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接風宴
作者:寒江雪      更新:2021-11-12 01:12      字數:5215
  大暑之後,天氣越發炎熱了,太陽一出來,整個大地就像是處在一個巨大的蒸格之中,又熱又悶,哪怕不穿衣服待在屋裏渾身也都是汗涔涔的。

  宋挽之前底子弱,最喜歡的就是夏天,隻有在這個季節她不會怕冷,能像正常人一樣生活。

  但現在不行了,她的身體好起來,坐在馬車裏熱得不行,周身上下沒有一刻不在冒汗,臉也紅得厲害。

  顧岩廷買了把蒲扇,一路上不停的幫宋挽扇風,宋挽幾次想把扇子拿過來自己扇都沒能成功,隻能由著他去。

  他們到瀚京的時候正好快到午時,日頭正盛,這個點兒沒什麽進城,連把守城門的官兵都熱得躲在城牆後的陰影下。

  馬車在城門口停下,很快有官兵上前,影馳把通關文書拿給他們。

  這是賀南州另外讓人偽造的,顧岩廷現在的身份是郴州開客棧的富商,也是當今越安侯的親表哥。

  官兵很快放行,馬車進了城,徑直來到城中最好的客棧悅來樓。

  房間還是賀南州早就定好的,顧岩廷帶著宋挽他們一進去,夥計便認出他們的身份,驚喜道:“顧老板,您可終於來啦,侯爺和夫人可一直盼著您呢。”

  顧岩廷瞟了夥計一眼,問:“你知道我什麽身份?”

  夥計連連點頭,說:“當然知道啊,您是侯爺的親表哥,不止小的,全瀚京的老百姓都知道您要進京探親,聽說陛下還要在宮中設宴款待您呢。”

  能跟越安侯府扯上關係的人那都不是一般人,夥計的語氣有些刻意討好,影馳給了他一錠碎銀做打賞,淡淡道:“你先下去吧,若是我們東家有需要,我再叫你。”

  影馳之前是跟著賀南州的,出手也是相當闊綽,夥計笑得臉都要爛了,連連應是,然後退下。

  吟娘笑吟吟的說:“你們這個侯爺在昭陵地位好像挺高的,不知道人長得好不好看。”

  顧岩廷沉沉的說:“你都夠格當他奶奶了,就算他長得再好看也不關你的事。”

  吟娘不以為意,撫著自己豔麗的臉頰說:“這可不一定,萬一他死乞白賴非要跟我在一起呢。”

  顧岩廷不理她,帶著宋挽先進了房間,然後吩咐影馳派人看著吟娘一點。

  這裏畢竟是瀚京,各方勢力交錯,眼線也多,不能太招搖。

  夥計得了賞,很快送了冰塊來。

  涼意慢慢在房間散開,宋挽終於感覺沒那麽熱了,眉頭舒展開來,小聲跟顧岩廷說:“我以前身子弱,從來沒用過冰塊,現在才知道原來這麽舒服。”

  說這話時,她一臉享受,顧岩廷看出她是真的喜歡,說:“既然喜歡可以把冰窖挖大些,以後夏天都可以用。”

  宋挽點點頭,覺得這個主意很好。

  她流了很多汗,頭發都被打濕黏在額頭,顧岩廷抬手幫她理了一下,宋挽沒有躲開,這一路他們一直同乘一輛馬車,雖然沒做那種事,肢體接觸也比之前自然了很多。

  氣氛正好,顧岩廷有點心猿意馬,房門突然被推開,賀南州不請自入,見兩人的姿勢頗為親昵,捂著眼睛說:“我什麽都沒看見,你們繼續。”

  顧岩廷收回手扭頭看著賀南州,沉著臉說:“不知道敲門?”

  賀南州嬉皮笑臉的說:“表哥,咱倆誰跟誰啊,這青天白日的還用得著敲門嗎?”

  賀南州這聲表哥叫得相當自然,一點也不見外,叫完湊到顧岩廷和宋挽麵前仔細打量他們被吟娘易容後的臉,嘖嘖道:“這易容技術可真好,連汗水都有,一點兒也不像人皮。”

  賀南州說完想捏捏宋挽的臉看看手感怎麽樣,被顧岩廷拍開。

  顧岩廷的手勁兒不小,賀南州被打得有點疼,皺著眉說:“表哥,我就隻是想看一看,你下這麽重的手做什麽?”

