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月低垂如墜落到了房頂，傾斜的琉璃瓦上側躺著的白衣人，一手支在腦後，一手轉著碧玉簫。

  溫潤的白玉麵具被月光暈染出一片朦朧的光暈，如為那人降下了一道光圈，將他籠入其中，神聖的讓人忍不住想要拜服。

  皇蛾忍不住撇了撇嘴，心道：果然這人每次出現都要如此裝模作樣。

  皇蛾利落的走到他身邊，對著月亮抱膝坐下道，“你倒是會找地方。”

  “見今日月色甚好，便想到了你這湖心小築，四麵環水，無人打擾，再添美人相伴，賞月甚佳。故才不請自來，未曾想竟看了一場一笑泯恩仇的好戲。妙哉！”莫鬱離起身並坐於皇蛾身邊道。

  皇蛾收回望向天空的眼，看向莫鬱離，心道，“莫鬱離常年行走江湖，風流瀟灑不拘小節，桃花債惹得一朵接著一朵。而墨修筠沉穩有度，雅致雍容，再加上身為王爺的淩然貴氣，潔癖又自傲。我怎麽會覺得他二人相像呢？”

  “雖然二人均是表麵一套背地裏一套，道貌岸然，嘴毒心黑，卻也相去甚遠。若是一個人，會差別如此之大麽？”皇蛾不自覺的皺了皺眉。

  “清瑤如此看我，可是多日不見，念我甚深？”莫鬱離勾起嘴角戲謔道。

  皇蛾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道，“多日不見，莫莊主依舊如此自戀。”

  莫鬱離笑了笑，未因皇蛾的無禮而生氣，反而道，“傷可痊愈？”

  皇蛾點了點頭，靜默片刻，正色道，“你來京都……”

  “是為了墨修筠。”皇蛾雖不願直麵這件事，但終是說道。

  見莫鬱離點了點頭，皇蛾繼續道，“你們同在西陵，早便相識？”

  “嗯”莫鬱離停頓片刻繼續道，“蓮貴妃本姓莫。”

  “蓮貴妃？墨修筠的母妃？”皇蛾驚訝道。

  “對”莫鬱離答道。

  原來如此，所以他才會幫墨修筠，因為墨修筠本也是莫家血脈。

  二人沉默片刻，莫鬱離繼續道，“莫家隱世已逾百年，莫家先祖曾立下家訓，不允許莫家子嗣入朝為官，更不允許女子進入後宮。”

  “可家訓管的了人，卻管不了人的心。”莫鬱離拿起碧玉簫敲了敲手心道。

  “所以，全天下的人都不知道蓮貴妃的出身，是因為，蓮貴妃換了姓氏，與莫家……”皇蛾遲疑道。

  “斷絕了關係，或者說，是被逐出了家門。”莫鬱離轉頭看向皇蛾，說出了她想說卻未說出口的話。

  莫鬱離轉回頭語氣平緩道，“莫家子女成年後會被安排獨自外出遊曆，誰能想到江湖一遇，已注定了最後的結局。”

  “我聽說蓮貴妃自焚於宮中，當年，是成武帝逼宮？”皇蛾問道。

  莫鬱離眼神一變道，“若不是有岑皇後一家，憑他如何會逼宮成功！”

  “岑皇後若泉下有知，得知她吞金自盡後，岑家依舊被滅了滿門，不知會不會後悔曾傾盡全力助成武帝登位。”想到孤單的太子，皇蛾歎了口氣道。

  “後悔何用，怪隻怪她識人不清。”莫鬱離接道。

  皇蛾偏頭看向莫鬱離，“所以，墨修筠是來報仇的。”

  “不必來試探我，你若想知道，直接去問雍王便是。”莫鬱離支起腿，抵住胳膊支於腦後，偏頭看向皇蛾道，“你我相識如此之久，你卻隻喚我為莫莊主，一月相伴，你倒對雍王直呼其名起來。”

  皇蛾眼神閃了閃，是啊，她怎麽現在叫他名字叫的如此順嘴，從什麽時候開始，在她心裏，她已與他相熟至此。

  因他插話，皇蛾已忘了方才問過什麽，嘴硬回道，“不過一個稱呼，有何不同。”

  莫鬱離笑了笑沒有點破，二人沉默片刻，皇蛾遲疑問道，“所以，他為何會幾次救我？”

  自墨修筠那始終問不到答案，皇蛾隻得問向莫鬱離，見他未答，皇蛾戲謔道，“難不成是因為知道你我相識？他才好心援手？”

