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撕破你們虛偽的嘴臉
作者:鷺洲裏      更新:2021-12-12 12:16      字數:10866
  第33章 撕破你們虛偽的嘴臉

    船從水門駛入, 靠岸後,江殷先一步跳下了船。

    他站在岸邊朝陸玖伸手:“小心點。”

    陸玖點頭,伸過手去抓住他的手, 提裙從烏篷船上下來。

    風馳緊緊跟隨在江殷的身邊, 將他們二人下船,興奮地嘶鳴著跑上他身側,用頭親昵地蹭了蹭主人。

    江殷笑著拍了拍他的頭,然後轉頭與陸玖道:“我送你回去。”

    陸玖輕輕點了點頭。

    江殷轉頭看向她:“我抱你上馬。”

    回想起方才在宣平侯府江殷抱她上馬的景象, 陸玖的臉不由得有些紅起來,無論如何也不肯讓江殷摟著自己了,隻淡聲道:“……我自己能上去。”

    江殷也沒多想, 點頭道:“好,我在底下護著你。”

    陸玖臉頰微紅,點了點頭, 而後伸手抓住了韁繩, 踏著馬鐙慢慢地翻身上去。

    江殷在背後幫了她一把, 笑說:“風馳很喜歡你,要是何羨愚和容冽他們爬上它的背,它一準要跳起來把人甩下去。”

    陸玖沒回他的話, 爬上去之後便側坐在了風馳的背上。

    江殷把手中的那支蓮花還給她,陸玖接過,輕聲地說道:“走吧。”

    江殷點頭,伸手抓緊了韁繩, 扳過風馳帶著它往福善街的方向走。

    天色已晚, 可是街上的人流仍未減少。

    江殷牽著風馳逆著人群返程,一直未說話,難得的安靜。

    陸玖看著少年的背影, 回想起他之前說過的話,遂輕輕喊了他一聲:“江殷,你想去燕雲山下打仗麽?”

    麵前少年的背影一頓,然後他回過了頭來,望著她誠懇直接地一笑:“啊,是啊。”

    “你想掙軍功?”陸玖又問。

    江殷想了想,無所謂笑一聲:“也不算吧,我掙不掙軍功,都隻會是個世子,將來最多也隻能承襲我父王的爵位。有沒有軍功對我來說差別不大,我隻想上戰場。”

    陸玖道:“你是齊王世子,用不著上戰場也能一生榮華。何況,你有一半王妃的血,去攻打蠻真,她難道不會傷心?”

    江殷笑容惆悵:“她根本就不在乎有沒有我這個兒子吧。”

    陸玖回想起耶律珠音對她說過的話,當即就想反駁江殷:“王妃她其實……”

    “你不用說。”江殷卻打斷了她的話,“我都知道。”

    陸玖沉默,靜靜地看向江殷。

    江殷仰頭,故作不甚在意地笑一笑:“從小到大,她對著我永遠都是一張冷臉,從來不肯親近我,好像我是一個給她帶來不幸的人。對她來說,我活著還是死了,跟她都沒什麽關係吧。你不用跟我說,我都清楚,都知道。”

    “那你為什麽還想去燕雲山?”陸玖沉聲。

    “因為我想證明自己。”江殷收斂起麵容上的落寞,振奮道,“我不喜歡讀書,我喜歡習武。在京師沒有我的用武之地,但是在燕雲山下就不一樣了。那兒沒有讀書人,隻有兵將,我覺得我應該去那兒。”

    提起燕雲山的時候,江殷的眼神裏有著異樣的神采,臉上的笑容也不自覺擴大了。

    陸玖看著他的笑容,問道:“大周年滿十二便能夠從軍,你為什麽不去?”

    江殷一愣,而後垂頭有些不滿地道:“因為我父王不同意。”

    “齊王殿下疼惜你,也是父母之心。”陸玖想了想道,“若是想去邊關曆練,其實可去南疆。”

    江殷卻嗤之以鼻:“南疆太平,去那兒的世家子弟不過就是想謀一個駐關的名聲,回來好升遷做官罷了,到了那兒估計連刀.槍都摸不著,每日不過吃吃閑飯。我要去,自然是要去燕雲山下,真刀真槍地磨礪出來。”

    江殷說的話很有幾分少年氣盛的高傲,陸玖轉眸靜靜看著他,忽然覺得這個少年郎其實挺真實可愛的。

    雖然莽撞,但是也不失勇敢正直。

    陸玖垂眸,輕輕地笑了笑:“祝願你一朝心想事成。”

    江殷聽見她的話,驀地紅了臉,點點頭:“嗯。”

    頓了頓,他又道:“對了,過幾日,我帶你去翰林院瞧瞧。”

    陸玖疑慮:“那兒是朝廷辦公之地,我怎麽能進去?”

