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我和你當然不一樣
作者:寒江雪      更新:2021-11-12 00:25      字數:4186
  “琪兒,你這會兒感覺怎麽樣?”

  “殿下,琪兒感覺渾身一直在發熱,手腳也虛軟無力,喝了藥也不管用,好難受啊。”

  女子嬌弱委屈的聲音自房中傳出,宋挽低垂著腦袋站在門外,垂著眼瞼將詫異完好的掩飾。

  楚若琪怎麽會出現在清風院,還和趙郢如此親密?

  趙郢安撫了楚若琪一會兒,沉聲喚道:“還不滾進來?”

  知道是在叫自己,宋挽立刻提步進屋,雖然已經聽出楚若琪的聲音,但進屋後她也仍是低頭看著自己髒兮兮的鞋尖,沒有左顧右盼。

  楚若琪疑惑的問:“殿下,這位姑娘是誰呀?”

  不知是真沒認出宋挽還是故意裝作不識。

  不過既然楚若琪發了問,宋挽還是按照規矩回答:“奴婢是宋挽。”

  “阿挽?”楚若琪驚呼,“你怎麽變成這樣了?”

  城外營地難民聚集,床鋪被褥都緊張,宋挽每天和那些醫女忙得腳不沾地,能多睡會兒都算運氣好,自然沒有時間沐浴更衣,加上每日與那些滿身膿瘡的病患接觸,她身上的衣裙早就髒汙不堪,頭發也有些枯燥蓬亂,再配上一雙布滿血絲的眸子,憔悴極了。

  宋挽仍是沒有抬頭,說:“殿下召見的急,奴婢未能整理儀容,讓主子受驚了,請主子恕罪。”

  楚若琪想在趙郢麵前樹立自己人美心善的形象,立刻說:“阿挽,是我呀,你連我的聲音都聽不出來了?我怎麽會因為這點小事怪罪於你?”

  楚若琪出現在這裏是極不合禮數的,更何況還與趙郢舉止這般親昵,宋挽不想惹事,垂著腦袋說:“謝主子寬容。”

  楚若琪沒有強迫宋挽抬頭,看著趙郢問:“殿下,這個時候你召阿挽回城做什麽呀?”

  趙郢揉著楚若琪的腦袋說:“你身子不舒服,身邊需要個貼心的人伺候。”

  楚若琪眉心微蹙,似是覺得這個說法不大合理,趙郢又說:“她的血與旁人不同,可給你做藥引,喝下去你很快就能好了。”

  趙郢說得很自然,好像宋挽並不是活生生的人,隻是一種藥材。

  楚若琪張了張嘴,沒能發出聲音,像是被趙郢的說話驚住,趙郢眼皮微掀,涼涼的看著宋挽,問:“還愣著做什麽?”

  話音落下,宋清風拿著匕首和碗進來。

  天氣一天比一天冷,屋裏燒著炭,宋清風進來的時候,還是帶了冷風進來,宋挽手腳冰涼,指尖忍不住蜷起,之前被楚逸辰劃過的手指還在隱隱作疼。

  楚若琪靠進趙郢胸膛,怯弱的說:“殿下,這樣會不會太殘忍了,而且阿挽的身體一直孱弱,這樣肯定會吃不消的。”

  這話聽起來像是在關心宋挽,但仔細一聽,又充滿了幸災樂禍。

  趙郢冷嘲的笑起,說:“不過是個賤婢,流點血算什麽,就算死了也沒人會說什麽。”

  是啊,在絕對的權勢之下,人命如螻蟻,的確不值一提。

  宋挽沒敢看宋清風的臉,朝著趙郢跪下,說:“求殿下恕罪,奴婢不敢動手。”

  宋挽身子嬌弱,沒什麽膽量也很正常,趙郢沒強求,隨意看了宋清風一眼。

  宋清風彎著腰上前,尖著聲道:“手伸出來。”

  他的語氣很冷,不帶一絲感情。

  宋挽掖住寬大的袖子,伸出左手。

  曾經,宋清風會用自己寬大的手掌牢牢的將這隻手護在掌心,如今,宋清風拿著鋒利的匕首,毫不猶豫的在這隻手上劃了一刀。

  宋清風用的力道比楚逸辰要重得多,宋挽感覺到了刻骨的疼。

  殷紅的血瞬間湧出,宋清風慢了一點,有好幾滴滴在地上,濺出小小的梅花印。

  宋挽一直都很怕疼,但她蹙著眉、咬著唇,任由額頭冒出細密的冷汗,也沒發出一點聲音。

  血很快接了大半碗,趙郢懶懶的說:“差不多行了,要是就這麽死了就沒意思了。”

  “是。”

  宋清風應了一聲,自懷裏摸出一瓶止血散灑在宋挽手上。

  藥粉刺激得傷口一片刺痛,宋挽咬得下唇發白,眸底泛起水光,宋清風覷了宋挽一眼,不耐煩的說:“還愣著做什麽,趕緊包紮傷口啊,難不成還想有人伺候你?”