  顧岩廷毫不留情的說:“你應該慶幸我現在手裏沒有刀。”

  不然的話,就不隻是打一下那麽簡單了。

  賀南州知道顧岩廷不好惹,故意對宋挽說:“表嫂,你怎麽不管管我表哥,他這麽凶,怎麽把客棧開起來的?”

  賀南州相當入戲,宋挽還有點不適應,柔聲說:“侯爺,這裏也沒有外人,說正事吧。”

  賀南州的表情收斂了些,正經道:“就是因為這裏沒有外人,我才讓你們多適應下新身份,再過幾日你們還要進宮參加宮宴,可別一來就露了餡兒。”

  賀南州說這話的時候沒有擔心,反而有些期待興奮。

  朝廷下令通緝顧岩廷和宋挽他們,他卻大張旗鼓的讓他們回京,還成了皇室的座上賓,這不是天大的諷刺麽?

  “侯爺放心,文書上的內容我們都記住了,不會這麽容易露餡兒的,”宋挽說完又問,“現在京裏是什麽情況?”

  “這些說來話長,咱們先坐下說吧。”

  賀南州是嬌生慣養長大的,相當會享受,坐下後讓夥計送了酸梅湯和點心來。

  酸梅湯是冰鎮過的,酸甜可口,宋挽本來沒什麽食欲,一口氣喝了兩碗,還吃了好幾塊點心。

  見她吃得歡,顧岩廷便耐著性子沒有催賀南州。

  吃飽喝足,賀南州這才慢悠悠的說:“現在京裏的情況有點荒唐,太後老糊塗了,很相信徐影清帶回來那個聖女,暗中在研究返老還童之術,陛下雖然明麵上說不相信這件事,暗中卻也在觀望那個,畢竟像他們這種坐擁榮華富貴的人,隻會嫌自己活得不夠長。”

  宋挽抿唇,薩蘇能一直保持容顏不老,要想讓太後的容貌變得年輕一點應該也不是什麽難事,若是皇室中人都相信了這件事,那要殺她就更不容易了。

  顧岩廷對這些倒是早有預料,也沒有太驚訝,追問道:“趙郢和皇後呢?”

  聽到這個問題,賀南州眼底閃過戲謔,幸災樂禍的說:“他們最近消停了不少,聽說上個月趙郢去禦前負荊請罪了,說是一時豬油蒙了心才會放走楚逸辰,不過他不承認自己想謀反,隻說是可惜楚逸辰的才華和風骨,不忍心讓楚逸辰年紀輕輕就死掉,為了讓自己說的話更有說服力,他還自斷了一指呢。”

  趙郢也是一直養尊處優慣了的,這次敢自斷一指,看來是真的下了決心。

  賀南州麵上露出譏諷的笑說:“畢竟是自己的親生兒子,這都當麵把手指剁了,陛下這心自然也就軟了,照目前的情況看,廢太子之事暫時應該不會繼續了。”

  用一根手指換儲君之位,趙郢這買賣做得也不虧。

  宋挽有點擔心趙郢和薩蘇他們會勾結起來,賀南州笑著說:“具體情況你們到時進了宮就知道了,趕路辛苦,今天就在客棧好好休息,明日侯府設宴為你們接風洗塵,記得早點到。”

  賀南州是專程來通知他們明日去赴宴的。

  這種事本來讓小廝來就可以了,他親自來一趟,更顯出對顧岩廷這個表哥的重視。

  說完赴宴的事賀南州又坐了一會兒便走了,對顧岩廷和宋挽在東恒國發生的事一個字也沒問。

  他都等了十多年了,也不急於這一時,畢竟人都回來了,有的是時間和機會。

  賀南州走後,很快有人送來華貴的服飾,不止顧岩廷和宋挽,楚逸辰和月瀾他們都有。

  第二天一大早,宋挽便換上衣裙和顧岩廷一起坐上馬車前往越安侯府,楚逸辰和月瀾他們也坐著馬車跟在後麵。

  他們出發的比較早,還不算太熱,街上來往的人不少,馬車走得有些慢。

  馬車行至一半停下,前麵不知為何發生了擁堵,影馳立刻去打探,回來後說:“大人,是尹昭侯續弦的車馬,我們要等一等才能過去。”

  尹昭侯今日續弦?