    江殷笑容一亮,自信道:“跟著我就是了,有我在,你想去哪兒都成?”

    “皇宮大內也行?”陸玖眉梢一動,故意挑他的刺。

    江殷笑容一尬,撓撓頭:“這個有些困難,我得想想辦法……”

    陸玖見他吃癟,轉過過頭去,輕輕地一笑。

    她心裏想著,這個乞巧節還不算過得太糟糕。

    *

    江殷一直護送她到宣平侯府的門前。

    今日是陸瑜與江煒定親的大好日子,魏氏自然不能讓人壞了好事,於是一直壓住了事情的風頭,而後再派人暗地尋找陸玖的蹤影。

    江殷牽著馬送陸玖回家時,侯府大門前早已經紮了一堆放風的家仆們。

    見到陸玖的身影,急忙圍了過來。

    “三小姐究竟是去哪兒了?讓奴才們好找!這會兒定親宴已經結束了,小姐快去榮景院瞧瞧吧,夫人氣得不輕呢。”

    江殷剛攙扶著陸玖下馬,一眾婆子們便已經圍了上來,將陸玖密不透風地圍住,生怕一個不注意她再跑了。

    陸玖沒搭理這些七嘴八舌的婆子,隻是靜靜轉身,注視著身後的江殷,很輕地笑了一下:“多謝你送我回來。”

    江殷牽著風馳,對著陸玖微微一點頭。

    他看了一眼圍在她身邊的下人們,又聽她們說魏氏已然生氣了,於是有些懊悔起來:“今日是我不好,我看見你受氣,就急著想把你帶走,倒是忘了你早晚還是要回家的。”

    今日在屋頂上偷聽到魏氏指責陸玖的時候,他滿腦子什麽都不想了,唯一有的意識就是他不能看著她受委屈,就算給她委屈受的人是她的生母,那也不行。

    江殷從前做事從來不計較後果,更不害怕後果,可是如今對著她,他卻格外的膽小起來,更是後悔自己衝動之下給她帶來了麻煩。

    “齊王世子今日原本也未收到我家主子的請帖,擅闖宴會之前怎麽沒想到會惹我家夫人的不悅?知道自己不招人待見,就少出來晃蕩!”

    陸玖還沒回複,就見自己身旁一個年長的婆子搶先站了出來,咄咄逼人地對著江殷就是一頓劈頭蓋臉的訓斥。

    宣平侯府的下人們一貫狗眼看人低,齊王府中並無男主人坐鎮,身為蠻真後人的齊王妃耶律珠音與世子江殷在京中備受冷眼,人人厭棄,因此這些下人們自然以為宣平侯府高人一等,對著王妃跟世子也敢大肆指責,以此找到為奴為婢的心理平衡。

    江殷早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待遇,並沒有將這婆子的話放在心中,而且他也不屑於跟老弱婦孺計較,因此沒管她,可是陸玖聽到這話以後,臉色卻當即變了。

    眾人還沒反應過來,她已經回頭,迅速給了那婆子一耳光,重重訓斥道:“混賬!”

    婆子一個不妨,叫陸玖這一耳光打得趔趄了兩步,身旁的其他婆子們也沒料到陸玖會發這樣大的火。

    江殷還從未見到過陸玖衝著他以外的旁人發脾氣,她在他麵前打別人的耳光,一次是在蓮清宮,江煒戲弄她的時候,另一次則是今天。

    “玖玖……”江殷有些愣住,下意識竟然是去拉住陸玖的胳膊,勸她別動氣,“我、我沒事的。”

    陸玖也不知道為何,但是聽見宣平侯府一個下人都敢隨意出言不遜輕慢江殷,她心中陡然就騰起一股邪火。

    “世子再不濟,也是世子,是龍子龍孫。”陸玖淡淡側眸,盯著那婆子的目光猶如兩把鋒銳的刀子,“你既然你敢當著世子殿下的麵如此不敬,傳出去外人還以為我宣平侯府的人都是如此輕狂,若是一個不好傳到聖上耳朵裏,不敬皇族,我陸家上下的腦袋還要不要!?”

