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丞相府

  第二天。

  三更時分，諸葛亮也一夜未眠，就要出發了。

  對於這場決戰，他期待了很久，也忐忑了很久。在這場關乎兩國命運的決戰中，沒有人有把握能取得勝利，畢竟曹魏也是傾國而出。戰場上形勢瞬息萬變，稍有差池便可能萬劫不複。

  這是一場決戰，也可能是一條不歸路。千軍萬馬、三軍將士，諸葛亮可以坦然地麵對。但是對於家人，他心中無比愧疚。自己不是一個好丈夫，一個好父親，對於她們，他虧欠了太多太多。還沒來得及彌補，如今他又要拋下她們，去赴一場生死的豪賭。

  他甚至害怕麵對家人的眼神，他怕自己會心軟，會不舍，但是這是戰爭！戰爭需要勇氣與決絕，他必須保持絕對的理智來應對，不能有一絲一毫的情感影響。

  寧負小家，不可負了天下人！

  諸葛亮定了定神，輕輕地打開房門，準備悄然離開。

  開門的一瞬間，他愣住了。

  屋外院子裏，黃月英、諸葛果、諸葛瞻、楊憐，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守候在那裏。

  沒有哭泣，沒有言語，她們隻是在那裏，麵帶微笑，靜靜地看著他。

  原本諸葛亮想讓黃月英領著家人，遷往長安暫避。但是黃月英等人執意要留下陪著諸葛亮，諸葛亮知道爭論不過，也就由著他們了。

  諸葛亮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緩緩地走了出來。他的目光一一掠過眾人的臉龐，他看到的滿是期許。

  黃月英走上前來，她淡淡一笑，遞上鎧甲，“把這個穿在裏麵，戰場上刀劍無眼，用她防身有備無患。”

  諸葛亮一見是筒袖鎧，微微皺眉，剛想說話，黃月英笑著搶先說道：“放心，並不昂貴。這是我親自做的，你穿在內衣上，外著素服，沒人看的出來，也不會失了你的丞相身份。”

  諸葛亮聽了心中湧上一股暖流，這幾日眼見夫人憔悴了，原來是在趕製這件鎧甲。

  他放佛看見黃月英在燭光下趕工的樣子，幾十年過去了，她的手還是那麽靈巧。

  諸葛亮摸了摸鎧甲兩側，忽然摸到了內層的羊皮麻布裏襯，幾十年的相濡以沫，讓他瞬間就明白了夫人的細致用心。

  有妻如此，夫複何求。

  諸葛亮還想說些什麽，見黃月英瞪了他一眼，心知她決定的事情是沒法改變的，於是笑著點了點頭，把鎧甲穿上了。

  穿完鎧甲，諸葛亮轉過身來，慢慢地走過其他人。

  瞻兒懂事多了，這次並沒有哭喊，隻是緊緊地抿著小嘴唇，似乎要把滿嘴的不舍給堵住。可愛的樣子逗得諸葛亮都有點樂了。

  果兒站在瞻兒旁邊，輕撫著瞻兒的腦袋，似乎在表示著讚許。

  然後抬起頭來，看著諸葛亮，也不說話，臉上沒了往日精靈頑皮的神氣，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淚光閃閃。

  她努力地擠起笑容，似乎這樣眼淚才不會流下。不能哭，不能讓爹爹擔心，我們都是好樣的！

  諸葛亮心疼地看著女兒，努力地也笑了笑。傻姑娘，爹爹永遠不會逼你做不願意做的事情，等爹這次得勝歸來，你想做什麽，就去做吧。

  最後是玉娘。

  她還是一如既往的謙恭，站在後麵，低著頭不敢望向諸葛亮。

  對於楊憐，諸葛亮有一種若即若離的感覺，他不知道是因為對黃月英的愧疚，還是對於自己老夫娶少的羞恨。盡管楊憐為他生下了獨子諸葛瞻，但是平日裏，二人很少親近，加上楊憐一直以婢女自居，日子久了，二人的確更像是主仆，無恩愛之狀。

  諸葛亮的內心對這個曾經所救的少女有一種特殊的情感，他不知道這是不是喜歡，隻是回想二十多年前的長阪坡，他於奔波逃命之時，在人群中一眼看見這個女孩。

  緣分總是那麽的奇妙，這一眼望過去仿佛就是注定的一生。

  那時的她是那麽無助，那麽的令人憐愛。

  即使虎豹騎追殺在側，諸葛亮心中仍然湧出一股莫名的衝動，強烈的想要保護她的衝動，於是他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調轉馬頭，奔到楊憐身旁，把她抱上了馬背。

  時至今日，他仍然可以感受到胸腔中的那股衝動，縱有千軍萬馬，也要護你周全！

  “玉娘”，諸葛亮最終還是沒有忍住，隻見他略微遲疑了一下，然後輕聲說道：“我就要走了，我不在之時，家中之事，還勞你多幫襯月英，辛苦了。”

  有些話，也許此時不說，就再也沒有機會說了。

  楊憐震驚地抬起頭來，一臉驚訝。十幾年來，她還是頭一次這麽直接對視著諸葛亮，平日雖然也常見，但是都是側侍在旁，不曾細看。丞相似乎變得更蒼老了，麵上的皺紋更深了，兩鬢的白發又多了些。

  楊憐的心中激動不已，諸葛亮讓她幫襯黃月英，似乎是承認了她的妾氏身份。這麽多年，雖然黃月英等人一直把她當成自己人，可她心中最最在乎的，還是丞相的親口承諾啊。

  楊憐的心緊張地砰砰直跳，不管了！她從袖中掏出那個早已準備多時的香囊，恭敬地雙手呈給諸葛亮，“玉娘愚笨，沒有什麽好手藝，隻有這個親手縫製的香囊，願能保佑丞相旗開得勝！”

  說完又把頭垂下，垂的很低很低。她不敢再抬頭看諸葛亮，生怕他會拒絕。這是玉娘的定情之物啊，如果說之前做妾隻是為了報恩，如今的玉娘是真真正正地深愛著諸葛亮的。

  諸葛亮笑了笑，這個玉娘真是天真，一個香囊能保佑大軍取勝？他微笑著，伸手去接過香囊，細細一看，見上麵繡了一朵粉色的蓮花，花旁紋了三個娟秀的字，正是他的名字。諸葛亮是何等聰明之人，他瞬間就明白了玉娘的用心。

  這個丫頭之前天天守在丞相府門口，怕就是為了送這個香囊吧。

  都說在生離死別之際，人們便會流露真情。諸葛亮也是凡人，玉娘如何待他，他又豈能不知，此刻他隻覺得心中感動，頓生無限憐愛之心。他甚至有種想要擁抱她的衝動，可是他終究忍住了。

  “辛苦你了，這個香囊很別致，我會隨身帶著。”諸葛亮輕輕地說道。

  楊憐再次不敢相信地抬起了頭，剛剛丞相說他會，隨身帶著？她拚命掩飾住心中的欣喜，不知不覺地臉紅起來。

  諸葛亮微笑著朝眾人點了點頭，然後轉身，換上一副沉穩堅毅的模樣，朝大門外走去。

  我諸葛亮一生何其有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