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 三村合力禦濰州

  坤鍵飛箭退群英

  詩曰：

  堪歎知州蛇吞象，規求無度惹民愁。

  若非由基施箭技，城門應懸狗官頭。

  話說三村一眾正計較間，侯帥大笑道：“灑家卻如何忘了此事！”眾人忙問，隻聽侯帥道：“灑家流落江湖之日，亦曾有過幾個相識好友，一個喚做山夜叉錢倉政，一個喚做猛先鋒王宇琪。昔日俺途經滁州，有個財主強霸好人家私妻女，吃這兩個好漢殺了，那滁州知州是個濫官，又是這財主親戚，待要捉拿二人報仇，俺因感大義，便與他二人聚集當地百姓，殺了軍官知州，故而相識。近日都聽得二人入夥馬陵山寨，若是修書一封，必有救兵。

  李明聽了卻道：“二人隻坐把交椅，卻不知那大頭領陳明遠為人如何，江湖雖盛傳招賢納士，不得其實。”趙梓晗用指纏發道：“他家既自比梁山，大保正又有些分交情，不如權且一試。”張妮亦是點頭，分付那四個心腹丫鬟劉可、王娜、顧佩詩、張博文，發了銀錢，侯帥手書一封，交與四個，教其速去馬陵泊。四個領命去了。

  侯帥又道：“救兵還須時日，我等且先準備退敵之策。”張妮道：“不若殺去濰州？”趙梓晗笑道：“姐姐錯了，我等兵馬哪有操練，軍糧器械亦是不足，如何敵得朝廷軍馬？”李明見她發笑，知道定有計策，即問道：“不知妹妹有何妙計？”趙梓晗便道：“想我這三村之後，有一座山頭，喚作峽山，是個易守難攻的好去處。去年秋水暴漲之時，小妹我早有計較，令莊客上去打點，建造柵欄房屋，陷坑飛箭，亦有準備。如今我三村之人可先上山落腳。”張妮連聲叫好，趙梓晗與李明二人火速回村裏，召集兵卒，無有不應，即刻收拾。三村會集，並作一處往山上而去。

  再言鮑保那邊，當下作亂村坊中，也有些許逃命的，闖入府裏，哭嚎刁民作亂；眾死難富戶州中亦有親眷，也有怕侯帥一行再來攻打的。次日一同力催，上頭又有公文，道：“朝廷嚴令，自因馬陵泊敗了力鵬一軍，如今無心發兵，令所近州縣，自行剿捕。”下麵又有眼線來報，道是：“其餘村坊，亦有百姓欲要作亂，各處土兵，已殺滅七八處，隻怕彈壓不住。稍計死傷，就有十家富戶罹難，死者三四百人，不管大小，便是家奴亦一道殺了，賊首乃是侯帥、張妮。兩個男女所領饑民，有分食人肉的，有放火圖財的，更有把所殺富戶梟了首級四足，懸掛於竿上的，四處招凶募叛。”唬得鮑保口裏隻叫“救苦救難大德觀世音菩薩爺爺”，勉強支撐起，教布下酒席，快快去請那人來。有詩為證：

  粉牆畫白虎，空地描黃龍。

  可笑知州鮑，庸碌與豬同！

  卻說鮑保所說那人是誰？乃是濰州境內有名的好漢，虎騎出身，姓呂，雙名坤鍵，官居都統製。一頭發色雜灰，人稱灰都統，又是箭法了得，人又叫他賽由基。呂坤鍵又是豪爽之人，但空閑時，最喜城郊出獵，隻帶一張弓，一壺箭，射他幾隻鳥獸，傍晚方歸，與人共煮了，燒酒來吃。奈何自雲天彪所呈填湖為田之策，大水頻發。呂坤鍵心憂州縣，便戒了酒，平日家私，亦是賑濟街坊，每日隻吃些素麵度日，因此發色竟自全灰了。

  且說呂坤鍵來到席上，見一桌琳琅，便有三分不悅。正懊惱間，鮑保敬酒道：“呂將軍，本州千萬生靈，均在將軍之手，還請克日興師剿匪，不負君恩浩蕩！”呂坤鍵聽到“君恩浩蕩”四字，來了精神，隻得接過，飲了道：“賊頭侯帥張妮，所領烏合，擒他不難，隻是敢問恩相，那作亂的多是饑民，事後又當如何處置？”鮑保輕笑一聲：“將軍仁愛，本官亦非無情之人，首惡必究，那從惡之人，卻亦有多少行凶的？本官本欲通通殺盡了，又恐傷了天理，但死的富戶人家又當何處？待破賊後，必要殺一半數的賊，方顯國法！”呂坤鍵聽了，本想駁他，卻不知又當何說，囫圇咽在肚裏。又吃了幾杯，道不勝酒力，搖搖回家去了。