    江殷的身份尷尬,雖然是世子,可是在京師人的眼中,他連一個普通五品小官的兒子也比不上,背地裏自然是人人可以隨意議論。

    那婆子沒想到自己撞上了陸玖的槍頭上,一時有些驚惶。

    陸玖年歲雖不大,可是氣勢上來,一雙眼睛冷眼瞧人的時候,也是有幾分殺氣在裏頭的。

    江殷見那婆子也十分為難,不想因為自己的緣故給陸玖再招惹麻煩,於是打圓場笑道:“也不是什麽大事,京師當中我的非議多了去了,就算了吧……”

    沒想到陸玖卻是十分嚴肅認真,她回過頭看著他,淡聲道:“世子不必介懷,家中的下人不守規矩,自然應當教訓。”

    陸玖這麽一說,江殷也不好再說什麽,隻得看著那自作孽的婆子。

    陸玖轉過身,垂眸冷睨著她:“祖母治家甚嚴,我記得,若是家中仆婦敢對人不敬,張狂為人,可是要打三十板子扔出內院的,對吧?”

    陸玖輕描淡寫的幾句話,立即嚇得那婆子腿軟跪倒了下來。

    眾人害怕的倒不是陸玖,隻是陸玖身後還站著一尊大佛,華陽長公主。

    華陽是宣平侯府的實際掌權人,說一不二,魏氏在她的跟前不過就是隻聽話的小貓兒一樣。

    那婆子沒想到自己一時的疏忽竟然被陸玖拿捏住,情急之下也無可奈何,隻得眼巴巴看著陸玖:“三姑娘……”

    陸玖絲毫沒給她留情麵,目光一轉,淡淡指著眼前茫然不知所措的江殷道:“就現在,給世子道歉,請齊王世子寬宏大量,饒恕你這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

    江殷也愣了,他沒想到陸玖會因為下人的一句輕慢這樣生氣。

    這幾個婆子們雖然是為魏氏辦事的,可華陽的麵子她們不敢不給,還是低頭,對著江殷恭恭敬敬地福身行了大禮,討好道:“……齊王世子,老奴一時說話不防,得罪了您,您大人有大量,還請世子饒恕這遭。”

    江殷一時有些愣住,看向陸玖。

    陸玖沒說話,隻等著江殷開口。

    “算了算了,也不是什麽大事。”江殷幹笑一聲,擺了擺手。

    陸玖收斂神色,盯著那婆子道:“既然世子繞過你的,那我就看在世子的麵子上,不與祖母提起這些,隻是今後但凡說話,看清楚人再開口,今次世子能饒了你,下次換成旁人,可不一定了。”

    “是!是!”婆子如蒙大赦,衝著江殷福身,“多謝世子,多謝世子!”

    江殷轉頭看著陸玖,眼裏有些閃動。

    她好像,在維護他。

    “阿姐!阿姐!”身後忽然傳來陸鎮的呼喚聲,江殷陸玖回首,就見陸鎮從大門外跑了出來。

    陸鎮匆匆上前,擠開一旁的婆子,看到江殷也在,連忙著急說道:“大哥,你快走吧!”說著又拽住陸玖的胳膊,慌忙道,“阿姐,你也趕快走吧,爹娘知道今日你跟著大哥闖出家裏,現在都在氣頭上,爹還說要動用家法,現在已經在鬧了,你現在還是快走吧!”

    陸玖不解,擰眉道:“家法?”

    江殷也變了臉色,伸手抓住了陸玖的衣袖,蹙眉道:“玖玖,要不,你跟我走吧。”

    “怕什麽,我又沒做錯什麽?”陸玖淡淡拂開了江殷的手,麵容沉靜。

    “阿姐,你不知知道!”陸鎮急得跺腳,正要同她解釋家法,忽然就見宣平侯府的大門內亮起燈光。

    陸鎮回頭,心中一陷,慌聲:“遭了!”