  “奴婢不敢。”

  宋挽摸出絹帕纏在手上,一隻手不方便,她用牙咬著折騰了半天才把傷口包紮好。

  說包紮並不準確,宋挽隻是勉強把那方絹帕捆在了手上而已,傷口頗深,止血散並沒有止住血,絹帕很快被血染透。

  許是聞到了血腥味,楚若琪往趙郢懷裏縮了縮,遲疑的問:“殿下,這可是人血啊,琪兒要直接這麽喝嗎?”

  楚若琪覺得自己會吐。

  趙郢拍著她的背安撫:“當然不是,這隻是藥引,待會兒喝藥就好了。”

  楚若琪又問:“需要用這麽多血做藥引嗎?”

  一個人就放半碗血,若是多來幾個,宋挽的血豈不是就被放幹了?

  楚若琪問完麵上浮起憂色,像是害怕因為自己害死一條人命,趙郢滿不在意的說:“藥引不需要多少血,用不了的倒了便是。”

  到底不是自己身上流出來的血,趙郢的語氣輕鬆得好像那隻是一碗水。

  楚若琪還記著自己的完美形象,麵帶愧疚道:“早知道劃個小口子就好了,也能讓阿挽少受點苦。”

  明知楚若琪的話裏沒幾分真心,宋挽還是叩頭說:“謝主子關懷,奴婢沒事。”

  趙郢對宋挽的識時務頗為滿意,正想再說點什麽,有人來通傳:“殿下,鎮國公世子在前廳求見。”

  趙郢挑眉,問:“來得這麽快,難道是姓顧的去搬的救兵?”

  門外的人說:“顧校尉離開廷尉府後是徑直出的城,並未去國公府。”

  那便是衛恒自己來的了。

  有正事要做,趙郢對楚若琪說:“一會兒吃了藥就好好休息,不要多想。”

  楚若琪很享受他的貼心,露出嬌羞的笑容點點頭。

  趙郢離開,宋清風也退下去熬藥,屋裏安靜下來,楚若琪唇角仍掛著笑,她盯著宋挽看了一會兒說:“風吹進來怪冷的,去把門關上吧。”

  宋挽起身關門,而後回到裏間。

  楚若琪又說:“這個姿勢不大舒服,幫我墊兩個靠墊。”

  宋挽找了靠墊來,楚若琪舒舒服服躺著沒有要配合的意思,宋挽隻能用沒受傷的那隻手把她扶起來,忍著痛把靠墊塞到她背後。

  楚若琪的眉頭舒展了些,但宋挽站著,楚若琪還是要仰望她。

  心裏不爽,楚若琪說:“我脖子不舒服,不能一直仰著。”

  宋挽複又跪下。

  如此終於體現出她的尊貴,楚若琪臉上的笑終於又燦爛起來。

  她好整以暇的看著宋挽,欣賞著她的邋遢狼狽,也欣賞著她一身的傷痛卑微,終於覺得最近這些時日的諸多不順帶來的鬱氣消散了些。

  好半晌,楚若琪才開口問:“看到我出現在這裏很驚訝嗎?”

  宋挽說:“奴婢沒有。”

  許是忍痛忍得太厲害,宋挽的嗓子有點沙啞,欲哭不哭的,全是隱忍克製。

  楚若琪對她的回答不大滿意,追問:“為什麽沒有?難道在你眼裏,我與你一樣是那種不知廉恥的人?”

  楚若琪說著說著音調不自覺拔高,宋挽還是那句話:“奴婢沒有。”

  外麵的天陰沉下來,隔著窗紗,屋裏的光線更加昏暗,楚若琪靠坐在柔軟溫暖的錦被裏,床帳籠下的陰影更是讓她整個人的麵目都變得不清晰起來。

  有那麽瞬間,宋挽突然想不起她究竟長著怎樣一張臉。

  屋裏靜默了一會兒,楚若琪沉聲命令:“低著頭做什麽,抬起頭來。”

  宋挽緩緩抬頭,在一片陰暗中對上楚若琪的眸。

  那是一雙沒了澄澈,多了嫵媚的眸,在眸子深處,更有著讓人不寒而栗的冷酷。

  對視良久,楚若琪確定自己沒從宋挽眼裏看到什麽異樣的情緒,彎眸笑道:“我當然與你不一樣。”

