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阿塵,你會騙我嗎?
作者:寒江雪      更新:2021-11-12 01:13      字數:3615
  “阿塵,阿塵?”

  不知道是不是太累了,宋挽的意識陷入了一陣短暫的混沌之中,再度醒來,她發現自己躺在一個竹屋裏,空氣中彌漫著晦澀難聞的藥味,身邊空蕩蕩的什麽人都沒有。

  聞了十幾年的藥味,宋挽並不覺得這味道難聞,反而有種安心的感覺,不過沒人應聲,這股安心很快被拋棄的恐慌取代。

  她連忙走出竹屋,然後被眼前的景象驚呆。

  竹屋建在一片密林之中,屋外有很大一片平地,平地之上,臥著三頭雪白的巨獸,它們眉心有不同顏色的一撮毛,代表自己的不同,為首的那頭眉心那撮毛是純黑色的,見她出來,眼神平靜望過來,自有一股王者風範。

  是黑擎。

  準確的說,是幾十年前的黑擎,這會兒它看上去明顯比宋挽遇到它的時候要年輕許多,身上隻有族群王者的威嚴,沒有半點悲涼滄桑。

  其中一頭巨獸起身,來到宋挽身邊,親昵的用腦袋蹭了蹭她的手背,又舔了她的手。

  宋挽拍拍它的腦袋,走到竹屋外麵,阮卿塵還穿著那身白衣,衣擺卻紮進褲腰,袖子也卷了起來,露出結實有力的手臂,他身邊放了很大一桶熱水,手裏拿著毛刷,正準備幫這三頭巨獸洗澡。

  “醒了,還覺得疼嗎?”

  阮卿塵溫聲問,舀了一瓢水對著黑擎兜頭澆下

  “不疼了,”宋挽應著走到阮卿塵身邊,柔聲問,“需要我幫忙嗎?”

  阮卿塵很自然的把瓢遞給宋挽,說:“幫忙澆一下水。”

  靈夢裏的一切事物都很真實,當阮卿塵真真切切站在宋挽麵前的時候,宋挽才發現顧岩廷和他有著幾乎完全一樣的臉,但他們不一樣。

  阮卿塵雖然也很高大,但他的骨架和體魄都沒有顧岩廷那樣壯實,整個人隻能算是修長清潤,而且他周身氣質平易近人,一點兒也不會給人壓迫感,非常容易親近。

  宋挽接過水瓢,本想問點和過去有關的事,一低頭看到水裏的倒影,真個人都僵住了。

  水裏的她有一張滿是皺紋的臉,明明頭發還全是黑色的,一點兒都沒有白,臉卻衰老如八九十歲的老嫗。

  水瓢脫手,宋挽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水裏的倒影也和她一樣去摸自己的臉。

  這真的是她。

  宋挽一時不知道該作何反應,她知道自己會慢慢老去死去,但從沒想到這一天會來得這樣快。

  不過她很快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現在用的是薩蘇的身份,她經曆的應該是薩蘇當年經曆過的事。

  阮卿塵沒有想要瞞著薩蘇這件事,也沒有用異樣的眼光看著薩蘇,堅定地說:“我會想辦法讓你恢複原來的麵目,你不要太擔心。”

  他的聲音沉穩有力,非常有安定人心的力量,很容易讓人信服。

  “阿塵,我相信你。”

