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愛她了？”墨子宸聽了這話，就像被針紮了一下似的，立刻回嗆。

  尉繚子冷哼：“那你為何要救她？任她自生自滅，你再娶一個不是兩全其美，回去吧。”

  他躺回樹幹，翹起二啷腿，仰望著天空，又喝起酒來。

  墨子宸的喉結動了一下，思忖了片刻，似乎十分不情願的承認：“為了北漠，我必須救她！因為隻有她，才可以真正解救北漠！”

  尉繚子拿著葫蘆的手停在那兒，眼角瞄了墨子宸一眼，挑了下眉頭：“哦？她這麽重要？能讓目空一切的墨子宸因她而下跪，想必令夫人真有些來頭，說說吧，如果有充足理由，我可以考慮。”

  墨子宸當下便把因何娶蘇碧落，娶了蘇碧落後她的種種驚人之舉，以及她寫的奏折，莫名的病情，一一都告訴尉繚子。

  在墨子宸心裏，尉繚子不僅僅是他的世叔，更是他的師父，也是墨家愧對的功臣名將，他再怎麽高傲，也甘心情願在他麵前下跪，掏心掏肺的把自己的事情全盤托出。

  小小年紀就成為墨家頂梁柱的墨子宸，肩上的擔子太沉重了。所有人都以為他是天神一般的存在，無所不能，無往不利，卻忽略了他或許也有脆弱的時侯，也有想要傾訴的時刻。

  隻是，他能對他的弟弟妹妹傾訴麽？

  他能對他的奶奶和娘親傾訴麽？

  不能！當然不能！

  因為，隻有他堅若磐石，墨家人才有精神支柱；隻有他無堅不摧，墨家軍才能攻無不克。

  但現在，在尉繚子麵前，在一個曾經如師如父的長輩麵前，總是繃著一張俊顏的墨子宸忍不住拋開了束縛，變得至情至性，有血有肉。

  尉繚子聽完了墨子宸與蘇碧落的姻緣怪談後，半晌無語。

  墨子宸心急如焚：“師父，無論過去多少恩怨，都請你暫且放下。人命關天，在我心裏，你始終是我的師父，是我最重情重義的師父。我相信，你不會眼睜睜看著一條性命死去，更不會眼睜睜看著北漠逐漸毀在寧王這幫人手裏吧。師父，治病救人，貴在時效，請師父不要再拖延了，立刻隨我下山去吧。”

  尉繚子抬頭看了看天色，嘴角向兩邊咧開：“哈哈，墨子宸，如果你能堅持跪上一天一夜，那麽，我就同你前去。這是你們墨家欠我的，也是你應該為令夫人做的！”

  言畢，尉繚子身子一縱，青影憑空緲緲掠過，轉瞬消失。

  墨子宸跪著的膝蓋已經隱隱作疼，可是，他沒有站起來。並非他聽話，而是他太了解尉繚子。尉繚子根本不可能走遠，他一定躲在暗處偷偷監視。

  沒錯，這是墨家欠尉繚子的。

  按理，他確實應該以牙還牙，放任蘇碧落病歿。

  可是，尉繚子乃七竅玲瓏心的奇人異士，他心底十分清楚墨子宸並非最該承擔責任的人，也懂何謂‘大是大非’，並且對墨子宸嘴裏的蘇碧落興起幾分好奇。

  這個傻徒弟，大概還不明白喜歡上一個女子是什麽樣的感受吧。

  可是，憑什麽墨子宸可以和夫人雙宿雙飛，自己卻要與心上人忍受近在咫尺，卻不可得的痛苦。

  哼，你們之間的愛，有比我和花寂月深麽？

  墨子宸，你就跪著吧！

  尉繚子心裏陡然泛起脾氣，帶著看笑話的心情，飄然而遁。

  很快，墨子宸已經跪得麻木了。

  風越來越寒冽，空氣越來越憋悶，就連樹影也越來越灰黯陰沉，積累到一定程度，驟然，“轟”一記響雷，撕開了驚天動地的暴雨。

  一陣陣瓢潑大雨，嘩啦啦倒在了墨子宸身上。

  隻一瓢，已是全身濕透。

  再一瓢，把他膝蓋下的血水全都衝刷出來了。

  跪得太久，膝蓋早已破皮，流了血，可是，墨子宸咬牙忍耐著，臉色冰冷，布滿雨水之後，更加冷峻肅穆。

  尉繚子在鍾樓的頂閣上蹺腳飲酒，遙遙的盯著那寬闊挺拔的背部，不知道這個耿直的漢子此時心裏想的，究竟是蘇碧落的安危多，還是北漠的安危多。

  或許，這家夥自己也搞不清楚吧。

  然而，不管是為了什麽，唯有付出，才能讓他更明白自己。

  尉繚子微揚唇角，一份了然世事的淡然，讓他顯得格外超脫。

  他驀然想起了什麽，撩起青袍一躍，消失在鍾樓上。

  幾個小道士出現在回廊上，對著墨子宸指指點點，然而，他們之中，竟無人敢上前勸勸墨子宸，或者撐傘替他遮擋一下。

  墨子宸的耳邊隻有呼嘯而過的風聲雨聲，雨勢之暴虐，擊打得眼簾也無法撐開。此身已非己身，墨子宸整個身子都凍僵了。

  而眼前這棵大樹，就像是隨時要被刮倒，砸向他頭頂似的。

  到了翌日清晨，風停雨歇，墨子宸似乎已成了一具跪著的僵屍，一張臉蒼白得嚇人。

  又冷，又餓，又累，又痛！

  墨子宸以堅強的毅誌咬牙堅持！

  蘇、碧、落，今天本將軍受的這份罪，待你醒後，一定要找你討回來！

  無論他撂得多麽橫，蘇碧落根本就聽不見，他的每塊骨頭卻都在叫囂著疼痛。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但就是卯足了全勁拚命堅持著。

  到了傍晚，尉繚子才出現在墨子宸麵前。

  “我問過她了，她讓我救令夫人，那麽，走吧……”尉繚子果斷的拋下這麽一句，轉身大步流星往山下走去。

  墨子宸聽懂了他的話，提著的一股勁兒終於放下。一放下，全身的感官更加敏銳，疼痛也更加劇烈了。膝蓋骨仿佛碎了，兩條腿也都麻木了，他著實適應了好一會兒，才勉強撐起身子。

  至亥時，尉繚子已經在為蘇碧落診脈，床前圍著墨家兄妹和兩個丫嬛，個個露出關切的神情。

  尉繚子冥神細聽，隻是搭著脈一會兒，便似了然於胸，他睜開眼，再度仔細察看了蘇碧落的臉色和身上的紅疹子，遂微微頜首，站了起來。

  他環顧四周，突然快步走到窗下，抓起窗台下的開得正豔的幾株梅花，用力拋出了窗外。

  眾人驚詫，墨子宸問：“尉繚子，你這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