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走出來，門又合上，不遠處飄著一團黑霧。不知道為什麽，我就是覺得這黑霧似成相識。

  “她怎麽進來了？你沒提醒？”拿依責備道。

  黑霧化成棕黃色的貓，豎著長長的尾巴，搖了兩下，說：“提醒了。沒用。”

  貓朝我看過來。圓圓的綠眼睛剔透得很，十分漂亮。

  我衝上前去：“是你把老鼠嚇走的？”我一直想養貓，還給它取好了名字——樂千，但老陳不讓。

  貓乖巧地坐下，前腿立得直直地，是我想像中的優雅。

  “是的。”它說。

  我蹲下來，表揚道：“你真棒！”抬手想摸它的時候，忽然想起我是鬼：“能摸你嗎？你是鬼，我也是鬼，應該摸得到吧？”

  “不知道。沒被摸過。”貓的眼神有點黯淡。

  我不再猶豫，放下手。天哪，這夢寐以求的手感！

  摸了兩下，貓鬼享受地閉上了眼睛，它甚至發出了呼嚕聲。

  拿依站在一旁，不作聲。

  這一瞬間的靜謐幾乎讓我覺得，做鬼也不錯。

  直到——貓鬼炸毛般地站起來，警覺地看著四周深深淺淺的黑暗。

  拿依皺眉道：“怎麽了？”

  “鼠妖回來了。”貓鬼沉沉地說。

  我立刻站直身體，驚慌地左看左看。

  至暗之處，光源之下，數十隻小老鼠順著路燈杆子往上爬。它們踩著同伴的身體，終於達到高處，咬斷太陽能板連接處的電線，路燈接連熄滅，目光所及之處一片黑暗。

  我憑著感覺，貼至拿依身後，抓住他的衣服，依然忍不住地顫抖。拿依嫌棄地撥開我的手，對貓鬼說道：“東樂，看好她。”然後瞬間就消失不見了。

  “你叫東樂？”我皺眉道。

  “是啊。你呢？”東樂問我。

  “陳宋宋。”我不安地蹲下來，躲在東樂身後。

  “老鼠不少。應該是衝著你來的。”

  “謝謝提醒。”這不是顯而易見的嘛——我低聲問道，“那麽東樂，你能說明一下，我們現在的處境嗎？”

  東樂回頭看了我一眼，但很快就把頭轉回去了。他幽然道：“我差點忘了——你還是隻新鬼。今晚，拿依本要在這裏捉拿鼠妖。這個區最近的魂魄失蹤案增加了。特刑科不管，鬼地公抽不開身，隻能由夜叉出麵。每天死的人、增的魂都是有數的，偶爾一兩個漏掉的，許是遊蕩得失了主魂，能量太低，不好被查到；也有被妖類抓了的——它們發起瘋來，什麽都吃。方才，鼠妖被我的叫聲嚇跑，估計這會兒回過神了，找了些幫手。看來，不抓到你，它是不會罷休的。”

  東樂豎起尾巴，壓低前身，擺出攻擊的姿態。

  我垂頭喪氣地說：“看來我是食物鏈最底端啊。”

  “唔。你今天運氣好，遇上拿依。”東樂安慰我。

  周遭安靜的空氣躁動起來，好像每一個空氣分子都被什麽東西脅迫著，上下左右，像隨風而舞的空氣人，毫無規則和律動可言。

  “小心！”東樂側身，同時提醒我道。

  我不知道該怎麽做，呆愣在原地。

  拿依突然出現在我麵前，拉著我的胳膊，閃至一邊。等我回過神來，才看清剛才站立的地方多出一灘黑乎乎、冒著熱氣的奇怪液體。

  “那是妖的口水。濺到身上，那味兒就弄不掉了，無論你逃到哪裏都會被找到。”拿依將我護在身後，一邊仔細解釋。

  “知道了。”我認真地記著。就算在食物鏈底端，就算我的結局是被吃掉，也絕對跟這髒兮兮的鼠妖無關。

  “很好。現在能看清一些東西了嗎？”拿依問。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他好像平和了許多，不再那麽咄咄逼人。

  “能。不太遠的東西基本能看清。”我的眼角瞥到地麵湧動的老鼠們，刻在基因裏的厭惡和懼怕讓我的心不停顫抖。

  “盡可能地躲開口水。”拿依說完，消失不見。

  麵前那一道意味著安全的屏障突然消失，我還是不太習慣。

  “他去哪兒了。”我問東樂。

  “這些小鼠聽命於鼠妖，可鼠妖擅於藏匿，拿依在找它。”東樂知道的事情真多，我不禁心生敬佩。

  我抬頭，看著目光所及處的天空—如果口水會來，也是從天而降吧。果然，沒一會兒，就有一團液體砸了過來。我扭頭就往左跑。跑時，我還回頭看看—隻是口水而已，沒有搭載定位係統吧，那樣的話我隻要保持跑動，就一定不會被口水濺到。

  在短短的十幾秒內，我還能縝密地思考，真是了不起。

  東樂揮著爪子，試圖趕走越聚越多的小鼠們。

  當我跑不動了，抬眼看看，天上不再有液體墜落，應該是拿依把鼠妖拖住了吧。這樣看來，夜叉與妖的戰力相仿，否則，怎麽會耗這麽久。

  我挪至東樂身邊，問：“夜叉不是很厲害麽？直接把鼠妖秒了，世界太平。”

  東樂說：“你想多了。在這裏，所有妖類都得在特刑科備案，夜叉也是。若有傷人、殺人事件，視惡劣程度，會被三限—限製化形、限製日間活動、限時送入特別監獄。妖被殺了，特刑科一樣會查。拿依不喜歡跟人類扯上關係。再說了，這鼠妖要吃鬼又不是人，特刑科查不出個所以然來，到頭來還是拿依承擔一切。”東樂停了停，又問麽：“你跟特刑科沒什麽牽扯吧？”

  我連忙擺手：“沒有沒有，我是再普通不過的人了。”

  東樂繼續招呼鼠崽們：“那就好。”

  我聽見一聲響，似乎是拳或腳打在柔軟卻堅韌的身體上的聲音。被打的是誰？拿依還是鼠妖？

  我盯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即使那兒除了黑，隻有樹在暗夜裏的清晰形狀。一團色彩從半空的這一邊跳至另一邊，像被遺棄的畫作，揉成一團。我立刻想起在圖書館見過的鼠妖，它就穿著一身花裏胡哨的西服。

  拿依出現在我身邊。他微微喘氣，額頭有薄薄的一層汗。

  “還周旋嗎？”東樂問，“鼠妖機靈，看穿了你不會下死手，估計這會兒心裏得意著呢。”

  “那就再讓他得意幾分鍾。”拿依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