  宋挽聽到薩蘇這樣回答,胸腔感受到的卻是薩蘇的不安、恐懼和自卑。

  任何一個人妙齡少女都是無法接受自己一夕之間就變成油盡燈枯的老人的,更何況薩蘇之前還是那樣的美豔動人。

  但阮卿塵讓薩蘇不要擔心,說會幫她恢複容貌,她就願意克製住那麽多的負麵情緒去相信。

  宋挽和阮卿塵一起給三頭巨獸洗了澡,它們隨便甩了甩,身上的水便幹了,毛發越發的雪白蓬鬆,叫人摸著愛不釋手。

  傍晚時分,宋挽又感覺到了熟悉的劇痛,阮卿塵立刻抱著她進屋,將熬好的藥端給她。

  饒是宋挽是泡在藥罐子裏長大的,也覺得那藥難聞極了,但薩蘇喝得毫不猶豫。

  喝完藥那股劇痛便慢慢消減,但並沒有完全被壓製,像是有一根綿細的針紮在心髒,不致死卻會讓人一直感受到鑽心的痛。

  薩蘇沒有告訴阮卿塵,表現得一點兒都不疼了,還和阮卿塵一起生火做飯。

  薩蘇也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她不會生火,但阮卿塵比顧岩廷有耐心多了,他手把手的教薩蘇生火,做了一桌豐盛的飯菜。

  沒有第三個人在,隻有他們兩個人吃飯,阮卿塵的廚藝很不錯,宋挽光是聞著都覺得很香,然而食物到了嘴裏卻味同嚼蠟。

  和之前喝的藥一樣難吃。

  宋挽感覺到胃裏一陣翻湧難受,薩蘇卻麵不改色的對顧岩廷誇讚:“阿塵,你做的飯菜好好吃。”

  阮卿塵夾了一筷子菜到宋挽碗裏,溫笑著說:“等一切結束,以後我都做飯給你吃。”

  “好啊。”

  薩蘇柔聲答應,吃了足足兩碗飯,明明那些東西在她嘴裏都難吃極了,她卻滿腔都是歡喜。

  每日傍晚薩蘇的心髒都會感覺到劇烈的疼痛,阮卿塵不知道,他熬製的那些藥對痛意的壓製效用在變得越來越小,一切都是薩蘇騙他的。

  她沒有好起來,真相是,她一天比一天過得痛苦。

  宋挽現在完全能夠體會薩蘇承受的痛苦,她和阮卿塵相處的每時每刻都是被痛苦糾纏著的,一天的時間被無限拉長,隻有承受著痛苦的人才知道那些時光有多難熬。

  但隻要待在阮卿塵身邊,一切痛苦薩蘇都覺得可以忍受。

  變故發生在很尋常的一天,那天薩蘇和往常一樣從竹屋醒來,但阮卿塵和那三頭巨獸都不在。宋挽以為他們是去林中打獵或者做其他什麽事去了,然而薩蘇在竹屋從清晨等到傍晚,他們都沒有出現。

  熟悉的劇痛再度襲來,薩蘇無助的倒在地上,她用力攥著自己領口的衣服,期盼著阮卿塵能夠早點回來,然而她最後等來的人並不是阮卿塵,而是一個陌生女子。

  那個女子穿著東恒國常見的女子服飾,上半身是一件短小的無袖短襟,下半身是一條包臀的裙子,長度正好到膝蓋以下,衣服上麵繡著精致好看的圖案。

  女子的皮膚並不白,是很健康的蜜色,她背上背著弓弩和箭,一頭秀發紮成無數好看的小辮,露在外麵的胳膊和腿都看得出來有肌肉,但線條並不難看,反而緊實有力,有種別樣的美感。

  女子在薩蘇麵前蹲下,捏著薩蘇的下巴迫使她抬起頭來,幽幽的說:“終於找到你了,很痛苦是嗎?”

  宋挽的意識現在就在薩蘇的身體裏,透過薩蘇的眼睛,宋挽看到女子眼裏的瘋狂和得意。

  她才是薩蘇!

  宋挽瞬間得出這個判斷,在這場靈夢裏,薩蘇改變了自己的身份,試圖通過這樣的方式改變一切。

  劇痛持續從心髒傳向四肢八骸,宋挽忍不住悶哼一聲。

  女子捏緊宋挽的臉頰,迫使她張開嘴,而後在自己手腕上劃了一道,將殷紅溫熱的血滴進宋挽嘴裏。

  腥甜的味道在口腔蔓延開來,宋挽覺得惡心,對她現在的身體來說卻是極致的美味,本能的吞咽,還想渴求更多。

  女子笑著說:“喝吧,多喝一些,你本來就是怪物,就不要白費力氣強撐了,畢竟,就算你這麽做了,他也不會喜歡你,不過是利用你罷了。”

