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勤大吼一聲，心髒蹦到嗓子眼兒。

  好在長矛被射中的瞬間，顧岩廷踩住箭身，借力穩穩落在對岸。

  然而吳勤還沒來得及鬆一口氣，無數破空之聲傳來，一陣箭雨襲向顧岩廷和宋挽感，顧岩廷手裏沒有兵刃，隻能抱著宋挽躍入河中。

  那些箭的射程範圍很遠，連對岸都被波及，楚逸辰拖著吳勤後退了十來米才堪堪避開，剛剛他們站的地方，多了一片密密麻麻的箭鏃。

  對岸一個人影也沒有，這些箭鏃卻充滿了威脅和危險。

  吳勤手裏的繩子已經斷了，顧岩廷和宋挽被水流卷走已經完全看不到蹤影。

  現在怎麽辦？

  吳勤的腦子有點亂，卻聽到楚逸辰用堅定無比的語氣說：“他們不會有事。”

  吳勤看向楚逸辰，楚逸辰的臉還是蒼白的，目光卻是堅毅無懼，他看著奔騰的河水一字一句的說：“他懷裏抱著宋挽，不可能會有事，我們也要想辦法過去！”

  是啊，他是顧岩廷，他懷裏還抱著他最最喜歡的姑娘，他怎麽可能有事？

  吳勤定住心神，問：“那我們現在怎麽辦？”

  他們兩個身上隻有一條裏褲，地上雖然還有一些肉幹，隻他一個人吃還是能撐一些時日的，但要過河就很難了。

  楚逸辰把那些箭拔起來，說：“往下遊走。”

  吳勤不再多話，和楚逸辰一起把箭拔起來收好，為了泄憤，他用剩下的繩子把錳多五花大綁起來，恨恨道：“你小子有能耐別死，等我們回來，一定把你信奉的那位的神靈綁到你麵前活剮了！”

  錳多雖然看不到，也知道顧岩廷和宋挽出事了，嗬嗬笑著，用東恒國語唱起歌謠來。

  那歌謠的曲調頗為奇怪，有點像寺中僧人在齊聲吟誦佛經。

  似慈悲救贖又似在為亡靈超度。

  楚逸辰多看了他一眼，和吳勤一起離開往下遊走去。

  清冷的月光下，一條寬闊的河流依然將兩岸割裂開，一邊欣欣向榮如極樂，一邊死氣沉沉如煉獄，被這條河掩埋多年的秘密正在一點點被解開神秘麵紗。

  ……

  顧岩廷是被胸口細微的癢意驚醒的，睜眼的瞬間他渾身肌肉緊繃，做好了擊殺對方的準備，卻意外對上一雙清冽澄澈的眸。

  是宋挽。

  緊繃的身體瞬間放鬆，顧岩廷扣著宋挽狠狠親了她一下。

  幸好，他沒把她弄丟。

  宋挽抗拒的掙紮起來，顧岩廷立刻感覺到左肩一陣劇痛，這才發現自己受傷了，傷勢似乎還有點重，剛剛感受到的癢意是宋挽在吸他的血。

  顧岩廷捏著宋挽的脖頸把她拉開，低聲說：“差不多夠了，我要是死了你哭都沒地方哭去。”

  宋挽這會兒才不會想要為他哭，兩隻手撲棱了幾下，發現顧岩廷一隻手也能製住她，氣餒的垂下腦袋，皺著眉頭一臉懊惱，似乎很後悔沒有趁顧岩廷昏迷的時候把他吃掉。

  顧岩廷坐起來，發現天已經亮了，他們被衝到下遊的一處密林，身下都是潮濕的枯枝爛葉，還不知道這是什麽地方。

  顧岩廷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知道從宋挽這裏也得不到答案，他沒有多餘問這一句，起身拉著宋挽往林子裏走，溫聲說：“我知道你餓了，先給你找點吃的。”

  這片林子很大，樹木高達數米，往裏走了一段距離，茂密的樹葉便遮擋了日光，隻從縫隙中投下一束束光亮，看著很是奇幻。

  宋挽被這些光亮吸引，好奇的四下張望，有點喜歡。

  顧岩廷放慢步子好讓她看得更仔細些，不過很快，他便感覺到一束森冷的目光盯上了他們。

  他肩上有傷，血腥味濃重，在這種地方很容易引來猛獸。

  顧岩廷繃緊身體，指腹無意識的在宋挽手背上輕輕摩挲。

  那光滑細膩的觸感能讓他保持冷靜思考問題。

  察覺到他的舉動，宋挽收回目光好奇的看著他。

  一起待了這麽多天，宋挽雖然還會把他當成食物，但身上的獸性已經少了很多，這會兒看他的眼神純淨得像個孩子。

  無聲的問：怎麽了？

  顧岩廷極愛她這副天真懵懂的模樣，低頭親了下她的額頭，說：“沒事，帶你玩點好玩兒的。”