    陸玖抬眸看過去,就見到門中出來一行家奴,手中皆提著燈籠,燈光將大門前照耀得如同白晝一般。

    家奴們自門內雁翅排開,很快,正門當中就走出一個人來。

    “爹怎麽來了?”陸鎮暗叫不好。

    就見大門之中,陸元忠負手從中走了出來,燈光下麵容陰晦,醞釀著盛怒。

    他看見門前與江殷並肩站在一處的陸玖,心裏氣不打一處來,三步作倆匆匆上前來,一把抓住了陸玖的胳膊,想要將她從江殷的身邊抽離。

    “你過來!”陸元忠怒目看著陸玖。

    江殷見到陸元忠要抓陸玖,下意識地往前一步,肩膀一動,抵著陸玖將她推到了自己的身後。

    陸元忠伸手撲空,臉上怒意燒起來:“好啊,我說你怎麽膽子越發大起來,連你母親都敢頂撞了,原來是近墨者黑。”

    “父親的話,女兒不明白。”陸玖站在陸元忠麵前,不卑不亢淡淡回複。

    陸元忠素來很少插手兒女的事情,陸玖倒也有些奇怪,陸元忠今日為何會如此生氣。

    “跟我進去!”福善街雖然比禦街冷清許多,但仍還是有人來往,陸元忠不想叫旁人看笑話,於是又伸手抓陸玖,想把她帶進侯府當中。

    可他每次伸手,江殷都雷打不動地擋在陸玖的身前護著她。

    陸元忠看見江殷的這張臉就冒火。

    京中人人都對這個蠻真人避之不及,自己家的女兒倒好,退了皇孫的婚事,和這麽個人人嫌棄的家夥在一起。

    “齊王世子,這是我的家事,你不要插手。”陸元忠警告江殷,冷眼看著他。

    江殷護著陸玖,絲毫沒有要退卻的樣子,反而張開雙臂,將她死死護在身後。

    陸元忠的身量並不高,雖然比江殷大了個幾十歲,但江殷比他還高一個頭。

    他長臂一展站在她麵前護著她,就像草原上的鷹隼張開翅羽。

    “今日是我強行帶她離開侯府的,侯爺若要怪罪的話,就怪罪我好,別拿她一個姑娘家審問。”江殷護著陸玖,眼神堅定。

    陸鎮在一旁看著江殷,眼裏頗有崇拜,小聲地支持:“大哥威武!”

    陸元忠看著江殷冷笑一聲:“世子自重!我家女兒還未出閣,世子這樣做隻怕是壞了我女兒的清譽!何況世子尊貴,我陸家高攀不起!”

    江殷聽了陸元忠的話,十分不服。

    少年人心氣浮躁,一聽這話立即就辯駁回去:“大周律法也並未規定沒出閣的女子不能出門,女兒家愛與誰來往就與誰來往,你也管不著她。就算你管得著他,你也管不著我,我想找她就找她,你還能攔住我不成?你要管就來管我,別管她!”

    陸元忠生下來便是尊貴之人,從來還沒人敢在他的麵前這般放誕無禮,尤其還是一個弱冠之齡都未及的毛小子,一時真叫江殷氣噎在原地。

    陸玖站在江殷的背後,看著陸元忠氣得胡子都翹了,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也忍不住偷笑。

    陸元忠這種愛講“道理”的人,一碰上江殷這種愣頭將軍,那便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說不清。

    陸元忠氣了半晌,憋出來一句:“真是荒謬!!來人,把三小姐帶進去!”說著重重哼一聲,轉過身往門內走,看都不想看江殷一眼。

    陸玖拍了拍江殷的胳膊,江殷便轉過頭來看著她。

    他目光堅定:“你別怕,我同你一起進去,要罵也是罵我。”

    陸玖知道他的心意,隻是淡淡一笑:“你是齊王府的人,真跟著我進去挨罵,像什麽樣子?不用擔心,我沒事。”

    她從他背後走出來,跟在陸元忠身後朝大門內走去。

    臨走之前,她回過頭來看了他一眼,莞爾道:“上學的時候再見。”

    陸鎮跟在陸玖的身邊,回頭向江殷拍了一下胸脯保證:“大哥放心,有我跟在我姐身邊,我會替你護著她的。”

    江殷不放心地點點頭,看著陸家姐弟消失在宣平侯府的大門內。

    隨即,門童將大門重重掩上,落下門閂。

    *

    陸玖跟著陸元忠往內院走去,一路上,氣氛十分肅穆。

    陸玖姐弟二人與陸元忠相隔著十來步的距離。

    陸鎮走在陸玖身旁,寸步不離,小聲地同她說道:“今天你跟著大哥離開以後,娘就找到了爹,哭訴了好一陣。娘跟爹哭訴完之後,爹就生氣了。但是你別怕,我答應大哥了,會護著你的。”

    陸玖心中料想著應當是魏氏對陸元忠添油加醋地說了些什麽,才導致陸元忠發這麽大的火氣,要親自押她回家。

    陸玖點了點頭,又輕聲問陸鎮:“何公子跟徐小姐他們後來怎麽樣了?”