  血入了腹,胃裏升騰起一股難耐的燒灼感,心髒的劇痛卻緩解了很多,貪婪的欲念很快席卷整個腦海。

  想要抓住她的手喝更多的血,甚至是吃了她的肉。

  身體不再受控製,宋挽一把抓住女子的手腕,女子沒有掙紮,順從的將手腕送到宋挽麵前,宋挽張開嘴,要咬下的瞬間又停下來。

  她想起了瑟瑟。

  那天晚上在睦州,她就是被類似的欲念控製,生生咬下瑟瑟身上的血肉的。

  她不要再這樣了。

  宋挽極力保持理智,和腦子裏那股貪欲做鬥爭。

  女子蠱惑的問:“怎麽停下來了,你不是很渴望這種東西嗎?”

  不,我不要!

  宋挽推開女子的手,不住的往後退,女子還想再說點什麽,林中傳來腳步聲,她的神情一變,轉身離去,片刻後,黑擎載著阮卿塵自林中飛奔而來,阮卿塵從它背上下來,將宋挽抱到床上,黑擎則帶著另外兩隻巨獸在竹屋四周巡視,想要找到擅入者。

  “抱歉,我回來晚了。”

  阮卿塵低聲說,宋挽搖搖頭,抓住他的袖子艱難的說:“有個人喂我喝了血,阿塵,我不是故意要這樣的。”

  宋挽不知道薩蘇是不是也經曆過這樣的誤會,但宋挽在這個空間,陪著她感受了這麽多天的痛苦,實在忍受不了阮卿塵的誤會,一定要在第一時間解釋清楚才行。

  “我知道,”阮卿塵平靜地說,“我找了新的草藥,馬上熬了給你喝,你再忍一忍。”

  阮卿塵說完起身去熬藥,那一角衣袖也從宋挽手裏抽離,宋挽的心髒也跟著沒找沒落起來。

  不知是不是待在薩蘇的身體裏的時間太久,還是把阮卿塵帶入成了顧岩廷,宋挽竟有種感同身受的委屈。

  她受了這麽多日的痛苦,阮卿塵剛剛竟然連多一句的安慰都沒有。

  熬藥的時間有點久,阮卿塵再回來的時候,外麵的天已經全黑了,他把宋挽扶起來喝藥,宋挽忍不住問:“阿塵,你怎麽不問問我害不害怕呀?”

  “害怕什麽?”

  阮卿塵攪著藥隨意的問,根本沒把宋挽的話放在眼裏,好像這世上根本沒有讓她害怕的東西。

  宋挽噎住,整個人又清醒的和這具身體剝離開來。

  她不是薩蘇,顧岩廷也不會這樣對她,他知道她膽小且慫,怕的東西實在太多了。

  阮卿塵對薩蘇,好像真的有點殘忍。

  一直沒聽到回應,阮卿塵意識到不對,抬頭看向宋挽,問:“怎麽不說話了?”

  宋挽看著他的眼睛,認真的說:“阿塵,我怕疼,怕死,怕你會騙我,也怕你會離開我,我有很多害怕的東西。”

  阮卿塵的動作一頓,隨後轉移話題說:“藥涼了,快喝吧。”

  這話題轉換得有些生硬,宋挽心頭一刺,又問:“阿塵,你會騙我嗎?”

  阮卿塵把藥喂到宋挽嘴邊,問:“怎麽突然問這個?”

  這藥的味道有點怪,和之前喝的不大一樣,宋挽乖乖喝下,並不解釋,執拗的重複:“阿塵,你會騙我嗎?”

  阮卿塵沒有直接回答,反問:“你覺得我會騙你嗎?”

  宋挽頓時感覺到一股深深的無力,她抿唇不再說話,等她喝完那碗藥,阮卿塵塞了一顆蜜餞在她嘴裏,溫聲說:“你會好起來的,在這件事上我不會騙你。”

  那其他事呢?

  也許是因為知道結局,宋挽一顆心窒悶得厲害。

  他當然會騙她,從一開始,他就是故意接近她的,連他們的相遇都是一場騙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