  宋挽有些驚訝。

  尹昭侯已經四十多了,他曾是和鎮國公並肩的昭陵名將,後來在戰場上傷了腿,便被封侯在京頤養天年。

  他的發妻在他封侯前一年病逝,膝下並無子嗣,此後多年他一直是寡居狀態,怎麽會突然續弦?

  顧岩廷見宋挽神情有異,溫聲問:“怎麽了?”

  宋挽搖頭,說:“沒什麽,隻是覺得有些奇怪罷了。”

  顧岩廷也沒追問宋挽到底在奇怪什麽,吩咐影馳:“再去打探一下,看看尹昭侯的這位續弦是什麽人物。”

  影馳奉命離開,約莫一刻鍾後,前麵恢複暢通,馬車繼續往前駛去,快到越安侯府的時候,影馳回到馬車上,對顧岩廷說:“大人,屬下打探清楚了,尹昭侯的這位續弦名叫許鶯鶯,之前她在一處別院養病,大人失蹤後她便回了校尉府,大人被朝廷通緝後,大理寺便將校尉府監控起來,也不知道她是如何與尹昭侯扯上關係的,大人若是想知道,屬下再讓人去查。”

  宋挽張了張嘴,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許鶯鶯這是……改嫁了?

  許鶯鶯現在還頂著顧夫人的名頭,顧岩廷生不見人死不見屍,還頂著朝廷通緝犯的罪名,她在這個時候高調改嫁,惹來的爭議肯定不是一般的大,這對任何男人來說都是一種恥辱。

  宋挽有些擔心的看向顧岩廷。

  顧岩廷心裏沒有許鶯鶯,也沒和她發生過什麽,到東恒國走了一遭,都快忘記這個人了,突然聽到她改嫁給人做了續弦倒也並不覺得有什麽,淡淡的說:“無妨,隨她去。”

  本來許鶯鶯和顧岩廷的夫妻關係就沒有在戶部登記造冊,她若是不改嫁,這次顧岩廷回來也是要和她劃清關係的,這樣倒是省了他不少事。

  馬車很快到達越安侯府。

  今天越安侯府的宴席挺大的,顧岩廷他們到時,侯府外麵已經停了不少馬車,每一輛看著都很華貴,可見來赴宴的人皆是身份不俗。

  宋挽和顧岩廷一下車,門守立刻小跑著來到他們麵前,殷勤的說:“表少爺、表少夫人,您們可算來了,夫人盼了您們一上午了,快隨小的來。”

  顧岩廷稍等了片刻,等楚逸辰和月瀾他們都下了車,這才提步朝裏麵走去。

  越安侯府是昭陵綿延最久的世家大族,雖然每一代都是單傳,但因代代傳人皆是天資不凡,並沒有人敢小瞧他們,加上上一代越安侯經商頭腦奇佳,侯府修得相當華美,單是進門處那個丈餘的青崗石屏風就足以震懾住來客,一路走過去更是處處雕梁畫棟,如同行於畫中。

  約莫一刻鍾後,門守終於將顧岩廷他們帶到後花園。

  越安侯府的後花園,足以與皇宮的禦花園媲美,經過園藝匠人的精心設計,這裏有很多青藤高架可以乘涼,便是不用冰塊也比外麵涼快許多。

  來的早的賓客已經落座,宋挽抬眸看去,看到幾張熟悉的麵孔。

  曹月蓉、葉清靈、葉明瀾、衛苑、衛恒。

  今日宴席沒有分男女,所有人都坐在一起,主位上,賀南州穿著一身絳紅色繡七彩錦鯉華服坐著,他精心打扮過,一頭墨發用白玉冠高高束起,眉眼之間俱是少年人的意氣風發與張揚。

  坐在他旁邊的便是上一代越安侯夫人阮氏。

  阮氏今年也快五十歲了,雖然過著養尊處優的日子,眼角還是有了明顯的細紋,不知是不是憂思過重,不過即便如此,還是能看出她年輕時是個美人。

  顧岩廷和宋挽一到,眾人便停下交談看過來,阮氏更是不由自主的站起來,看向顧岩廷的眼神極為熱切,充滿期盼。

  賀南州也沒有全說假話,顧岩廷身上有阮卿塵的血脈,的確是他的表哥,月瀾也的確是他的表姐。

  阮氏激動得好半晌才發出聲音,急切的說:“你們怎麽現在才來,快過來坐。”