  楚若琪說著抬手勾了勾自己的耳發,說:“你用醃臢法子爬男人床,那是放蕩下賤,而我與殿下是兩情相悅,等這次的風波過去,太後就會為我們賜婚,我會風風光光的嫁給殿下做太子妃,等殿下繼位,我就是昭陵的國母。”

  一個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國母,一個是被人戳著脊梁骨罵的妓子,雲泥之別,自是沒有可比之處。

  宋挽沒有反駁,懇切道:“主子說的是。”

  宋挽表現得太乖順了,楚若琪從她身上體會到的快感有限,而後便覺得有些寡淡,不過她很快又笑起來,說:“你放心,等我做了太子妃,我一定求殿下將你指給我大哥,你別以為我是可憐你想成全你和我大哥,之前你屢次三番與我大哥劃清界限,駁了我衛陽侯府的麵子,這筆賬可要好好算算!”

  楚若琪的話裏帶了骨子狠勁兒,宋挽是已經卑微到塵埃裏沒什麽好在意的了,但她大哥還是霽月清風的世子殿下呀,她真想再看看她那個芝蘭玉樹的大哥被一個賤女人迷得神魂顛倒、顏麵盡失的樣子。

  到時她倒要看看,她那個好大哥還有什麽臉訓斥自己這個太子妃。

  宋挽有點不能理解楚若琪的想法,楚若琪繼續說:“聽說你和葉清靈最近走得也挺近的,她不是自詡清高麽,我也讓姑母將她指給我大哥,你猜她到時容不容得下你?”

  楚若琪說完咯咯的嬌笑起來,好像自己想到了一個多麽絕妙的計劃。

  宋挽跪在地上,安安靜靜看著楚若琪,很難想象這就是昭陵下一任的國母。

  她沒想著要如何主持六宮事務,調和後妃與朝臣之間的平衡,隻想著亂點鴛鴦譜報自己的私仇。

  她知不知道這次的風波會死多少人,國庫會損失多少銀兩,又需要幾年來恢複元氣?

  若是趙郢也由著她這般胡鬧,昭陵的未來還有什麽好期待的?

  楚若琪不知宋挽心中所想,發泄了自己的怨怒之後,又開始支使宋挽,說:“火好像不旺了,去添點炭來。”

  “是。”

  宋挽起身去添炭。

  廷尉府前廳。

  趙郢一進前廳就聽到兩聲咳嗽。

  咳嗽聲是刻意壓製了的,聲音不大,透出些許病弱。

  衛恒裹著一件墨色大氅站起來,他怕冷的很,大氅領子是上好的錦鼠皮做的毛領,毛領很蓬鬆,將衛恒的脖子全遮住,乍一看像隻臃腫的雕。

  趙郢有點想笑,一本正經的問:“最近城中不太平,恒哥兒怎麽來了?”

  衛恒和趙郢年歲差不多,兩人和宋清風一樣,都是太學院的同窗。

  衛恒身子骨不及旁人,常常因病請假缺課,課業平平,更是從未涉獵過騎射,不過有鎮國公的威名在,沒人敢笑話他是病秧子,還和自家兄弟一樣喚他一聲恒哥兒。

  衛恒忍住咳,歉然的說:“我也不想在這個時候給殿下添亂,隻是今年一入冬我這身子越發畏寒,連精力也不濟了,殿下也知道,太醫院的禦醫拿我這病束手無策。”

  趙郢自然是知道的,點頭道:“是這些庸醫無能。”

  衛恒搖搖頭,沒有要怪罪的意思,繼續說:“這些年國公府一直差人在各地尋訪名醫,前不久終於尋到一個藥穀神醫,我幾次三番修書相求他才肯出山來替我診治,隻是這位神醫性情古怪,不願讓國公府的人去接,非要自己前來,算算時日神醫早該到了,但如今城門緊閉,外麵的人進不來,我來是想求殿下賜個出城令牌,我好派人去尋一尋這位神醫。”

  衛恒的神情相當誠懇,似是全然不知自己嘴裏的神醫這會兒已經在廷尉府的客房了。

  說完話,衛恒又掩唇咳了兩聲,這一咳一時沒能止住,原本就蒼白的臉色更白了,趙郢聽得皺眉,正想說話,卻見衛恒咳了一口血出來。

  蒼白的唇瓣染上一滴血珠,頓時生出詭異的妖冶感,似鬼魅又似妖魔。

  衛恒捏著帕子擦了擦唇,微微喘著氣說:“若是殿下實在不便讓人開城門的話,就算了吧。”

  衛恒說完作勢要起身,趙郢立刻說:“恒哥兒要找的神醫此刻就在廷尉府,而且就算神醫不在,我也有法子救恒哥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