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牆角
作者:莊小九      更新:2021-11-30 12:06      字數:3503
  筥兒接過蜻蜓步搖,笑嘻嘻地:“這大冷天的,蜻蜓都凍死了。姑娘,我給你選一個金嵌紅寶梅花鈿怎麽樣?”

  插上一看,果然襯得她有些蒼白的臉上有了血色。

  盈兒便點了頭。

  筥兒又從匣子裏挑了一對金點翠的串珠流蘇,替她插在兩側鬢邊。

  見流蘇形狀頗像上次那條步搖,她便道,“夫人怎麽可以說姑娘不大方!之前那條天下第一禁步姑娘說送也就送給了二奶奶。”

  聽提起那條禁步,盈兒的好心情頓時被一陣風吹散。

  上次去東宮,她滾出來的時候,哪裏還記得那條禁步。

  雖然寶石是他送的,可終歸是她身上戴過的東西,並不想就這樣留在楊陌那裏,但要再闖一次東宮,她又沒了勇氣。

  搖了搖頭,甩開這讓她難以釋懷的情緒。

  “哎呀,姑娘這是三歲麽?不乖乖呆著打扮,居然晃著頭上珠子玩兒。”筐兒正往她臉上撲胭脂一下撲到耳側,氣得又嘮叨上了。

  盈兒:……。

  *****

  柯碧絲雖然隻嫁了三日,可再回鎮國將軍府,看著府中一磚一瓦,一門一窗,卻晃若隔世。

  在垂花門前落了轎,扶著綠波的手進了門,抬眼見到前麵青灰色的團螭影壁,一陣心酸湧上心頭,眼中就垂下淚來。千辛萬苦,好容易嫁入王府。新婚三日,本該蜜裏調油,哪知卻是苦勝黃連,遠不如在喬家的日子舒服。

  綠波見她又落淚,回頭看了一眼,見楊繼同小廝還在垂花門外,便低聲勸道:“奶奶放心,昨兒我都跟夫人說好了。今日那傻子不會來,你一會兒隻管放心地訴苦。夫人肯定會替你作主。”

  一時進了鐵衣堂,還沒上台階,沙夫人就奔了出來,她還不及下拜,沙夫人就牽住她手,上下打量一番,旋即摟入懷中,聲音哽咽:“我的兒,才嫁三日,怎麽就這般憔悴了!”

  柯碧絲這回倒是動了真感情,撲到沙夫人懷中,緊緊抱住,放聲大哭。

  *****

  盈兒這邊打扮停當,外頭就有小丫頭進來報,說是表小姐跟表姑爺已經進了二門。

  她一笑,吩咐道:“去把楊大夫請了來,在穿堂那個花廳等著。”

  一時自有婆子去了。

  她便張羅著要出門。

  筥兒興高采烈一路小跑去取衣裳。

  筐兒卻大惑不解,問:“姑娘上回開了十劑藥,如今還有四包呢,吃完了再請大夫也不遲呀。”

  說完,見她不回答,又道:“再說,離午飯還有大半個時辰呢,這麽早出門,要去哪兒呀?”

  盈兒挑眉抿嘴,樂道:“這會子他們肯定在鐵衣堂的正堂說話。我想去聽牆角。”

  筐兒:……。

  不過,八卦之心,人皆有之,她便悄悄道:“那我先打發人,去給金璃姐姐塞點銀子!讓她開了後門兒,讓咱們從後屋進去。”

  *****

  到了鐵衣堂,也不知道是銀子使對了,還是如今的風向不同。畢竟柯碧絲已經嫁了,這些丫頭婆子再撈不著好處。

  一個個不但沒阻攔盈兒,還湧上來主動給消息。

  “看來過得不如意呢,瘦了一圈兒。”

  “還沒進門,就哭得天崩地裂,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又死了一回老娘。”

  “表姑爺那臉,我跟你說,比我這鞋底子還難看呢。”