  阮氏指了自己下首的空位,這是特意給他們留的。

  顧岩廷神情冷淡,帶著宋挽走過去坐下,反倒是月瀾走到下首的位置向阮氏行了一禮,柔柔道:“月瀾見過姑母。”

  白衡一直都是跟著月瀾行事,見她向阮氏行了禮,跟著行禮道:“白衡見過姑母。”

  吟娘和阮氏沒什麽關係,隻笑著說:“姑母好。”

  阮氏被這三人一口一個姑母叫得喜笑顏開,連連點頭道:“好好好,姑母見到你們,就什麽都好了,快坐下吃點東西吧。”

  等月瀾和吟娘落座,阮氏又關切的問:“天氣這麽熱,你們路上沒有被熱到吧?”

  月瀾搖頭說:“還好,我們並沒有急著趕路,日頭最盛的時候基本都在休息,沒有很熱。”

  阮氏欣慰的一個勁兒點頭,說:“你們來了就好了,侯府人丁不興旺,空有這樣大的家業,卻一點也不熱鬧,如今總算是有點人氣了。”

  阮氏說著控製不住紅了眼,眼看要哭出來,賀南州打破氣氛說:“娘,你這話是什麽意思,我難道不是人?”

  阮氏嗔怪地橫了賀南州一眼,還嫌不夠解氣,又抬手打了賀南州一下,低聲斥道:“小混球,你一天不氣我就活不下去是不是?”

  罵歸罵,阮氏傷感的情緒消散了不少,臉上也帶了笑。

  衛恒和衛苑都是知道內情的,從顧岩廷和宋挽進來,衛苑就一直在打量宋挽。

  吟娘的易容技術極好,除了身形沒有太大的變化,臉是和之前完全不一樣了,衛苑對宋挽這段時間經曆的事好奇極了,抓心撓肝的想要知道前因後果,但為了不引起別人的注意,隻能忍著。

  阮氏激動之後很快冷靜下來,吩咐丫鬟把各種好吃的一股腦地端上來,生怕慢待了顧岩廷他們,嘴上不住道:“我早就讓人把房間收拾出來了,本來昨日你們進京我是想讓這小混球直接把你們接到府上來的,但他非說你們怕生,會不自在,我看根本是他怕耍小孩兒脾氣,怕被分走寵愛。”

  阮氏這話頗有些埋怨的意思,賀南州翻了個白眼說:“娘,今日好歹是我的生辰宴,你能不能對你兒子我好一點,別人該以為我不是你親生的了。”

  阮氏冷哼一聲,連看都不肯看賀南州。

  賀南州正想控訴,一個尖利的聲音傳來:“太子殿下、二殿下、三殿下、四殿下到!”

  宴會的輕鬆氛圍被打破,趙郢穿著杏黃色太子華服,大步走在最前麵。

  賀南州眉梢一條,眼底閃過晦暗,仍是懶洋洋的坐著,沒有起身迎接,心底一片不屑。

  都差點被廢,還來越安侯府擺架子,真是好大的臉。

  趙郢對賀南州的態度不甚在意,到了宴席中央,先向阮氏頷首致意,而後看著賀南州說:“今日是小侯爺的生辰,本來父皇是要親自前來赴宴的,但父皇昨夜熬夜批改奏折,天快亮的時候才睡,精力委實不行了,便讓本宮和幾位皇弟代他前來,內務府為小侯爺準備了賀禮,希望小侯爺喜歡。”

  趙郢的左手還纏著紗布,斷了一指後,整個人都變得謙遜了許多。

  早在太監通傳的時候,阮氏就收斂了情緒,她淡淡笑道:“陛下日理萬機,還能記得這小混球的生辰已是皇恩浩蕩,臣婦不敢再有別的奢望,府上飯菜簡陋不比禦膳房,還請太子殿下和諸位殿下不要嫌棄。”

  “夫人過謙了。”

  趙郢笑著回應,目光很快落在顧岩廷和宋挽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