驚喜，這個師士氣高昂的上了戰場。

  這又是一場虎頭蛇尾的反攻，十幾門大炮，十幾個架次的戰機轟炸，著實讓參戰部隊振奮了一把，但當日軍成群坦克衝過來的時候他們一下子就垮了。等暫編第27師反應過來的時候，兩翼的部隊已經撤光了，就連師長也逃了……全師頂著日軍的坦克重炮輪番衝擊，苦戰了整整一天，最後死傷大半，一千多人投降後被屠殺，還有一千多人分散突圍，張龍江團長在突圍的時候中彈犧牲。暫編第27師的戰史，在該師參與的第一場戰役就劃上了句號。

  這個師從成立到覆滅，前後不過三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