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順子的皮膚被山風吹得如同凍裂的柿子，但葉楓仍然覺察到了一絲不快浮現在他臉上。

  “這是千麵彭家的規矩，原本是應該保密的。

  我雖然跟您不熟，但看您的樣子也是個敞亮人，您既然到這地界了，遇見我，算是我倆的緣分，有緣份就是哥們兒，您既然問到這事了，我也不和您打啞謎。

  攤開了說，那些袋子裏裝的都是娃，都是未滿三歲就走了的娃娃。

  每年彭家都會來人掛一個，據說掛了也有些子年頭了，你看都有那麽多了。”

  順子的話讓葉楓很吃驚，這似乎和邱家的所作所為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不過細想一下，倒是有可能。

  彭鑫後當時說的他們老祖宗要的是家族繁榮昌盛，不受戰亂等騷擾。

  可能要維持那群青麵人詛咒的力量，就需要做出這種犧牲吧！

  “那為什麽不埋了他們，則是吊在樹上？”九藍奇怪地問。

  順子搖搖頭，抖了抖身子，狠狠地吸溜了一口濃濃的蘑菇湯，長吐出一口熱氣。

  “我是個外姓人，太多的事情我也不是太了解，但是倒是也聽過一點。

  傳說這彭家的老祖宗都是滿人，赫哲族，未長大的孩子死得早，是不能埋土裏的，大家一般用樺樹皮把孩子的屍首包起來，然後放在袋子裏持在白樺樹的高杈上。

  因為孩子魂嫩，鑽不出土來，埋了的話以後就生不出來了，掛高高的，是好讓孩子的魂早點散開，去別家投生去。

  還有另外一個版本，說這彭家的老祖宗吧，曾經和魔簽訂過交易，每年都要殺死一個孩子按照古法放到這裏，那些魂魄就能鑽出來護佑彭家不衰。”

  順子一邊說著，一邊黑著臉甕聲低頭念叨著，越到後麵聲音越小，猶如即將熄滅的蠟燭。

  葉楓這才知道，原來在那樹林時候，那蒼涼的感覺不像樹林，倒像是一座座墳堆，一株株堅硬的白樺，仿佛是那些早夭孩子的墓碑一般。

  “趕緊下山去吧，這裏已經不安全了。”葉楓對順子說道。

  “我在這過了快二十年了，哪有什麽安全不安全的，而且，我也在等人。”

  順子忽然冷了聲，板起臉站了起來。

  葉楓也沒有多說話，彭家挑選守護人的時候，或許沒有看重修為，但是一定看重了忠誠。

  如果隻是因為葉楓一句話便是離開了，那也的確是有些不負責任了。

  山裏日頭沉得快，雖然現在已經快夏天，仿佛白天的時間隻有一下子。

  很快，入夜後寒氣更加溢出來。

  順子出外看了看，建議葉楓和九藍留下來，因為兩人身上的衣物不多，這種天氣出去難免是要生病的。

  葉楓倒是不擔心有凰火之力的自己，但是擔心九藍。

  就算九藍是巫教聖女不會生病，但是太冷的環境下，她的反應也會下降，不如等第二天的時候才出去。

  當最後一抹光從天邊擦去，葉楓望了望那遠處的一片片白樺林，枝頭的袋子依然醒目。

  或許，應該趁著順子不在的時候去看看。

  三人圍著熱騰騰的火爐，喝著蘑菇湯，聊著天。

  順子的木屋擺設很整齊，並不大，最多不過十幾平方米，東西很少，隻是在地上鋪了層厚厚的由獸皮和棉被混凝土拚的床墊子，在牆壁上還掛著獵槍，角落裏有一些鐵質的陷阱，像鐵夾子，倒蹄刺，還有個中間凹陷的四方炭爐。

  雖然簡陋，卻也一應俱全。

  順子告訴葉楓他們，這大山更像是他的家，或者說是他父親。

  順子的爹以前是個獵人，順子的祖父也是，世世代代都是，他們向大山索取，但更敬畏大山，對山神和狩獵之神總是敬畏有加。

  他們堅信所有的大型動物像狗熊、老虎都是有靈性的，所以不能直呼它們的名字，而用其他詞代替，像狗熊叫“大爺”、“爺子”，考慮則到“大蟲”，順子說，很久沒打到過大的家夥了，上個月隻是打了隻野豬。

  “山裏的生氣越來越少了，采菇的、摸參的、捕蛇的，一汪汪的，一到夏天就呼呼啦啦來一片，山裏都糟蹋得不成樣子。

  也就深山沒人敢去，彭家讓我守護的也是那個地方，所以來那麽多人進山彭家也根本不管。

  簡直是糟蹋大山！”