    “都叫各家的夫人領了回去,估計也得挨罵。”陸鎮小聲道。

    陸玖點點頭,心裏有數了。

    *

    陸元忠一言不發,一直領著姐弟二人到了正廳。

    至正廳的時候,魏氏已經在正位上坐著了。

    陸瑜也在。

    她一身吉服還未來得及更換,捏著帕子站在魏氏的身邊,輕言細語地安慰魏氏,替母親拭淚,一派孝女的模樣。

    陸鎮看到陸瑜的樣子便冷哼一聲:“假惺惺。”

    陸瑜聽見門前的動靜,回過頭來。

    看到陸玖,她連忙拍了拍魏氏的背,柔聲道:“娘別擔心了,妹妹已經回來了。”

    魏氏這才收斂了眼淚,抬起頭來,看到廳中站著的陸玖,眼眶又紅了,像是被氣得不輕。

    陸元忠越過姐弟二人,落座在魏氏身旁的座位上,手掌重重一拍身側的茶幾,震得茶幾上的杯盤哐當一響。

    “陸玖跪下!”陸元忠怒目看向陸玖,“看看你都幹了些什麽好事?”

    陸玖站在原地,並沒有跪下。

    陸鎮上前,護在陸玖的身前替她說話:“爹,阿姐也沒做什麽啊!”

    “阿弟,這個時候你就別鬧了!別惹父親生氣!”陸瑜看到陸鎮替陸玖說話,連忙輕聲嗬斥,“別叫事情鬧大了。”

    陸元忠聽見陸瑜教訓陸鎮,不置可否。

    陸鎮冷眼看著陸瑜:“你裝什麽裝?你不就想讓事情鬧大一點好看戲嗎?”

    陸瑜被陸鎮的話一噎,臉色又紅轉白,回頭尷尬地看了一眼魏氏,希望她替自己說話。

    魏氏對上陸瑜的眼神,輕輕咳嗽了一聲:“鎮兒,不許胡鬧。”

    陸鎮沒吭聲,頭一偏,懶得看她二人。

    陸瑜退回到魏氏的身側,垂眸看著堂中的陸玖,眼神中不經意浮現出一絲得意的神色。

    她原本還擔心陸玖會不會與她爭奪江煒的正妃之位,可今日過後,她便可以徹底放心了。

    陸玖竟然在她的定親宴上跟著江殷闖出府,看來,她是真選擇了那個不受人待見的蠻真人。

    江殷與江煒都是龍子龍孫,可實際上身份差遠了,江煒未來會登基為皇帝,他江殷算是什麽東西?陸瑜的嘴角隱隱勾起一絲笑,這輩子,陸玖注定沒她陸瑜過得好。

    見陸玖不肯下跪,陸元忠冷嗤一聲:“好,那就站著說。我且問你,你與那江殷認識多久了!?他給你灌了什麽迷魂湯?你知不知道他是什麽身份?他是蠻真人的孩子!連皇上都不待見他,你跟他廝混在一起,豈非叫我宣平侯府給人當笑話看!?”

    魏氏瞥了一眼陸元忠,而後輕咳了一聲。

    陸元忠與魏氏對視一眼,又正色補充道:“……還有,今日蘇家二公子上門賀喜,你與他話也不說一句,就直接請人離開,這是一個大家閨秀所有的禮儀嗎?”

    陸元忠夫婦咄咄逼人,陸玖站在他二人麵前聽著,臉上不僅沒有羞憤,反而平靜異常,甚至還帶著一點詭異的笑意。

    麵前的父母,一個心中隻有自己,另一個心中隻有名利與麵子,簡直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陸元忠見陸玖不說話,甚至還微笑著,心中覺得十分詭異,又覺得陸玖是在輕慢他這個當父親的,肺腑當中蓄起一股悶火。

    他的手掌重重地砸向身側的茶幾,厲聲道:“父親和你說話,你就是這般態度!?”

    “父親母親想要聽女兒說什麽?”陸玖緩緩開口,語氣冰冷,“想要女兒認錯麽?”

