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0 章 番外一
作者:uin      更新:2021-12-18 12:56      字數:3496
  藤田清野在歐洲不少國家都待過,他沒有固定的住所,要麽住劇院,要麽租個房子住上一小段時間。隨身的物品、衣服換了一遭又一遭,唯一陪伴在身邊的隻有那個布娃娃叫晚之的布娃娃。

    

    它並不大,高三十多公分,身體細長,由乳白色麻布做成,沒有細致的手指腳趾,也沒有五官。

    

    那年,藤田清野讓通靈師將謝遲的魂招了來,以他血為印,封在了骨灰盒裏。可他不想終日麵對一個冰冷的木盒子,於是縫製了這樣一個娃娃,為她做了一個新身體。

    

    藤田清野每天都會給布娃娃換上新衣服,為此,他學會了設計和裁剪。他有兩個大箱子,裝滿了做工精細的小衣服,有旗袍、洋裙、和服……最多的就是旗袍,他還是最喜歡謝遲穿旗袍。

    

    無論去哪裏,藤田清野都會帶著它,他說這是她的未婚妻,這是他最愛的人。

    

    藤田清野的腦子其實很正常,在外人眼裏,他是個天賦異稟的劇作家,可一到謝遲的問題上,就變成了徹頭徹尾的神經病。

    

    新劇在倫敦首演完美結束,藤田清野一直坐在遠處的高三樓上,俯瞰著觀眾與舞台。他的手邊是一座圓形木桌,上麵放著一瓶紅酒和兩隻紅酒杯。

    

    藤田清野提起酒杯看向圓桌那頭、倚靠在高椅上的布娃娃,笑著問它:“要喝點嗎?”

    

    他停頓片刻,遺憾地搖了搖頭,自言自語道:“你不能喝,渴的話,要等回家哦。”他兀自抿了口紅酒,輕放杯子,文雅地坐著,半耷拉著雙眸欣賞表演,良久,又伸手將布娃娃抱至自己懷裏,情意綿綿地看她,柔聲道,“我又有了一個新靈感,等回去我講給你聽。”他撫摸著娃娃柔軟的頭發,這是從謝遲的屍體上剪下來的兩縷,本留作紀念,後正好利用起來給它做了頭發,發量戳戳有餘,又長又厚,藤田清野每天都要為它梳很多次頭,有時紮兩個麻花辮,有時盤一個團花發,有時用發帶簡單束在腦後……

    

    藤田清野拖高娃娃,親了口它的頭頂,深嗅著頭發的味道,陶醉地眯起眼,靠在柔軟的椅背上,彎起唇角,“晚之,你真香。”

    

    ……

    

    日本宣布投降那年,藤田清野在愛爾蘭的一個小鎮,他沒有半點兒傷心,他的身心已經脫離戰爭與過去,完全投入在與愛人的二人世界裏。

    

    他留著父親最不齒的半長發,總是披頭散發,或紮著一個短短的小辮,偶爾還會故意留些整齊的胡子,配上一對憂鬱的雙眸,讓這張帥氣的麵孔更顯神秘。

    

    有女人接近他,也有男人。可無論對方是美是醜,是佼佼是平庸,是多金是窮困,他都不屑一顧。他帶著他的布娃娃,孤身過了二十五年。他沒有任何欲望,甚至連女人的手指頭都沒再碰過一下。

    

    五十歲那年,藤田清野重歸日本。

    

    母親早已故去,藤田美知於四年前患乳腺癌離世,從前的家也被賣掉了。他把宅子又買了回來。

    

    在東京不長的時間裏,藤田清野想盡辦法將自己的二戰期間的所有戰爭信息全部抹掉,他不想讓這自認為幹幹淨淨的一生留下任何汙點,他隻能是一個才華橫溢的藝術家。除此以外,他還收養了個被丟棄的小男孩,取名高田支。他需要有一個可信的人來照顧自己身後事。他給養子富裕的生活,教他多國語言,教他寫作,逼迫他跟著通靈師學習巫術,等小有所成,才又帶著他離開日本,遠去北美。

    

    直到二十三年後,藤田清野得了老年癡呆症,記憶逐漸減退,才再次回到故土。

    

    他可以接受身患任何絕症痛苦而亡,卻不能允許自己忘記她。於是,他選擇在謝遲忌日的那天吞彈自殺,享年七十八歲。

    

    ……

    

    藤田清野死去的那一瞬間,封印靈魂的血力消失了。

    

    這些年,謝遲能聽得到他與自己說過的每一句話,可她既無法爆發,也難以逃脫。終於在這一刻,重歸自由。

    

    她隻想離開這個鬼地方,回到自己祖國。

    

    大海常有迷蹤失路的孤魂飄過,在幽域中如墮煙海,魂力盡失,終年遊蕩。

    

    謝遲在界河流連數日,夜晚有海上惡靈吞食孤魂殘鬼,白天有磅礴驕陽如熾火著身,後又有藤田清野四處尋她。

    

    不到四日,她便被抓了回去。

    

    藤田清野已成枯朽老叟,可謝遲還是年輕時的貌美模樣。重新看到她時,藤田清野激動的哽咽難鳴,半晌才掐著她的脖子憐愛道:“我的晚之沒有變,一點都沒變。”

    

    藤田清野幾乎時時刻刻看著她,可盯得再緊密也有疏忽的時候。謝遲逃了無數次,可無數次都被抓了回來。她被封住五十三年,魂力消退,實在太虛弱了。可即便被抓回來百次,千次,萬次,她也仍不放棄逃離。

