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會負責
作者:莊小九      更新:2021-11-30 12:06      字數:3300
  隻見一隻明晃晃的八角氣死風燈從假山石後轉出。

  一高一矮兩個身影正向這邊走來。

  筐兒捅了捅她的腰,輕聲叫她快走。

  她隻當沒聽見,怒道:“是你?你這人好生無禮。”

  “比姑娘自愧不如。我如今腿上好幾塊青記,皆是拜姑娘所賜。”

  身著純白鶴氅裘,風神如玉,楊陌徐徐走近,常夏提燈在旁照路。

  盈兒懶得看他,別過頭去,哼了一聲:“誰叫你作威作福,無故趕人。活該。”

  楊陌上了台階,走進亭裏,也依著闌幹,抬眼望星,並不說話。兩人相距不過一尺。

  一時,小小的露香亭便顯得十分擁擠,又有些說不出來的氣氛。

  筐兒筥兒本杵在原地不動,卻被常夏扯了扯衣袖。

  筐兒怒得一甩手,低聲罵他別動手動腳。

  常夏磨牙,湊近她低聲說了句什麽,筐兒一驚,拉住筥兒,全都退到了亭外。

  盈兒並未注意到兩個丫頭的動向,楊陌靠得太近,她渾身緊張,不動聲色地向旁邊移了移。誰知楊陌也不著痕跡地也跟著移了移,還是保持一尺的距離。

  “世上哪有無緣無故的事?比如今夜月黑風高,姑娘來此,總有緣故。”

  盈兒正氣憤他居然靠過來,就聽他淡聲道。

  前世便是她不裝傻時,口齒上也贏不了他。如今更不是對手。盈兒放棄跟他鬥嘴的打算,踢了踢闌幹,從懷中取出一封信來,衝楊陌揚了一揚:“我來拜月求神,幹你何事!你趕緊走開,別耽誤我的事。”

  “姑……姑娘……”後頭傳來筐兒發抖的聲音。

  盈兒頭也不回,嚷道:“閉嘴。”

  身後傳來牙齒格格打架的聲音。盈兒隻當沒有聽見。

  楊陌臉上神色莫辨喜怒,眸色幽暗盯著她片刻,一抬手,將那信奪了去。

  見他如她所計搶了信去,盈兒心中大鬆一口氣,臉上卻裝作大怒,抬腳朝他踢去:“強盜,你搶我的信做什麽?”

  誰知楊陌似乎早有準備,身形一晃,躲了開去。

  一腳踢空,重心頓失,盈兒“呀”了一聲,朝前載去。

  那人這回偏又不躲了,她一頭栽進他懷中,腰上瞬間纏上了條鐵臂。

  淡淡的蘇合香彌漫鼻端。

  盈兒一愣,一股酸楚襲上心頭,眼淚不爭氣地湧了上來。

  上一世,他喜歡的本是伽南香,說其味沉穩寧神。她送他蘇合香,他也不肯用,說其類鬆而非鬆,味浮不醇。

  她本也不甚在意。隻有一回兩人去觀音廟拜佛。她便取笑了一句,說伽南香果然寧神,倒如古寺老僧一般。

  哪知回來後,他便命人換掉了伽南香,自此隻用蘇合。

  怎麽這一世,他現在就用起了蘇合香?

  “姑娘……”筐兒和筥兒驚天動地的叫聲喚回了她的神誌。

  她雙手用力抵在他的胸膛上,掙紮著要掙脫,他卻在她耳邊譏笑了一聲:“原來投懷送抱,便是姑娘的緣故?”

  盈兒有理說不清,又急又怒,抬頭瞪他,怒道:“你再不放手,我便叫我二哥哥出來揍死你!筐兒……筥兒……”聲音卻並不多高,其實並不想真的驚動喬檄。

  “姑娘……”筐兒筥兒尖叫著衝到了亭子裏,可卻隻眼巴巴看著楊陌,並不敢真動手去搶。

  盈兒氣得要命。看來那個死常夏已經跟她們兩個說明了楊陌的身份。

  楊陌並不理會她的掙紮,雙手將她連胳膊帶腰一齊摟住,揚聲叫常夏提燈過去。

  這時,就聽響起一陣雜遝的腳步聲。不一會兒,就見喬檄帶著幾個手下衝了出來。

  喬檄一見亭中情形,大驚失色,呆立原地。

  盈兒氣得麵紅如血,幾乎要暈倒過去。

  楊陌看了一眼喬檄,臉上依然喜怒莫辨:“你來的正好。管好你妹子,讓她別再亂踢亂叫。”

  喬檄羞愧萬分,滿臉通紅,上前行禮。

  楊陌這才一鬆手,一推盈兒:“我勸你別再胡鬧了。”