  顧岩廷繼續帶著宋挽往前走，那束目光一直緊緊追著他們，到底是獸類沒什麽城府，沒多久便忍不住了。

  顧岩廷一直警惕著四周的動靜，感受到空氣波動以後，立刻擁著宋挽躍上最近的一棵樹上。

  往下看去，他們剛剛站著的地方，多了一條白虎模樣的巨獸。

  那巨獸身體是白虎形態，卻比白虎的體態大一倍，眉心有一撮火焰形狀的紅色毛發，眥著嘴，露出尖利的獠牙，喉間發出一聲低吼。

  林子裏很潮濕，樹幹上全是青苔，那巨獸的毛發卻是極幹淨的，像軟篷篷的雲朵，讓人忍不住想躺上去。

  那巨獸腦子似乎不大靈敏，撲了個空之後，正四下尋找著顧岩廷和宋挽的身影，哪知聽到它的吼聲後，也眥著牙回應了一聲吼。

  像是在說：你有本事過來呀，我才不怕你！

  巨獸立刻抬起腦袋看向他們。

  從這個角度，顧岩廷可以很清晰的看到這頭巨獸的全貌，它的眼睛是好看得棕色，在光線昏暗的密林中泛著幽微的亮芒，若是挖下來拿到瀚京去賣，必然是眾人爭相追捧出價的珍寶。

  巨獸一發現他們便發力往樹上躥，顧岩廷立刻攬著宋挽躍到另一棵樹上，兩人一獸在密林中上演起追逐戲碼。

  宋挽也不消停，嘴裏不住低吼著衝那巨獸叫囂，那巨獸很快被惹惱，一掌拍斷一棵碗口大小的樹。

  那樹直挺挺的劈下來，顧岩廷及時躲開，那巨獸已順著倒下來的樹幹飛撲而來。

  顧岩廷眉頭一皺，抱著宋挽躍到它身後，直接騎到它脖子上。

  它的毛發比顧岩廷想象中的還要蓬鬆，宋挽立刻伸手抓住，顧岩廷用受傷那隻手護著她，另一隻手箍住巨獸的脖子。

  巨獸越發暴躁，想盡方法想把他們從身上甩下來。

  這比馴馬的難度高多了，巨大的顛簸讓顧岩廷的麵色變得很冷肅，怕宋挽被甩出去，畢竟他現在的身體狀況不比之前。

  顧岩廷到底是肉體凡胎，在巨獸身上顛了一會兒身體便有點悶疼，反觀懷裏的宋挽卻是截然不同。

  她抓著巨獸的毛一臉興奮，好像發現了什麽新奇的玩具。

  倒是好久沒看到她這樣高興了。

  顧岩廷晃了下神，耳邊突然傳來撲棱翅膀的聲音。

  還未抬頭，一個黑影呼嘯而來，然後懷裏便空了。

  阿挽！

  顧岩廷神情一凜，身下的巨獸停下來，仰天發出一聲嘶吼，聲音響亮如同龍吟，整個密林的樹木都被震動。

  吼完，巨獸馱著顧岩廷扭頭朝黑影的方向追去。

  黑影看上去像是老鷹，密林的樹木太多，枝葉太密集，它擄走宋挽以後隻能保持低空飛行，且速度沒有很快。

  約莫追了一刻鍾後，顧岩廷在密林後看到了隱隱的光亮。

  他們要出去了。

  如果沒有這兩頭猛獸，光靠他和宋挽兩條腿走，隻怕要花三四天才能走出這片密林。

  “吼！”

  身下的巨獸又吼了一聲，另一頭和它長得差不多的巨獸猛然出現，截住老鷹的去路，一巴掌將老鷹扇下來，這頭巨獸正好馱著顧岩廷趕到，穩穩接住宋挽。

  那頭巨獸將老鷹按在地上，一口咬掉了它大半截身子，血腥味瞬間彌漫開來。

  宋挽伸長腦袋看著，被血腥味勾得舔了舔唇。

  密林安靜下來，顧岩廷聽到自己強勁有力的心跳和這兩隻巨獸粗重的喘息聲。

  後麵來的這隻巨獸骨架比他身下騎的這隻還要大一些，它吞掉那隻老鷹的半截身子後走到他們麵前。

  它渾身的毛也是雪白的，但眉心那一撮毛是濃墨一樣的黑，水滴形狀，比顧岩廷騎的這隻要更威嚴霸氣。

  它的頭顱高高仰著，一雙棕色眸子審視著顧岩廷和宋挽，極有威嚴，如同王者，那股直覺又湧上心頭，顧岩廷覺得它比身下這隻巨獸要年長很多。

  它唇邊的毛發沾了血腥，還有血順著毛發滴落，噴出來的氣甚至都是夾著血腥味的。

  “嗷嗷！”