    

    那是中國的中元節。

    

    鬼門大開,界河管轄鬆懈。謝遲假意與藤田清野示好,趁其不意又跑了出去。

    

    她用盡全力衝向界河,在茫茫海域裏奔向中國地界。

    

    “晚之”

    

    又追來了。

    

    遠處幾隻遊魂,繞著一處孤島盤旋。謝遲躲到孤島一邊,聽著回蕩在四麵八方的呼聲。

    

    這些年,為了壓製自己,藤田清野不惜食魂,他的力量太龐大,謝遲嚐試過反抗,可皆如卵擊石,連同歸於盡的機會都沒有。 她不想再被抓回去了。

    

    哪怕魂飛魄散,消失在這無盡海域。

    

    謝遲忍著劇痛,冒險將自己強製分裂。

    

    她把和善、柔軟全給了那大半,留下烈性、凶狠與一身戾氣去與藤田繼續迂回。

    

    殘魂緩緩飄向另一方向,“回去,去找他,去”

    

    她看著自己那大半的魂魄繼續奔向祖國,轉身將藤田清野引向另一方向。

    

    剛感應到她的氣息,藤田清野立馬追了上去,“晚之,你逃不出去的,快回來。”

    

    “回來。”

    

    ……

    

    本就脆弱的靈魂缺了小半,又在海域飽經摧殘,早已奄奄一息。剛回故土,謝遲就被一色.鬼纏上。她沒有力氣再作糾纏,色.鬼卻窮追不舍。逃經醫院,遇到一個剛斷氣的幼女,便借屍體躲了過去。

    

    可令她沒想到的是,在人體昏迷數日,再醒來,這嬰兒居然活了過來,可原魂早已離開,她被困在了這具身體裏。

    

    眼前是一對麵容姣好的夫婦,不停地喚她“潼潼”。

    

    她想要呐喊,

    

    “讓我出去”

    

    “何灃。”

    

    “何灃”

    

    傳出的卻是陣陣清脆的啼哭。

    

    ……

    

    新身重生七魄,她的記憶隨著身體的成長逐漸消散,直至滿月徹底消失。

    

    另一縷殘魂幾度將散,已不能聚形,徒留一抹微弱的意識,棲於骨灰邊畔。

    

    藤田清野這些年一直在找她的那大半魂魄,想要帶回來融合。他迫使常年習通靈術的養子與孫兒前往中國,尋找整整十年。

    

    直到聽聞何灃與一個女孩糾纏不清,他才親自前來確認。

    

    他遠遠看著季潼的一顰一笑,那神態,某一瞬間像極了從前。

    

    “晚之啊,原來你躲在這裏。”

    

    “我找你找的好苦。”

    

    ……

    

    周回找了專業的探子去查藤田清野的資料。一天夜裏,他受到探子的信息,得知有個叫藤田晚之的女人曾被葬在藤田家的墓園,後來被遷移到郊外的一座小墓園,與藤田清野合葬在一起。

    

    周回坐在床頭,背靠著床背,陷入前所未有的崩潰。

    

    她的屍骨還在那裏。

    

    ……

    

    兩年前周回辦過日本簽證,第二天一早,他帶上所有證件準備出國。臨走前叫了季潼一聲。

    

    她正睡得迷糊,睜開眼看到背著包、穿戴整齊的周回,“幾點了?”

    

    “我要離開幾天,出國一趟。”

    

    “去哪裏啊?”

    

    周回沒有直接回答,“去見個朋友。”

    

    季潼坐了起來,“不帶我嗎?”

    

    周回沉默下來。

    

    季潼笑了笑,繼續躺下,“沒事,你去吧,我等你回來。”

    

    周回俯身摟住她,“我很快就回來。”

    

    ……

    

    周回去上海轉機,下午五點到的東京。機場有人接他,開車直奔墓地。

    

    沒有什麽事情是錢不能解決掉的,探子提前已經打點好,守墓人直接領著他們找到地方。

    

    周回立在諾大的墳墓前,它的周圍環布了幾個石樁,看上去很詭異,像是個什麽封印。

    

    他對身後二人道:“讓我單獨待會。”

    

    空蕩蕩的墓地隻剩他一人。

    

    周回往前走兩步,蹲下身,看著墓碑上謝遲的黑白照片。

    

    他看了她許久,才抬手觸摸她微笑的臉,“對不起,讓你一直睡在這裏。”

    

    ……

    

    連骨灰盒帶照片,全被周回帶了走。

    

    做巡視時的記憶斷續存在,他還記得自己曾經埋葬在什麽地方。是一個小漁村的矮坡上,俯瞰著大海與土地,後來墳邊還長了棵楓香。

    

    可多年過去,泥土層層累積,早已厚得挖不出屍骨,他帶了捧楓香下黃土離開,連同謝遲的骨灰一起去了山東,將他們合葬在謝遲曾經為他立碑的山頂。

    

    季潼沒有騙他,碑下卻是一無所有。

    

    周回將骨灰盒與一捧黃土放進去,覆上泥土。

    

    剛一層,他又將土撣了去,將她抱在了懷裏。

    

    他深埋下臉,親吻冰冷的木盒。

    

    陰冷的風將靈魂深處的苦痛一絲絲抽了出來,在這萬籟俱寂的故地,他近乎發泄的失聲痛哭起來。

    

    聲音在山穀低沉地回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