  盈兒聽得心情愉快,便叫筥兒打賞。

  一時繞到後門進了後房,大概是金璃安排好的,房內竟是空無一人,臨窗大炕上輔著銀紅飛鳳錦緞褥子,旁邊小幾上茶果點齊備,茶壺還細心地擱在暖窠子裏,冒著熱氣。

  盈兒便上了炕,拉了褥子蓋住腿,保暖,又叫筐兒筥兒也上了炕陪著。

  前頭的聲音傳過來清清楚楚。

  “你怎麽不護著她些?她可是新媳婦兒,這麽冷的天,一大早天不見亮去給你母親請安,居然讓她在外頭冷風裏站著等!”沙夫人氣勢洶洶質問。

  “教婦初來。我們王府什麽地方?她的規矩都得全部重新學。我母妃也是為了她好。”楊繼不以為然在辯解。

  “伺候一頓飯,站不穩摔了盤子,就命她跪上一個時辰!你們也不怕這些事傳出去,叫世人笑你們王府刻薄!我這花枝兒一樣的外甥女,才三天呀,你看看,這膝蓋成什麽樣子了?學規矩?有這麽學規矩的麽?”

  隨即響起柯碧絲抽抽答答的哭聲。

  倒叫盈兒心生唏噓。嫁人有什麽好的?伺候完老公,伺候婆婆,一輩子都看著夫君臉色過日子。還得跟那麽多其他女人爭呀搶的。

  “姨母,你別怪我相公了。他既為人子,怎能輕言母過?便是我,若不是姨母苦問,我不敢欺瞞,也再不敢說出一丁點兒委屈。”

  “怎麽不怪他?當初與他訂親的本是盈兒,他非要娶你,娶了去又不珍惜。”

  “我為了她連世子之位都丟了!你們還要我如何?若是你們覺得王府待她不好,大可以和離!”楊繼居然開始咆哮。

  盈兒訝然之後忍不住無奈地勾起嘴角。

  果然呀,這世子之位才是命門所在。上一世,楊繼順順利利娶了柯碧絲,兩人一直是京中出了名的恩愛模範夫妻,羨煞多少未嫁女子。這一世,世子沒了,恩愛看來也沒了。

  “和離?你……你是欺負我們喬家沒人麽?二爺呢?二奶奶呢,快請人去催!”沙夫人又氣又吼。

  “繼哥哥,你……明明知道,我離了你活不了,怎麽忍心說這樣恨心絕情的話?!”柯碧絲哭聲更響。

  頓時聽見一堆婆子丫頭走動的走動,說話的說話。前頭亂糟糟響成一片。

  也不知道是哪個暈了頭的婆子,竟走錯了方向,往後來,打開簾子一見盈兒,就驚叫了一聲:“姑娘怎麽藏在這後頭?”

  盈兒淡定地抽出手絹,擦了擦手上的點心渣:“我哪裏有藏?我一直光明正大地坐在這裏。”

  前麵一下全安靜下來。片刻後,就聽腳步聲響,一堆人擠湧出來。

  沙夫人一眼就瞧見盈兒跟兩個小丫頭坐在窗下炕上,炕桌上一堆點心渣,顯然是聽了好一陣子了。

  她氣得差點兒中風:“你答應了不來的!”

  盈兒眸眼彎彎,毫不心虛:“我答應不吃飯呀,又沒答應不來鐵衣堂。”

  楊繼站在簾子後,雙眼發直,猶如木雕泥塑。

  眼前的女子肌膚如荔,吹彈得破,下頜尖尖,眉目楚楚。一身藕荷色鑲狐狸毛緊身小緞襖,裹著玲瓏的身段。渾身上下珠光寶氣,美豔無匹,坐在錦繡堆中,仿佛剛剛落塵的小仙女兒。眉眼更是靈動活潑,哪裏有一絲半點呆傻之氣。