  翌日，呂坤鍵點起軍馬，先問了軍情，更是吃驚：原來那三村一反，遠近大小饑民，也有來投的，聲勢更大。又知除侯帥、張妮外，又有趙、李二家相助。趙家的就是趙梓晗、李家的就是李明。兩個女子，昔日呂坤鍵亦是欽佩。那趙梓晗生的發長如漆，不喜見人，故把長發蓋了大半邊臉，自喚作鬼發女。又會使五口飛刀，坤鍵過去出獵時，偶然撞見一次，百發百中。李明卻喜男兒打扮，腳力過人，平時疾馳如飛，縱馬難追。本被人喚作“草上飛”，李明卻嫌俗了，恰時正是驚蟄時節，春雷震震，田邊蜻蜓低飛。李明起了玩心，竟去追捉了許多蜻蜓，少傾，指尖上都捏著是蜻蜓翅翼，卻無一個傷損。其人靈巧，可見一斑，自此人稱“玉蜻蜓”，又有些智計。

  呂坤鍵看了，心中犯難，為是他幾個雖不敵朝廷軍馬，卻亦有勇謀，一旦廝殺，百姓定多有死傷，不可強逼。乃分付手下道：“且等賊人軍糧耗盡再議。”此言一出，當下卻有一半叫好的，你道亦是心掛百姓？原來竟多是無能之輩，最怕廝殺，哪敢應敵？剩下一半的，又是自仗有些本事的，不去殺人領功，更待何時？當下就有三人出來，急道不可。呂坤鍵看時，乃是瞎眼狗張禁、驢聲高黃堯、紅場金剛施保三個，不是與州縣富戶有些親眷，就是上頭祝萬年的徒孫，一個個氣性高揚，就邀請戰。可笑這些人等口裏都是些“忠君體國”之語，心中淨隻剩那“升官發財”之夢。呂坤鍵知奈何不得，便命三人領軍而去。

  不消一日，小卒來報：“三位將軍中了賊人埋伏，施都監被紅目女賊數合斬了；張提轄吃一長發女賊飛刀殺死；黃將軍轉馬逃回時，被一人大步趕上，一棍打的腦漿迸裂。皆殉國成仁了。”呂坤鍵冷笑不止。鮑保見折了三個，心中半怕半怒，忙催呂坤鍵剿賊，坤鍵隻得發兵殺至峽山腳下。當時隻聽一聲鑼響，峽山軍馬下得山來，排開陣勢。卻是山寨新勝，換上許多軍器衣甲。隻看那降天龍侯帥，手提長槍，壓住陣角，有詩讚道：

  八尺身軀勢如鬆，豹頭槍挺貫日虹。

  相貌堂堂強壯士，侯帥人稱降天龍。

  去侯帥左手邊看時，一員長發女將，手提如意槍，座下一匹千裏火焰駒，背後大旗上書“鬼發女”三字，乃是趙梓晗，有八句詩為證：

  青絲半遮麵，容貌自不凡。

  舞槍花旋落，飛刃玉齊攢。

  百步梟敵首，數招卻賊殘。

  皆稱鬼發女，此是趙梓晗。

  去侯帥右手邊看時，一員女將佇立，手執齊眉棍，威風凜凜，背後大旗上書“玉蜻蜓”三字，乃是李明，有四句詩為證：

  西村莊主修心性，武藝精熟身燕輕。

  健步如飛風過處，李明當屬玉蜻蜓。

  呂坤鍵看了三個，心中亦讚是好漢打扮，喝問道：“還有一個赤眼賊張妮何在！”峽山軍中即刻有人高聲叫道：“速去告訴你那狗官，勸他早些獻城投降，不然，待俺們打進城時，將他全家老少俱都誅戮，一個不留！”不是張妮又是哪個？呂坤鍵道：“爾等背反朝廷，妖言惑眾，致使數萬百姓，殺人放火，造下無數惡業，還不束手！”張妮喝罵道：“狗賊無恥！那知州貪濫害民，便是俺們流些膿血兒，也要自家吸了當油水使的！你卻助此狗官！”呂坤鍵道：“他自貪濫，爾等何不上告朝廷！天子聖明，定有處置，何苦殺人奪財，卒受斧鉞之刑！天兵已到，爾等束手，尚可回首！”張妮不懂，罵道：“莫要放屁！”