    陸元忠麵沉如水,魏氏的麵容上亦是陰雲彌漫。

    “對蘇公子不敬,私自跟那個蠻真人偷跑出去,你難道不該認錯?”陸元忠沉聲質問。

    “玖兒,今日的事情實在是你做得不對,你好好認個錯,咱們再慢慢談。”陸元忠唱紅臉,魏氏自然而然地就唱起白臉。

    她一派溫和地看著陸玖:“你是爹娘的女兒,爹娘怎麽可能會薄待你呢?爹娘肯定都是為你好啊。”

    陸瑜聽見魏氏開口,也滿臉關懷地幫腔:“是啊妹妹,母親也都是為你好,你看你今年也十五了,也該定親了。那蘇家二公子豐神俊朗,又是驃騎大將軍的兒子,文武雙全身份尊貴,就是比肩皇孫,也差不了多少啊。你不知道,如今許多人家的貴女都眼饞著蘇家的親事呢,這天大的福氣,妹妹怎麽還不領情呢?”

    陸玖聽著陸瑜的話,心中冷笑。

    魏氏忽然提出把她配給蘇凜的事,估計跟陸瑜的推波助瀾脫不了幹係。

    這般殫精竭慮,隻不過是為了爭奪一個有可能當上皇帝的窩囊廢。

    “我的婚事,爹娘管也好,旁人管也好,但是你。”陸玖側眸,瞥一眼陸瑜,“你是最沒有資格管教我婚事的那一個人。”

    陸瑜臉上的笑容一僵:“三妹妹,我作為你的姐姐,也是關心你啊。”

    魏氏點頭,她並沒有覺得陸瑜所做的有什麽不對,姐姐關心妹妹的婚事,也無可厚非。

    但陸鎮聽到這話,卻忍不住笑出了聲來。

    “鎮兒,你笑什麽?”陸元忠擰眉看向陸鎮。

    陸鎮看著陸瑜,眉梢一動,揶揄地笑起來:“陸瑜,你說話還真不要臉,若不是你一先搶了我阿姐的婚事,我阿姐現在怎麽會為婚事困擾?得了便宜還賣乖?”

    陸鎮喊陸玖阿姐,喊陸瑜卻是生硬的全名,陸瑜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擰巴道:“鎮兒,這都是過去的事了,還提它做什麽?”

    “哦,事情過去就可以忘記?”陸鎮毫不留情地揶揄陸瑜,“你忘性大,我替你記著就是。”

    “鎮兒,這是你姐姐,怎可如此無禮!?”陸元忠有些看不過去,開口打住了陸鎮的話頭。

    陸鎮嗤聲,站回陸玖的身邊。

    “妹妹,我也都是為你好啊,你看蘇家公子,家世容貌,哪一點配不上你?娘是心疼你的,為你相看的人自然不會差到哪裏去。”陸瑜忍著氣,強撐一副笑容,在陸元忠夫婦麵前裝她的好女兒,“這是妹妹的福氣啊。”

    陸玖平生最討厭的,就是拿著為你好的借口來綁架你。

    她靜靜聽著陸瑜的話,垂眸一笑:“這福氣給你,你要不要?二姐既然把蘇公子說得這般天上有地下無的,自己早先怎麽不選,偏生要留給我?”

    陸瑜一僵。

    陸玖淡聲,繼續道:“既然姐姐覺得蘇公子這般好,不如去推了與皇孫的婚事,回來同蘇公子結親?否則讓我占了這好婚事,我良心不安。”

    陸鎮站在陸玖的背後,聽見這話忍不住笑出來,幫腔道:“就是,陸瑜,這福氣給你吧,這福氣我阿姐是無福消受。”

    陸瑜隻覺得心口一堵,她咬牙暗暗攥緊了手心,強忍著想要衝上去撕碎陸玖那種平靜麵容的念頭:“……妹妹這是什麽話?聖上早已經下旨賜婚,我怎能違抗婚事?妹妹別開玩笑了。”

    陸玖垂眸,淡聲道:“這有什麽困難的?姐姐就去皇上跟前說,自己對蘇公子情深不能自拔,不能嫁給皇孫了。反正這種事情,姐姐不是做得很順手麽?故技重施一次又有何妨?”

