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料之外的意外，曾鳳儀病倒了。

  頑疾加上老毛病，趕上季節變換引發了不適，這是大麵上敷衍唐洛的說法，實際上……

  弄了一輩子的中醫，又被冠以老神醫之稱，曾鳳儀太清楚自己身體什麽樣兒了。

  她這一輩子，學醫研醫，繼承祖輩傳承，庸庸碌碌風風雨雨一轉眼基本已經走完，曾鳳儀跟丈夫洛山河相識晚，結婚也晚，自然生孩子也很晚，唯一的女兒將父母的這點發揚光大，三十三歲才生下的唐洛。

  此時的曾鳳儀已經是年近九十了。

  身體老了，再好的藥也不頂用了。

  “這回總該輪到我給你瞧病了吧。”裴廣岫推門進來，手裏拿了一袋輸液藥，走到病榻旁，抬手，換藥。

  得知曾鳳儀在帝都，唐洛也剛巧沒回S市，老頭就也跑來了帝都。

  也得虧裴廣岫趕來了。

  不然曾鳳儀突然發病，也沒個征兆，還真有些手忙腳亂。

  “以前都是你給我瞧病、把脈，還順帶熬藥煎湯，得了，這回我也照顧你一把，回頭做手術吧。”裴廣岫坐在床邊椅子裏，磕得著褲兜裏拿出的煙鬥。

  也沒什麽煙絲，單純叼著過嘴癮。

  “一把年紀不折騰了，”曾鳳儀靠著床頭，心髒難受，臉色也不太好，說話聲音自然微弱了些，“你我都清楚，熬不住的，別想了……”

  裴廣岫長歎了口氣。

  屋子裏瞬時靜了。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曾鳳儀雙眼合實，已經要睡著了，才聽到裴廣岫歎息的一句，“知道嗎？你要死了。”

  房門外，端著一碗補湯正要敲門進來的景老夫人，聞聲猛地一驚——

  曾鳳儀半眯著眸，似有似無的苦笑了聲，“生命都將有個盡頭，時候到了誰也逃不過……好了，別一副要死要活的了，洛洛說這幾天回來，我也不知道還能再瞞她多久……”

  裴廣岫看了她一眼，長籲短歎，“苦了這孩子，怎麽辦呢。”

  “你不放心她，我也不放心，”裴廣岫搓著頭，愁眉緊鎖，“說實話，這輩子學生我帶多了，收徒弟的就這麽幾個，數洛洛最小，往後路長著呢，要沒個人替她把關……”

  沒說下去，曾鳳儀的臉色已經很黯淡了。

  都說隔輩親，這話屬真，但基本的隔輩祖孫，中間還穿插著父母一輩，而曾鳳儀和唐洛，完全就是相依為命，這其中的感情寄托，是難以想象的。

  景老夫人站在門外，一再強忍的淚水還是潤濕了眼眶，忘了手裏還端著湯碗，湯碗掉在地上發出碎裂響聲，病房裏也沒了聲音。

  她慌亂的擦了擦眼睛，擺手支走跑過來的護士和保姆，也看到從病房裏走出來的裴廣岫。

  一句話沒多說，兩位老人對視了一眼，就先後進了病房。

  看著景老夫人紅紅的眼睛，曾鳳儀搖搖頭，歎口氣，“我這不是還好好的嗎？別這樣啊。”

  說話時，曾鳳儀又看了眼裴廣岫，目光中略有責備的意思。

  裴廣岫逃避的躲開目光，擺弄著煙嘴，“……對啊，又不是這兩天的事，想開點。”

  這話說的不光沒安慰到景老夫人，反而還讓她情緒崩塌，一瞬間再度紅了眼眶。

  幾步就撲到了曾鳳儀床旁，緊緊抱著，“怎麽會這樣？這段時間不是還好好的嗎？你又當了一輩子醫生，救了無數的人，怎麽就不能……”

  “好了，別哭了，我現在還沒事呢。”曾鳳儀拍了拍景老夫人的背，手指抹去她的淚珠。

  裴廣岫又重重地歎口氣。

  房裏氣氛太沉重了。

  像一塊重重的石頭壓的透不過氣。

  老頭倒抽口氣，咬咬牙，狠狠心，開口直道，“淑芬你跟鳳儀年紀一般大吧？都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兒，結伴一起上路，不也挺好，真是的。”

  一語破沉，房裏一靜再靜。

  沒多時，景老夫人就慢慢的破涕為笑，一邊拿手帕擦著眼淚，一邊苦澀道，“聽你這麽一說……倒也是這麽回事，認識一場不容易，還是認識了一輩子，行，一起走，一塊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