  當下呂坤鍵手下，又有人欺張妮是個女子，立功心切，颼地一箭射去，卻是未中。張妮大怒，大罵呂坤鍵無恥。侯帥見妻子險遭了傷，心中更怒，拍馬來戰。官軍隊裏，也出了一個副將，大罵道：“小賊，識得你爺爺大將‘小天彪’雲……”話未說完，早被一槍穿心。侯帥大喝一聲，挑起此人，摔死在地上，道：“還有誰來！”官軍隊裏，又來三個，兩個並住侯帥，另一個直衝張妮，張妮亦舞著那對龍鳳日月雙刀來戰。五人轉燈般廝殺，不過十餘合，侯帥賣個破綻，刺死一個，另一個慌忙求饒，侯帥哪裏肯放，當下刺死，大罵膿包。這邊張妮又把敵將砍死。

  呂坤鍵見了，心中大怒，隻為自家本欲全義軍性命，卻是自家軍馬不被容得性命，喚小卒道：“取我兵刃來。”小卒忙抬來那七尺的金頂開山鉞來，呂坤鍵接過去，單手掄起，運轉如飛，大喝道：“賊將莫在逞凶！賽由基來也！”有詩單讚這呂坤鍵道：

  銅盔流光襯赤纓，雄壯身軀籠雲屏。

  錦征袍籠甲連環，飛魚袋插矢鈚金。

  百步穿楊箭有準，千裏飛羽命須傾。

  濰州虎騎呂坤鍵，賽過由基盡聞名。

  侯帥道：“甚麽賽由基，便是小李廣、女飛衛灑家也不懼！先教他吃灑家一槍！”言罷，飛馬出陣，迎著呂坤鍵吼道：“潑鳥，你那夥賊軍，竟敢暗箭傷人！”呂坤鍵也不答話，隻與侯帥交手，侯帥當先一槍刺來，呂坤鍵把開山鉞隔去，那開山鉞頗有些分量，震得侯帥險些掉了軍器，侯帥知此人本事高強，不同他人，也閉了口。呂坤鍵將鉞法施展出來，橫劈豎剁斜刺，先鉤再撩。侯帥本事終不及坤鍵，二將交馬二十餘合，力怯抵擋不住，忙尋個空隙，撥轉馬頭就往自家陣中奔走。

  呂坤鍵也不追趕，心道：“若除了此人，賊軍必亂，再是招降，可全百姓。”心中料定，將開山鉞帶住了事環上，左手取出那金絲寶雕弓，右手箭搭上弦。趙梓晗見狀，知道呂坤鍵箭法亦是利害，把馬一拍，衝上前去，從背胯處取出飛刀，大叫小心。張妮看了，亦大呼：“莫要傷我夫君！”隻聽得弦響，箭飛刀出，於侯帥後頸數寸處一聲響，飛刀與箭一齊落地。侯帥心驚膽顫。呂坤鍵又架起弓，卻是對準張妮，趙梓晗又取過一口飛刀，隻待飛出時，呂坤鍵早然瞧見，立即轉射，箭如飛星，趙梓晗肩頭上早已中了一箭，被張妮救了回陣。曾有古風一首專道呂坤鍵箭法的好處：

  魚麟皮裹藏器袋，錦羽箭杆刻虎名。

  將軍撥弦施鐵臂，英豪勒馬請紅纓。

  射去霍霍長虹跡，飛來颯颯墜月影。

  轅門銀戟嗤技微，楊柳百步哂術平。

  豪氣但隨箭羽旋，射與長天作罡星。

  持得寶弓鐵手攥，定使絕藝斬群英。

  呂坤鍵於馬上叫道：“爾等可知我的手段！”再從壺中取箭。侯帥見此，卻緩過神來，調馬回殺，道：“莫傷俺渾家！”四目交對，呂坤鍵麵色如常，轉對侯帥，道：“莫要怪俺！”說罷一射，正中侯帥心口。侯帥落馬，被小嘍囉救了。李明急令眾人退回山中，隻將飛箭亂射，滾石亂砸。呂坤鍵見又有陷坑，暫先下令停軍，就此紮寨，把峽山團團圍住，教走不得一個。正是：

  由基退敵，施展穿楊百步；三軍歸寨，困囿地網天羅。

  直使：

  馬陵擎旗援義士，諸葛定計縛蛟龍。

  不知峽山人馬退回去又有何打算，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