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作者:uin      更新:2021-12-18 12:19      字數:2288
  阿如把門大開,掀起簾穗兒,笑著道:“看上去有點眼熟,好像是個老顧客,點名要找你呢。”

    

    謝遲撿起木簪,隨意將頭發綰上,有氣無力地往樓梯下走,“男的女的?”

    

    “是位先生,戴個緊巴巴的軟呢帽,擠得一張臉像個大泥盤子。”阿如跟在後頭,壓低笑聲,“好笑的很。”

    

    謝遲見了在樓下等著的客人,麵不改色地走過去,“您好,有什麽需要?”

    

    “我要定製兩件西裝,兩件襯衫,不要西褲,半月內趕著用。”

    

    “款式、布料有什麽要求?”

    

    男人隨意指了款架上的,“就這樣的。”

    

    “那先給您量身?”

    

    “不急。”男人在店裏轉一圈,挑了塊口袋巾,又問:“你這裏有懷表嗎?”

    

    “有的,樓上請。”

    

    謝遲帶他上樓,打開櫃子拉出抽屜,將裏頭的懷表拿了出來。阿如跟上來,站在旁邊看著。

    

    謝遲見男人滿頭大汗,不停地咽口水,忽然問了句:“您要喝點什麽嗎?”

    

    “那就麻煩了。”

    

    “咖啡還是茶?”

    

    “涼水吧,這天太熱。”

    

    “您能喝冰嗎?”

    

    “那最好了。”

    

    謝遲與阿如說:“你去隔壁拿點冰塊來,多要點。”

    

    “欸。”

    

    阿如下樓去了。

    

    腳步聲遠,男人才抬眼看她,“你該換個自己人了。”

    

    “不好找。”

    

    “我申請幫你調派一個,隨便找個茬換掉她。”

    

    “算了,先這樣吧。”謝遲手指摩挲著一根表鏈,“她的手藝好,我都趕不上,人勤快,一個人頂兩個,省我很多事。”她抬眼看著男人,嘴角輕提了一下,“你也知道,我不太好相處,換個人不知道又得磨合多久。”

    

    男人笑了笑,“行吧,你要用人就跟我說。”

    

    “嗯。”

    

    “說正事。”男人提起箱子,小心打開,“差點拿命換來的。”

    

    “這麽多。”

    

    “這是一部分,你先準備著,明天我再把剩下的送來。”

    

    “你別來了,我去找你,老地方。”

    

    “好。”

    

    “本來是要與老周交接,三天了,他不知所蹤,怕是出了什麽事,所以我才來找你,我還有其他任務,要離開南京,怕是又得讓你跑一趟。”

    

    “現在關口查的這麽緊,我一個人怕是不容易送進去。”

    

    “所以我的意思是你先去北平找肖先生。”

    

    “好。”謝遲找了個箱子,將它們一一挪出來。

    

    男人掏出手帕擦了擦汗,“昨天昊業銀行死了個日本員工。”

    

    謝遲輕輕“嗯”了一聲。

    

    “嗯是什麽意思?”

    

    謝遲摘了燒盡的香,去抽屜裏拿上根新的點上,漫不經心地說道:“太久沒動手,無聊,殺一個助助興。”

    

    男人沉默地瞧著她。

    

    謝遲清了清掉落在案上的香灰,看他凝重的表情,唇畔勾起笑意,“說著玩,還真信啊。”

    

    “沒紀律。”

    

    “我又不是正兒八經你們的人,談什麽紀律。”謝遲撩了下彎彎曲曲的細煙,“小鬼子半夜偷偷畫地圖,畫到我門口了,他自己循著死味過來,我有什麽辦法。”

    

    “慎行。”

    

    謝遲輕飄飄地看著他,敷衍道:“知道。”

    

    男人打量她這細長的手指,“不過你這拿繡花針的手使起刀來還真是一點不含糊。”

    

    “小聲點。”

    

    說著,阿如端著冰水來了。

    

    謝遲拿出一塊懷表,“這一塊比較適合您,雅致,內斂。”

    

    “就它了。”

    

    阿如將冰水放下,“您的水。”

    

    男人點頭,“謝謝。”

    

    “您客氣。”

    

    “去幫先生量身吧。”

    

    “好。”阿如為他讓路,“先生您請。”

    

    ……

    

    謝遲在火車上睡了一天,醒過來的時候天色昏暗。

    

    她頭有些痛,倒了杯酒喝下。兩杯下肚,精神許多。

    

    謝遲握著空杯頭靠著窗,看外麵緩緩滑過的風景發呆。她是每天都要喝酒的,哪怕隻來上一口,也算了了今日事。

    

    離開山寨那半年裏,她老做噩夢,夢到在遍地屍骸裏爬不出來,醒來也覺得慌,時間混亂似的,分不清現實與夢境,非得來上兩口才能清醒一下。慢慢便養成這麽個臭毛病。

    

    她輕歎口氣,放下杯子,忽然想起那個小土匪來。

    

    這一晃,都五年多了。

    

    那時,屍體都被燒的麵目全非,分不清哪個是哪個,一塊塊、一具具全被她堆到一起。下了山,活活累的昏在一條溝裏。

    

    再醒來,她身上的錢財被人掏走了,那可是跟四哥借的活命錢啊。還有何灃先前給她買的玉墜兒耳環,本來要送一對給宋婉當結婚禮物,現在人死了,隻能塞給她的屍體。剩下四對揣在懷裏,原本想留個念想,或是日後應急當了,如今也不見了。就連那把駁殼槍也一並被摸走。

    

    這下好了,男人死了,錢也沒了。

    

    她坐在溝邊思考一番,要不再上山把那耳環拿來?宋婉手上還套著個金鐲子呢,走運沒被鬼子掏去。應該值不少錢。

    

    隨即,她捶了自己一拳頭,心裏罵了聲:死人的東西都想,做個人吧。

    

    渾身上下就剩一把何長誌送的刀,上頭鑲了塊寶石,怕是賊人不識貨,才沒一同順走。雖然這是在山寨留下的最後一件東西,雖然何灃死了,雖然,她對他動過心,可情懷不能讓她飽腹、活命。

    

    謝遲毫不猶豫地將它當掉,換了點錢。

    

    鎮上不少日本人,謝遲不敢明目張膽到處跑,那日宴席日本頭子見過她,她得趕緊離開。

    

    現在謝家不要她,何家被滅門,蘇州是唯一的希望了。

    

    時運不好處處倒黴,致安畫院關門了,楊知致舉家搬遷。謝遲又白跑一趟。

    

    可車到山前必有路,謝遲遇上一個老裁縫,要去上海開店,正好缺個學徒,她沒什麽更好去處,便跟著去了。

    

    她不想在一條路上扛死,畫畫相對來說還是虛無縹緲的事,沒有名氣,畫賣不好,倒不如多門手藝,也好謀生。她白天跟著老師傅學裁衣服,賺些微薄的薪水,晚上回去接點小畫單子賣,日子逐漸好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