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內，茶香四溢。

  男子坐於內側的軟榻上，黑發白袍，淡然悠遠。

  姬梓昭再是對著他彎曲膝蓋行禮，不著痕跡地抽回了被攥緊的手。

  謝璟瀾看著自己伸展在半空的手淡淡一笑，君子般比向對麵，“姬家大姑娘請。”

  姬梓昭攏裙而坐，腰身筆直，姿態端正。

  謝璟瀾主動倒了一杯茶，推在姬梓昭的麵前，“姬家大姑娘好謀算。”

  姬梓昭如何聽不出話中戲謔，微眸看著麵前的茶盞，麵色不變，“是四殿下消息送的及時，且不論是四殿下的深藏不露，亦或是雷霆之厲，都令臣女望塵莫及。”

  謝璟瀾握著茶盞的美手一頓。

  活了十七年，還是第一次有人如此評價他啊。

  他不過就是玩笑了一句，她便是窮追不舍……

  倒是個不吃虧的性子。

  有點意思。

  “父皇雖已下令嚴查洛邑戰敗，奈何想要查字說來簡單，做卻是難上加難，如今承蒙姬家大姑娘， 很快左副都禦史夫人與趙太師夫人的舉動便是會傳遍全城，屆時就算孫副都禦史和趙太師隱藏的再深，都是要被挖出來了。”

  煽動百姓，大鬧宮門，或許姬家大姑娘是有心想要利用民心跟皇權抗衡，但以姬家大姑娘的心智，斷會想到事情鬧開的後果。

  說白了，姬家大姑娘早已將左副都禦史夫人與趙太師夫人的圍追堵截算計到了。

  “是也不是吧。”

  在謝璟瀾這種城府極深的人麵前，裝傻充愣不過是自取屈辱。

  孫雲霄也好，趙太師也罷，既能穩站朝廷如此之久，必定是小心謹慎之輩，就算皇上有心查，不好查證是其一，其二，皇上畢竟不可能親自追查審判，極有可能讓孫雲霄和趙太師鑽了空子。

  而要想讓兩個人同時浮出水麵，便就要旁敲側擊。

  好在無論是孫家夫人還是趙家夫人，都不是個能沉得住氣的人。

  隻是姬梓昭沒想到，無論是孫家還是趙家，都沒有人阻攔住孫家夫人和趙家夫人的莽撞，如此看來孫家和趙家應該已是徹底亂套了才是。

  當然，就算是趙孫兩家有人阻攔，她也有辦法讓繼續拉仇恨，讓趙孫兩家的夫人必須來找她的麻煩。

  如今看來倒是省事了不少。

  姬梓昭緩緩抬頭，看著坐在對麵的儒雅男子，心中更生警惕。

  旁人隻看見了她鼓動民心保護姬家，卻唯獨他看透了她的一石二鳥……

  這男人，當真是不得不防。

  “四殿下想要如何，不妨直說。”

  皇上為姬家免罪的心思昭然若揭，這個時候若當真有人先行代表皇家祭拜姬家男兒的英靈，自是能拍得皇上的馬屁，但也同時成為了其他想要在皇上麵前邀功人的眼中釘。

  四皇子在皇城暗藏鋒芒如此許久，又怎麽可能如此顯山露水？

  隻怕，他今日前往姬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謝璟瀾淡淡一笑，既她不喜歡拐彎抹角，他便就單刀直入一些，“不過是想跟姬家大姑娘做個交易罷了。”

  姬梓昭端起麵前的茶盞，靜默著不曾作答。

  謝璟瀾倒是也不著急她的回答，繼續又道，“姬家是鋌而走險逃脫死罪，可如今二皇子落馬，被牽連落水的卻並非隻是趙孫兩家，待到事後，姬家被筆誅口伐是小，被栽贓迫害才是大。”

  朝中的大臣一旦戰隊，除非暗中輔佐的皇子死亡，不然絕不可能再更主。

  別說是名聲不好聽，更是得不到新主的信任。

  二皇子本就是儲君的熱門人選，其在身後支持的官員自不在少數。

  這次他們因為二皇子元氣大傷，想要易主又是再無可能，等這些人緩過神來，又怎麽可能放過姬家。

  謝璟瀾親自伸手拿過姬梓昭手中的茶盞，將其內喝到一半的茶水續滿，聲音低婉輕柔，“民心，是可以幫姬家一時，卻幫不得姬家一世。”

  姬梓昭落空的手緩緩垂落，在身側握緊著。

  姬家與其他官僚之家不同，高祖在位時便曾特許姬家可以女子從軍當權。

  所以眾人隻看見姬家現在的落敗，卻忘記了姬家並非真的是窮途末路。

  姬梓昭早已想過要將從小立誌從軍的二妹妹培養成姬家的女將軍，而一旦姬家再次有將軍鼎立，定會有追崇姬家的士兵自願投奔姬家軍，待到姬家軍徹底成型，姬家便又會走向曾經的巔峰。

  隻是未曾想到，如此隱晦的想法都逃不出四皇子的老謀深算。

  姬家想要重新站起來本就是難上加難，若這個時候再受到朝中大臣們的仇視，就算她窮極一生算計隻怕也無法讓姬家重新崛起。

  姬家百年，始終中立，曆任皇帝無一得到過姬家的輔佐，不是他們不想，而是他們根本無法撼動姬家中立的決心。

  這位四皇子卻是個見縫插針的好手。

  四皇子雖並非鍾皇後親生，卻是從小養大，在其身邊的更是還有一個鮮衣怒馬的七皇子，也就是說，隻要她現在點頭，不但是得到了四皇子的支持，更是得到了旁人求都求不來的三重保障。

  這個誘惑……

  實在是太大了。

  “四殿下的好意臣女心領，奈何此事並非兒戲，還望四殿下給臣女考慮的時間。”為了姬家的未來，姬梓昭並非不動心，但動心之餘她更多的卻是小心謹慎。

  據她所知，四皇子乃是所有皇子之中最不得聖寵，也是最低調的一個，不然也不會這些許年一直被皇上安排在離兵權最遠的戶部。

  祖父是真君子，自是會為了祖訓信仰死守中立。

  姬梓昭雖不是齷齪小人，卻也從不自詡光明磊落，祖父既是將姬家交給她，她無論用什麽辦法都要讓姬家重新崛起。

  但是在此之前，那個讓她站隊的人是值得的。

  早已有所預料的謝璟瀾，將手中的茶盞重新推到了姬梓昭的麵前，低笑一聲，“我想，我應該不會讓姬家大姑娘失望才是。”

  他如何不明白，她拖延是假，趁機試探看他究竟值不值得讓她投靠合作才是真。

  謝璟瀾承認自己是不得寵，但小七卻是很得父皇疼愛，再加上皇後可是叱吒後宮的一國之母……如此誘人的條件若是擺在其他人麵前，怕早就是迫不及待點頭了。

  可是再看這姬梓昭，心思沉穩，寵辱不驚。

  一般男子怕都是沒有這般的穩重心胸。

  馬車已是停靠在了姬家府邸門口。

  姬梓昭先行起身一拜，“四殿下無需與臣女保證什麽，隻要四殿下能擔得其剛剛自己說過的那番話就好。”

  謝璟瀾看著姬梓昭先行轉身離去的背影，是真的直歎氣。

  威脅的正大光明，又撇清關係的如此仔細。

  這膽子……

  姬老將軍究竟是如何養出如此一個與眾不同的孫女兒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