  他用力甚大,並無半點憐惜之意。

  若不是筐兒筥兒正好在邊上,左右搶上來扶住了盈兒,她就得一屁股摔地上。

  盈兒雖然氣得牙癢,恨不能衝上去咬他一口。可見他已經展開手中那封信,心知目的已經達成,便恨恨地低聲嘀咕了兩句,躲到了喬檄身後,暗暗觀察。

  就見常夏舉高了手中的氣死風燈,照得楊陌手上的信一片光亮。

  他初時臉色冷淡,越讀臉色越陰沉。

  短短一封信,他讀了好幾遍。這才慢慢又折好,抬眸看向盈兒的目光冰冷如刀。

  有那麽短短的一個瞬間,盈兒竟覺得他在恨她。

  這讓她心頭一鬆,卻又湧起幾分莫名的失落。

  那封信,她絞盡腦汁寫了整整一個時辰。

  信中,她求神詛咒了幾個人。

  郡王妃,楊繼,還有楊陌。

  個個皇親國戚,身份尊貴,尤其是楊陌。

  雖未提楊陌之名,可說楊公子粗野無禮,動手動腳,壞她名節,詛咒他不得好死。

  算是犯了大不敬之罪,其罪可誅。

  她是這樣想的。反正他要的隻是喬家。若是他手上握著喬家不得不向他效力的把柄,那麽他也許會放棄非要娶她的念頭。楊陌有了這個“罪證”,既可要挾亦可示恩於父兄。她再表現得愚蠢一點惡毒一點,他大約會放棄娶她的想法。

  見楊陌折起信,她心中更回篤定,楊陌是中計了。

  之前臉色不好看,大約是因為覺得她實在惡毒無腦吧。

  “你……信也看完了,你……你還給我!”

  喬檄一驚,急問:“那是你的信?寫了什麽?”

  盈兒心虛道:“沒……沒什麽。”

  楊陌聽著他們的對話,抬眼望向亭外星河,半天,回頭,手一抬,將信的一角插入氣死風燈的開口。

  火苗騰騰地燃起來,那一團火光照得楊陌臉上光影恍惚。

  他看著盈兒,語氣晦澀,道:“確實沒什麽。”

  風大,那信紙說話的工夫,已經燒到他指尖。

  他輕輕鬆手,最後一片信紙好像火蝴蝶,搖搖墜落。

  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苦心謀劃灰飛煙滅,盈兒渾身僵立,呆若木雞

  楊陌卻看她一眼,眼神利如冰刀:“如你所願,孤會負責。”

  說完,他拍拍手,一甩鶴氅,揚長而去。

  獨留盈兒在風中欲哭無淚……。他這是什麽意思?

  *****

  回到屋裏,喬檄急得火冒三丈,再三逼問她那信裏到底寫了什麽,楊陌說會負責是什麽意思?!

  盈兒心急如焚,腦子裏好像同時響起七八隻車鈴,叮叮當當亂作一片,再度陷入兩眼呆滯,靈魂出竅的狀態。

  筐兒對此早習以為常,怯怯地朝喬檄福了一福道:“二爺若是早些跟我們說清楚,那不是什麽楊公子,是太子殿下。姑娘也不會闖下大禍啊。”

  “太子殿下身份尊貴,長得又跟神仙似的好看,連世子都比不上。姑娘若能嫁他,不是喜事一樁麽,姐姐為什麽說是禍事?”筥兒在一旁端茶送水,手裏拎著個茶盤,睜大圓眼不解問。

  筐兒氣得擰她一把:“你懂什麽,他那般尊貴,又誤會咱們姑娘今夜故意設了圈套要嫁他,能給姑娘什麽好果子吃?”

  喬檄滿腦子全煮成了漿糊,忙把兩個雞同鴨講的小丫頭打發出去守門。

  他在屋裏衝來衝去,半天推了推盈兒道:“我不是跟你說了,你入不入宮,這事關係到你和喬家的未來。要待我寫信給爹爹問過之後再做打算?今日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他那話什麽意思?負責?你真想嫁他?”

  盈兒這才如夢初醒,像隻被踩中尾巴的貓兒,一跳老高,抓住他的手,凶巴巴道:“不嫁,不嫁。”

  她現在回過味兒來,斷定楊陌大約並不認為之前的把柄夠用,又猜出她的計謀,這才一招反殺,索性借機將事情定下。將他為了喬家要娶,變成喬家設計逼他娶。

  不然以他太子之尊,非要娶個喬家被人退親,還傻名在外的女兒,豈不惹人嗤笑?

  喬檄還在屋子裏轉圈。

  她想了半天,越想越不安,上前拉住喬檄的胳膊,道:“二哥哥……就當我現在才知道他的身份,你帶我去同他賠個罪,就說咱們喬家不要他負責罷?”

  *****

  楊陌回到住處,神色陰鬱,脫了鶴氅,便提了把劍,到院前練武場中舞劍。

  劍氣光寒,江海凝光,羿射日落,雷霆震怒。

  看得常夏心驚膽戰,知道他這是氣得狠了。

  可他實在也想不明白殿下那句話是什麽意思。

  他雖站得近,可也沒敢偷窺信上寫了什麽。要說喬姑娘算計,可人家喬姑娘好好地站在亭子上,殿下瞧見,大氅都不及穿就奔了出去,還是他緊趕慢趕著給披上的。再說,殿下是那怕人算計的人麽?他不願意,誰能算計得了他?

  常夏正膽戰心驚,就聽見外麵有人傳:“喬侍郎,喬姑娘求見。”

  常夏心中大喜,拔腿正要奔去開門,又趕緊立在原地聽示。喬侍郎也就罷了,這喬姑娘,殿下要不要見,那可真是說不準。他朝場中看去。

  劍光一滯,氣勢頓時弱了幾分。好似一隻琴曲,突然斷了根鉉,任操琴人再怎麽努力,也無法再連貫順暢。

  外麵傳來守門侍衛的低語聲,隱隱聽見“歇息”,“不見”等語。

  常夏硬著頭皮道:“殿下若是不見,奴才就去說一聲。”

  劍氣終止。

  楊陌呼吸不均,將劍重重插在地上:“去換身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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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盈兒:不要你負責。

  楊陌:孤偏要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