    自從與江煒定親之後,多數人趨炎附勢,自然不敢提起她這婚事的來頭,漸漸的陸瑜也覺得自己這樁婚事是順理成章。

    她與江煒也算是青梅竹馬了,於情於理她也該是嫁給江煒的那一個,如果不是因為陸玖兩世阻撓,她的皇後之路怎會如此坎坷?

    陸瑜轉身,委屈地跑到魏氏的身邊,抽抽噎噎地喊了一聲:“娘親,我真的也是為妹妹考慮。”

    魏氏對陸瑜是有點感情在的,何況將來,陸瑜可能是女兒們之間嫁得最好的一個,魏氏不想輕易得罪她。

    且今天白天陸玖說的話的確有些傷她這個做母親的臉麵,於是魏氏安慰了一陣陸瑜,轉過頭來看向陸玖:“不許你這麽說你姐姐!”

    陸玖早知道魏氏的嘴臉,自然也沒對她抱什麽期待。

    她衝著魏氏一扯嘴角,輕輕冷嗤了一聲:“所以,都是我的錯?被皇孫不喜是我的錯,占了皇孫妃的身份也是我不應該,退婚之後不肯與蘇公子低頭是我不識好歹,與齊王世子來往更是我不知廉恥?你們全都對,你們沒有錯,錯的都是我?”

    “母親,我從益州回來這段時日一直想問您,您真的把我當做女兒來看待麽?還是我隻是您一個交換權力的籌碼?”陸玖平靜望著魏氏,聲音裏已經沒有了波瀾,“蘇凜在京中的名聲如何,母親恐怕比我清楚。蘇凜不過就是一個頑劣不羈的紈絝少爺,而且性情急躁乖戾甚至比齊王世子有過之而無不及,女兒不知道母親是看中了蘇公子的什麽呢?是他善良的內心?恐怕不是吧。”

    陸玖的目光一瞬冰冷徹骨:“母親看中了蘇凜什麽,母親比我清楚,母親隻是想有一個有權有勢的貴婿罷了,隻要身份好,家世高,就算對方是個嗜血成性的怪物,母親也會毫不留情地將我塞到對方的身邊吧?”

    魏氏聽聞陸玖的話,氣得胸口起伏,她指著陸玖,氣噎道:“我是你娘,我還能害你不成?我自然都是為你好,你怎能說這樣的話?”

    陸瑜趕緊攙扶住魏氏,拍著她的背道:“娘,您別生氣,妹妹她也不是有意的。”說著回過頭來,看著陸玖氣憤道,“妹妹,你怎麽能這樣對娘說話呢?”

    “你母親是長輩,你這個做女兒的就是這樣對她?”陸元忠指著陸玖的手顫抖,他眼中寒光一現,“看來今日不將你好好懲治一番,你是不知道這家中究竟誰為長!”

    說罷,他一聲令下:“傳家法來!!”

    陸鎮聽見家法二字,連忙上前一把護住了陸玖:“爹!阿姐她說的也沒錯啊,那蘇凜原本就不是個好東西,姐姐為何要嫁給他?”

    “陸鎮,你若是再護著你姐姐,我連你一塊兒罰!”陸元忠是真生氣了,指著陸鎮厲聲訓斥。

    陸玖推開陸鎮,麵容沉冷:“父親要罰便罰好了。”

    “來人!上家法!”陸元忠大手一揮,緊接著門外的仆婦們便捧了一根拳頭粗的木棍進來。

    陸玖看著台上的父母,眼神冰冷:“女兒並不覺得自己有什麽錯,我不過就是說出事實而已,蘇凜並非良人,母親為什麽非要把女兒往火坑裏推?”

    “因為她看不慣我這個做祖母的疼你!因為她看不慣我把持著侯府中饋,多少年不放權!因為她恨的是我,想要扳倒的是我!”

    門口忽然傳來一道雷霆般威嚴的老嫗話音。

    主位上陸元忠與魏氏循聲望去,見到門外的來人慌忙起身:“母親,這個時候,您怎麽過來了!?”