  莫鬱離轉了轉手中碧玉簫，似笑非笑道，“也許是佳人太美，情難自禁。”

  皇蛾忍不住笑道，“他可不是能被美色輕易衝昏了頭腦而舍棄生死的人。”

  “那……也許是一見鍾情。”莫鬱離眼神閃耀，亮如流星，嘴角含笑望向皇蛾一字一頓道。

  “不可能。”皇蛾否道，雙頰卻變得滾燙，“他貴為王爺，什麽樣的美人沒有見過，如何會對我這滿城唾棄的妖女一見鍾情，甚至幾次舍棄生死相救？”

  “再者……”皇蛾突然沉默下來。

  “一向肆意妄為的皇蛾郡主，竟會有對自己百般懷疑的時候？如此的不自信？”莫鬱離詫異道。

  “我沒有懷疑自己，我懷疑的是……”皇蛾抬起頭望向莫鬱離眼中，“情。”

  見莫鬱離微怔，皇蛾反而語氣平靜道，“先帝對蓮貴妃有情，蓮貴妃自焚宮中；成武帝對岑皇後有情，岑皇後吞金自盡；對蘭妃也有情，蘭妃受盡折磨慘死。”

  皇蛾停頓片刻繼續道，“皇家之情注定讓人身死神傷，那要之何用？而這宮中又何時有過真情？”

  莫鬱離聽此反而哈哈一笑，道，“那是因為他們的愚蠢才會導致如此的結果，你又何必否定一切，始帝與始後二人攜手一生，恩愛至死，難道他們不是皇家中人？”

  皇蛾垂下頭似在沉思，片刻後她抬頭道，“有情也好，無情也罷。我與他本就不可能。”

  “哦？為何？”莫鬱離問道。

  “墨修筠意在何事，你比我清楚。”皇蛾不答反道，“我是不會讓任何人損害到太子。”

  莫鬱離撇嘴一笑道，“就算你竭力相護，墨君澤恐怕也撐不了幾年。”

  “他在一日我便護他一日，他在一年我便護他一年。”皇蛾斬釘截鐵道。

  望著皇蛾堅定的眼神，莫鬱離嘴邊的笑容漸漸僵住，“你愛他？”

  “無關情愛，他自幼護我，如今也該輪到我護他周全。”皇蛾搖了搖頭道。

  莫鬱離似舒了口氣才道，“那你可有想過，以你如今的身份若想助他登基掌權，將會遇到什麽？”

  “我自然想過。”皇蛾點了點頭道，“我明白鼎興候如今雖看起來權勢滔天，實際上卻有無數雙眼睛盯著他，若我果真入主中宮，太子若可掌朝便還算罷了，若太子身體支撐不住，諸王立刻便會舉起清君側的大旗，群起而攻之。”

  “可若讓鼎興候讓權出來，先不論他肯與不肯，便是顧弘深也不會輕易妥協，想要將這混亂的朝政徹底洗清，以我的身份，阻力重重，甚至可說是天方夜譚。一旦太子……沒有鼎興候依靠的我更會成為眾矢之的。”

  “你既然知道，為何不尋找一條更好的路？”莫鬱離眼神閃爍道。

  皇蛾無奈一笑，搖了搖頭道，“更好的路？墨修筠麽？”

  皇蛾抬起頭望入莫鬱離眼中道，“難不成他會為了我放棄複仇，願意給自己殺母仇人的兒子一條生路不成？”

  皇蛾哈哈一笑，站起身望向天邊那隱約的星星燈火道，“還是說這世間尚有一條路，願意留給我們？一個被廢的太子與一個受天下唾棄的妖女？”

  皇蛾豁然轉頭，嘴角勾起一抹諷刺的笑，道，“也許有，以我的皮相若想苟活於世倒也不難，可我終究不願步上蘭妃的後塵。”

  藏入雲層中的圓月不知何時悄悄露出整個皎潔的麵容，將屋頂上回眸的紅衣女子包入其中。

  豔紅色的紗裙隨著夜風飄舞，如為她插上了一雙翅膀，猶如乘風歸去的仙娥，又如撲入烈火中的飛蛾。

  望著那背光中依舊亮如星河的雙眸，莫鬱離竟罕見的沉默下來。

  “所以，我與他、與你終不能為友。”皇蛾轉回頭，望向遠方道。

  她有她的堅持，有她的守護，所以有情也好，無情也罷，她不敢奢求，也不該奢求。

  天下之大，又何處能是他們的安身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