  宋挽嘴裏又發出低吼，它的眼珠轉動了下，朝他們湊近了些。

  它的體型太龐大，一口就能吃掉宋挽，顧岩廷渾身緊繃，隨時準備帶著宋挽逃離，宋挽卻對危險毫無所知，伸手擦了下它的鼻尖。

  它噴了口氣出來，又熱又濕，顧岩廷攬緊宋挽的腰，宋挽撩起袖子，幫它把下巴處的血也擦掉。

  許是感受到宋挽向它釋放的善意，它低著頭沒有動，任由宋挽幫他擦掉下巴處的髒汙。

  也許它沒有惡意。

  顧岩廷剛要放鬆下來，一陣風從密林外麵吹來，巨獸猛地抬頭，棕色眼瞳迸射出亮芒，它朝著林外嘶吼了一聲，像是威懾又像是迎戰。

  顧岩廷抱緊宋挽，身下的巨獸扭頭朝林中奔去。

  顧岩廷回頭，看到一大群老鷹形態的東西朝林中飛來，而那頭眉心有一撮黑毛的巨獸迎著它們站在原地，如同要迎戰千軍萬馬的戰神。

  它的兵呢？

  顧岩廷腦子裏突兀的冒出這個念頭。

  這種異獸應該也是群居動物，如果這片密林是它的領地，怎麽可能隻有這麽兩頭，它的族群呢？

  紅毛巨獸很快馱著顧岩廷和宋挽回到密林深處，它停下來以後，前爪伏地，腦袋趴在前爪之間，以臣服的姿態讓他們下來。

  顧岩廷猶豫了下，帶著宋挽從它背上下去，林子那邊又傳來兩聲吼叫，它有些煩躁的在原地走了兩圈，然後橫臥在顧岩廷和宋挽麵前，像是在守護自己的食物，又像是要守著他們。

  肩膀一直在流血，鬧了這麽一通，饒是顧岩廷也有些支撐不住，他緩了緩，放開宋挽。

  宋挽立刻走到紅毛巨獸身邊，巨獸掀眸看了她一眼，而後垂下腦袋，宋挽摸了下它的腦袋，它和黑毛巨獸一樣噴出了一口氣，沒有動彈，宋挽便大著膽子撫摸起來。

  過了一會兒，黑毛巨獸從遠處奔來。

  它身上沾染的血更多了，兩隻前爪幾乎全部被血浸染，那些血應該不是它的，不過它身上還有好幾處傷，正涓涓的往外流著血。

  紅毛巨獸抬起腦袋，黑毛巨獸卻沒看它，而是朝著宋挽伏下前爪，將整個腦袋都貼在地上。

  宋挽走過去摸了摸它的前爪，試圖幫它把血擦掉，但血太多了，怎麽擦也擦不幹淨。

  宋挽有點著急，顧岩廷走到她身後說：“它受傷了，需要找草藥幫它治療一下。”

  這片密林中的動物和植物與昭陵的不大一樣，顧岩廷卻能憑著直覺知道什麽樣的草藥會有什麽樣的功效。

  林中止血的草藥很多，顧岩廷給自己弄了些，剩下的都敷在黑毛巨獸身上。

  他注意到黑毛巨獸的血並沒有勾起宋挽的渴望，甚至讓她安靜下來，不再因為饑餓躁動，恢複了些許人性。

  兩隻巨獸都是不能說話的，顧岩廷不能從它們口中得到什麽有用的信息，隻是從剛剛的變故推測，這片密林外麵並不安全，他至少要把肩上的傷養到七八成好才能往外走。

  給黑毛巨獸上完藥，顧岩廷去附近林中獵了頭野豬回來，宋挽還很執著的在黑毛巨獸清理爪子。

  林中太潮濕，沒有幹草，顧岩廷費了很大一番功夫才把火生起來。

  兩頭巨獸並不怕火，反而換了位置，圍著火堆趴好，碩大而蓬鬆的尾巴晃來晃去，莫名的讓人覺出兩分愜意來。

  不像是會傷人的猛獸，更像是誰家養的兩條傻狗。

  野豬太大了，顧岩廷隻烤了一部分，香味出來後，宋挽還是沒扛住誘惑，走到他身邊坐下，巴巴的看著顧岩廷手裏烤的肉，而那頭紅毛巨獸卻是盯準了剩下的肉。

  顧岩廷看向紅毛巨獸，問：“想吃嗎？”

  紅毛巨獸眨了眨眼，琥珀一樣的獸瞳泄出饞意，顧岩廷的動作一頓，問：“你聽得懂人話？”

  紅毛巨獸又眨了眨眼，肥大的舌頭跟著吐出來。

  更像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