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昌十七年，十月二十，姬家男兒下葬。

  醜時剛過，姬家各房的燭火就是點亮了。

  白如雪的燈籠，一盞接著一盞高高懸掛在各個院子的門口，壓抑的讓人喘不過氣。

  各個院子的丫鬟們，除了貼身的已是開始為主子們洗漱更麻衣，其他的丫鬟連同小廝，在主院管事嬤嬤的的帶領下，均是扛著端著捧著各種下葬所需的紙紮物件，悄無聲息井然有序地站定在了姬家的前院裏。

  半個時辰後，姬家的中女眷來到府邸門口。

  一身的麻衣籠罩之下，是她們紅腫的眼睛以及克製不住的顫抖。

  大夫人林婉雲無聲地與姬梓昭對視了一眼，才是看向管事嬤嬤道，“清點人數吧。”

  主院的管事嬤嬤無聲地查點著人數，然後才是命看門的小廝打開府門。

  初秋的天氣已有了陣陣寒意，小廝在打開門時，已是做好了被秋風吹拂的準備。

  奈何兩扇大門都是徹底打開了，也沒有預料之中的寒意襲來。

  小廝詫異地探頭望去，順眼瞪大了眼睛。

  隻見原本應該是空蕩的街道上，此刻竟是站滿了百姓。

  他們當中有從洛邑一路而來，一直受四大醫館照顧的難民，還有於皇城之中土生土長的百姓，更是有臨近城池連夜奔波而來的人。

  可無論他們從哪裏來，今日他們的目的隻有一個……

  為姬家男兒送行！

  為活著便是隻為了守護禹臨疆土的英雄送行！！

  密密麻麻的人群，將整條街道堵了密不透風，小廝好奇地再是伸長了脖子往遠處看了看，隻見從街頭到結尾均是站滿了百姓。

  黑壓壓的人群一直朝著城外的方向蔓延，根本望不到頭。

  “姬家男兒生為戰場，死為禹臨，我們隻是想要盡一些我們的心意……”

  “我們想要再看一看曾保護了我們的英雄，還望姬家大姑娘準許啊。”

  “姬家男兒一生為國征戰無數，我們已是不知目送了多少次，又是迎接了多少回，這一次……我們自也要親自護送姬家男兒出行，哪怕……是一條無回路！”

  街道上的百姓們你一言我一語，雖然他們說出口的話不一樣，可是他們想要表達的意思卻是統一的。

  禹臨是失去了姬家男兒，但姬家男兒卻永遠存活在了他們的心裏。

  本就是心中酸澀的姬家女眷們見此，均是再也控製不住地捂唇低泣。

  姬梓昭同樣喉嚨翻滾的厲害，眼睛熱辣辣的疼著。

  祖父，父親，叔父還有早已死去的弟弟們……

  你們可是看見了，可是聽見了？

  你們的鮮血沒有白灑，就算你們捂不熱那奸臣當道的朝堂，但是你們卻讓禹臨的百姓們將你們的精神融入進了骨血之中。

  姬梓昭極力壓下喉間酸脹， 於一眾姬家女眷之中上前一步，哽咽的聲音隨即傳來，“ 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我祖父常說，姬家承蒙禹臨皇族信任，為禹臨守護住這片疆土更是姬家應當所為之！故這些年，我祖父乃至我姬家所有男兒，從不以恩壓百姓！但是今日，我姬梓昭代表我姬家女眷謝禹臨百姓願在這寒秋的一片熾熱之情！姬家能生在禹臨，乃是姬家之幸！姬家男兒能為禹臨百姓守護下一片安逸，更是姬家之榮！”

  如此清晰於耳的話，足以讓整條街的百姓全都聽見。

  擲地有聲的言辭，更像是鉤子鉤住了大家的心弦。

  百姓們均是聽得熱淚盈眶，胸口澎湃。

  在場的百姓之中，大多數都是已見到了姬家大姑娘的果敢，但從其他城池趕來的百姓們卻隻是聽聞過姬家大姑娘的威名。

  如今，聽著這番鏗鏘有力的言辭，其他城池的百姓簡直是歎為觀止。

  如此不亢不卑又字字感恩充滿力量的話，隻怕就是連一般的男兒說都不出來啊！

  原來這便就是姬家大姑娘！

  原來姬家大姑娘竟是如此的名不虛傳！！

  在所有百姓的注視下，姬梓昭當先邁步走出門檻，站定在了街道上百姓們的目光之中，無聲地彎下了腰身，給予今日到場百姓們最為深的鳴謝。

  百姓們見此，更是趕緊跟著彎下腰身，還以之禮。

  姬家的女眷們連忙緊跟其後，也是隨著姬梓昭俯下了身。

  任由眼淚一滴滴地低落在地麵上，鞋尖上，是她們無以言語的痛楚，以及無以複加的震撼。

  在她們看見這些百姓們的時候，她們的本能意識是慌亂的。

  就是連大夫人林婉雲都是下意識地攥緊了手中的帕子。

  她們再是如何，也不過是一群府邸裏的婦人，如何能應對如此場麵？

  可是她們的長姐，她們的侄女，卻臨危不亂，從容不迫。

  姬家，現在是真的不能沒有了姬梓昭啊！

  不遠處的巷子裏正安靜地停著一輛馬車。

  正是坐在馬車裏的謝璟瀾，本是想要翻動手中書卷的，卻是在聽見姬梓昭的聲音後，停頓了已是捏在書頁上的指尖。

  此一番話，不但表明了姬家的信念和決心，更是感謝了所有的百姓。

  那字字如珠璣的話，看似是動情所至，實則卻包容萬千，滴水不露，甚至就是連宮裏麵父皇的馬屁都是給拍了。

  嘖嘖嘖……

  這個姬家大姑娘當真是愈發了不得了啊。

  馬車外的棠棣聽著這番話也是感動到不要不要的，想著霍年恭接觸姬家大姑娘的次數比較多，湊過去暗戳戳地問了一嘴，“姬家大姑娘究竟是怎樣的啊？”

  霍年恭一字概括，“人。”

  棠棣，“……”

  你還是閉嘴吧，好嗎？

  “讓讓，讓讓……”

  一行人，忽然從百姓之間擁擠了去。

  這幾個人棠棣倒是認識，回到車窗邊道，“殿下，那是姬家分支的人。”

  謝璟瀾微微垂眸片刻，隨後伸手挑起了車簾。

  隻見在姬家二太老爺的帶領下，曾經去過姬家的姬梓修和姬家的四姑娘姬梓菱，正朝著姬家的方向走去。

  原本靜默的人群，因姬家二太老爺的擁擠而開始躁動。

  霍年恭見此，低聲詢問，“殿下可要現在離去？”

  謝璟瀾收回目光微微垂眸，“無需，等等看。”

  姬家分支這個時候前往姬家，怕是要有什麽變故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