  順子氣鼓鼓地抱怨。

  或許對他來說，城裏人和他本就屬於兩個不同的種族，他當然無法理解為什麽那些人要不遠千裏跑到山裏來破壞他安寧的生活。

  三人聊到深夜，順子似乎越來越焦躁，終於，當聽到門外傳來一陣特別的鈴鐺聲時，他才露出釋懷的樣子。

  順子直起身，縮了縮脖子，打開了木門。

  門外閃進一個人影，一個比順子矮上半頭的男人走進了屋子。

  他戴著一頂大大的皮帽子，背著一個書包大小的口袋。

  “怎麽，還有人在？”那男人望了望葉楓和九藍，口氣頗為不滿，順子立即賠笑向他解釋說是過路的旅者。

  “過路的？該不是也是來惦記這山裏的東西吧。”那男人冷笑了一下。

  葉楓看不清他的容貌，隻能依稀瞧見嘴邊濃密的八字胡。

  順子見他的語氣不好，連忙把那人推搡出去，兩人似乎在寒風裏嘀咕著什麽，沒多久，順子走了進來。

  “你們早點睡吧，那人是我一親戚，他昨兒個就在跟一“老爺子”了，我這就和他去，如果走運，明天你們能吃上熊肉了。”

  順子從牆上摘下槍，又不知道從哪裏翻出一盒子彈，套上皮毛皮衣，頂著風跟那人出去了。

  葉楓看了九藍一眼，脫下了自己的衣服，穿在他的身上：“龍綃長袍的禦寒性雖然不是最好的，但是也能多少保持一些。

  你去看看那白樺樹山掛著的是不是孩子，我跟上那兩個人去看看。”

  九藍點點頭，“哥哥你小心。

  看來這山裏，真的是有什麽東西讓人覬覦了。

  指不定那個南無加特林也是來此拿東西的。

  這天破了之後，看來還有不小的亂子在底下隱藏著。”

  葉楓點了點頭，“看完之後，給我發消息。

  如果我天亮之前沒回來，你就下山開車去市區等著我，不要貿然行動，聽到了沒有？”

  “好。”

  得到九藍肯定的回答之後，葉楓開啟了凰火離瞳，同時身上流轉起凰火之力，在那伸手不見五指的濃黑墨色中跟了上去。

  九藍裹緊身上的龍綃長袍，走出了小屋。

  雖然她沒有凰火離瞳，但是在夜裏她也不依靠光源。

  她依靠耳朵。

  她的耳朵，有些時候比眼睛來的更加靈敏。

  隻要有聲音散發出去，九藍便是可以通過聲音的回波在腦海中形成那物體的模樣。

  走到那片樺樹林的時候，樹枝上的袋子依舊沉甸甸地掛著。

  九藍很難想象裏麵裝的居然是一個個小孩。

  那些布袋，從外麵根本看不清裏麵東西的形狀。

  九藍忽然想到了順子話中的一個致命缺陷。

  她也是從小在山裏長大的，對樹木可謂是十分的了解。

  白樺最高每年長一米，五十年就要進入衰老期限。

  彭家掛了幾百年的孩子，肯定有些白樺樹都是要死亡的。

  可是九藍聽到的這些樹木，很多都是還在生長期甚至壯年期的白樺樹。

  那前兩百年的孩子們去哪了呢？

  或者說，那順子是在撒謊嗎？

  可是那袋子裝的究竟又是什麽？

  九藍聽著頭頂高懸的布袋，爬上了一棵最矮的白樺。

  開物品的時候，得需要九藍特殊的辯物方法了。

  她沒有借助光源，因為她不知道順子他們到底有沒有走遠，如果光源引來了他們，難免會麻煩。

  她依靠聽覺，用手打開了袋子。

  這袋子很奇特，是那種縮口袋，一邊牢牢地固定在樹杈上，而隻要將袋子提起，口子就自動展開，放下去又勒緊了。

  袋口有著數排深淺不一的凹槽，有點像裝訂機訂過的樣子，但九藍摸著更覺得像是牙印。

  看上去已經掛了幾年了，有點沉，她使勁提了起來，往外扒拉下來一截子，露出一段東西來。

  九藍用手摸著，很確定不是孩子的屍體。

  那是九藍很難分辨的一種東西，黑糊糊的，有些類似醬過的牛肉，但又帶著一股子特殊的腐敗氣味。

  等九藍將布袋全部褪下，這才覺得似乎很像人體的某個部位。

  一有這個推斷，九藍便是趁著風聲，很快分辨了出來。

  應該是除去了手腕的斷臂。

  九藍最終下了論斷。

  隻是放置時間過長，已經完全風幹了，緊繃在骨頭上的皮膚布滿了一道道的肉隙，並且脫水蜷曲了起來。

  她將斷手放回袋子，按照剛才的樣子又重新放好，同時下了樹。

  順子，在撒謊。

  既然在撒謊，就是為了隱瞞些什麽。

  九藍依舊沒有拿出手機，而是在口袋裏遮住光源，熟練的給葉楓發過去了信息說明自己看到了什麽。

  但是她沒注意到的是，她的背後，已經有一隻綠油油的眼睛，盯了她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