  一陣刺痛的後悔湧上心頭,難怪聽說鍾成康那小子對她一見鍾情,上趕著要來求親。

  她根本不傻,根本不傻!他怎麽誤信了傳言,不親眼證實一下,就莽莽撞撞地錯失了姻緣。

  柯碧絲身體晃了晃,扶著綠波,搖搖欲墜,一張臉比花窗上糊的白皮紙還要白。剛才那些話都叫這傻子聽了去,現在還一臉幸災樂禍。她簡直是無地自容,沒臉見人。一股惡心濁氣湧上,她趕緊捂住嘴,強行忍住。便又想,她肚子裏有尚方寶劍呢,王府還有楊繼想和離,門兒都沒有。

  至於這傻子,鍾家可是絕無可能。

  她出嫁前,曾特意請了自己以前刻意巴結的一些小姐妹上門,暗示解釋並不是自己搶了喬盈兒的親事,而是喬盈兒其實比外麵傳的還要呆傻百倍,喬家怕她嫁入王府招禍,才讓她背了這個罵名,替嫁過去。

  這些小姐妹中,就有鍾家的一個表親。她提到鍾家不知實情,上門求娶喬盈兒的時候,那姑娘當場就氣紅了臉,說回家就要告訴她姑母去。

  “你這死丫頭,還會騙人了。快下來,趕緊回你的白草院去,別在這兒添亂!”眾人都在發呆,隻有沙夫人氣急敗壞,衝上前,親自動手就去扯盈兒。

  盈兒一甩手,就往炕裏爬:“我不回,我不回,我就不回!”

  筐兒筥兒在炕上滾來滾去阻攔沙夫人。

  沙夫人就叫身邊的丫頭婆子們動手。

  可丫頭婆子們也隻敢去揪筐兒筥兒。

  一群人正圍著炕鬧得不亦樂乎,就聽有人怒嗬一聲:“這都是在幹什麽?不成體統!”

  盈兒忙一喜叫道:“二哥哥二嫂子快來救我,太太非要趕我走呢!”

  喬檄上前,攔在沙夫人跟前,滿臉憤然道:“母親,不就是一頓回門宴嗎?盈兒在又能怎麽樣?非要在外人麵前鬧成這樣沸反盈天,也不怕人笑話!”

  葉菡也忙上前,扯住沙夫人道:“母親,我剛聽得婆子來傳,說表姑爺在嚷要和離,到底怎麽回事?”

  沙夫人一聽,頓時氣得倒忘了要趕走盈兒的事,道:“可不是,你妹妹嫁過去三日,膝蓋都跪爛了。我才說他幾句,他竟然吵著要和離!你們聽聽,這不是在欺負我們喬家沒人麽?二郎!這事無論如何,你得替你妹妹撐腰!”

  喬檄皺眉,看了一眼縮在炕裏頭的盈兒,見她像頭受驚的小鹿,正揉搓著手腕,心頭不忍,道:“母親,你別一口一個妹妹的。我隻有盈兒一個妹妹。”

  柯碧絲聞言扯住沙夫人放聲大哭,“姨母,絲兒就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好可憐呀……”

  沙夫人心疼得也跟著哭,又罵喬檄:“表妹就不是妹妹了!你們一個一個的,怎麽就沒點善心!”又抱住柯碧絲道:“你放心,就是打著罵著,我也要叫他替你出這個頭。”

  “唉喲,大家都在這氣頭上,越說越擰把,不如先去吃飯,兩杯酒下肚,什麽話不好說的!”葉菡隻得趕緊挽住沙夫人往外走。

  葉菡個兒小力氣大,沙夫人叫她拖著走,又想吃飯時沒了傻丫頭攪局,倒也好。便就叫柯碧絲。柯碧絲更是巴不得趕緊離開,一群人呼呼啦啦全走了。

  見他們都走了,盈兒一骨碌溜下炕,又叫筐兒跟筥兒一起跟上。

  筐兒一臉懵:“姑娘不是說不去吃飯麽?”

  盈兒揚眉:“我就去那裏坐著,一口都不吃!”

  聽了這話,筐兒翻起了大白眼。

  筥兒卻咯咯笑得在炕上直打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