    陸瑜原本正等著看陸玖受家法,冷不丁聽見這道聲音,神情一時凝固下來。

    陸玖回頭去看,但見珞珈嬤嬤攙扶著華陽長公主往正廳內走進來。

    華陽長公主立定在正廳門前,穿著簡樸,像是匆匆趕來的。

    陸元忠與魏氏趕緊從主位下來,給華陽公主請過安。

    魏氏抬頭,訕笑著看華陽,說道:“母親不是說今日身子不爽,一整日都要在榮景院歇著不願出來麽?這個時候露水深重,天涼,您漏夜過來隻怕傷著風寒。”

    華陽公主越過魏氏,由著珈珞扶著自己往主位上走。

    老人輕輕地冷笑一聲:“我若是傷著風寒那不是更好?正巧這府裏的一幹事務可以交還到你手上。”

    陸元忠惶恐跪下:“母親這說的什麽話?母親福壽延年,傷寒雜病怎會輕易近母親的身子?”說著,狠狠瞪了魏氏一眼,“還不給母親賠罪!”

    在華陽公主跟前,陸元忠向來不會替魏氏說話。

    魏氏隻好垂頭,細聲細氣地給華陽公主賠不是,即使她並沒有說什麽出格的話:“都是兒媳的過錯……”

    陸元忠低著頭道:“兒子教訓孩子,驚擾母親了。隻是夜深露重,母親為保身體,實在不必過來,兒子跟兒媳能料理好。”

    華陽公主笑了一聲,眼中光陡然變冷。

    “料理好?你們夫妻能料理好家事?”華陽公主揶揄道,“我這個老太婆再不過來,隻怕你二人就要動家法了!”

    華陽聲音一厲,陸元忠與魏氏皆不敢說話。

    “今日是玖兒頂撞父母,兒媳與侯爺才想訓斥她一番,教教她規矩。”魏氏臉上幹笑著,小聲替自己撇清。

    華陽的目光冷淡點過魏氏的臉,扯著嘴角冷嗤笑道:“我老了,但還沒聾,還沒瞎!”

    魏氏肩膀一顫,立即收聲不敢說話了。

    華陽朝著陸玖伸手:“孩子,過來,來祖母這兒。”

    陸玖朝著華陽一福身,越過陸家夫婦二人,走到了祖母的身側。

    華陽執過她的手,拍了拍,安慰道:“今日的事情,我一早就聽說了,不是你的錯。”

    方才對著魏氏與陸元忠冰冷尖銳的指責,陸玖倒不覺得傷心難過,可華陽公主那雙溫暖的手摸上她的手背,她忽然就覺得心裏像是被針紮了一下,悶悶地痛了起來。

    眼眶一時有些酸楚,陸玖低頭,輕輕眨了眨眼,將眼中的溫熱吞回了眼眶當中。

    華陽公主將陸玖拉到自己的身後,隨後又看著麵前的兒子和兒媳,聲音冷厲:“今日,我原本顧忌著是瑜兒與皇孫的好日子,便懶得計較你芳華院的事情,覺得你也上了些年紀,應該懂得大體,沒這麽小家子氣,隻是不想,活了三四十歲,竟然一點長進都無!”

    魏氏被華陽點名,頓時惶恐跪下:“母親,兒媳也是擔心三姑娘的婚事,不敢耽誤了她啊!”

    “你那是擔心女兒的婚事麽?”華陽看著魏氏的目光越發鄙夷,“你那是想把女兒當成權位榮華的籌碼賣出去!將來好讓女婿為你撐腰,跟我打擂台!”

    “母親,兒媳真的不敢啊!”魏氏嚇得六神無主,惶急著給華陽磕頭。

    華陽冷聲:“你不敢?你算計的東西隻怕多著!蘇凜是個怎樣的人,你比我清楚,若非是看重它蘇家的權位,你願意將女兒嫁出去?我陸家在京師的重臣世家之中雖不說列位在前,但也還沒淪落到要賣女求榮的地步。魏氏,你究竟打的什麽算盤,你自己心裏最清楚!”

    華陽拉過陸玖的手,站起身來,看著座下的陸元忠與魏氏寒聲道:“玖兒前一樁婚事鬧得不痛快,現在既然退婚了,下一樁婚事就要好好挑選,你這個做母親辦事既然如此馬虎,那就不勞你費神了,玖兒的婚事,今後就由我全權處置。”

    魏氏一愣:“母親……”

    華陽眸光冰冷:“怎麽,你有意見?”

    對著華陽,魏氏實在不敢忤逆。

    她極不情願地低下頭,笑得比哭還難看:“兒媳……兒媳沒有。”

    “那便好。”華陽幹脆利落拍板,“既然如此,從今以後,玖兒的婚事,你不許再提!她的婚事我會幫她留意,也自會尊重她自己的意願,就算她這一輩子都不打算嫁出去,我這公主府也能養她下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