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五
作者:黑米K      更新:2021-11-10 17:11      字數:2122
  五指山?我也不是孫猴子呀。

  我抓住拿依後脖處的衣領,躬著身子,躲在後麵。

  拿依不知從何處取出一麵綠色的光盾,護在身前,把那細長棍子擋了回去。

  鬼地公接住長棍,放在身邊,停了一會兒,連人帶棍一起消失了。

  我踮腳貼在拿依的肩頭,不敢放鬆。

  光盾散成一團團綠色的光,然後聚成一團,鑽進拿依的手心。

  “他走了。”拿依說。

  “我不用輪回了?”我有些開心地問。

  “暫時不用。”拿依的聲音聽起來很是無奈,“要被我吃掉嗎?”

  我立刻向後一跳,整個身子與牆壁渾然一體:“不不不,你想多了。”

  輪回,被他吃掉,都不行。

  “善變。”拿依譏諷道。他抬腳往前走幾步,我立刻跟了上去。

  他忽然停下,我差點撞上去。

  “幹嘛跟著我?”拿依沒好氣地問。

  “你一走,鬼地公又要來抓我了。”我摸著額頭。咦,為什麽在拿依麵前,我還能保有活人的觸感呢?

  “最好被抓走。”拿依往前跨一大步。

  我也跨了一大步。

  拿依在我麵前憑空消失了。

  我跺了跺腳,暗暗起誓:作為一隻鬼魂,早晚也要學會瞬間移動的本事!

  嗒嗒嗒。

  我踩著皮鞋在昏暗的長廊裏走著。生怕鬼地公冷不丁地出現在麵前,我一步分成了四五步,慢慢挪動。很久,才挪到電梯口。

  我伸出食指,想要按向下鍵。但是我的食指沒能像預期一樣碰到任何實物。我向前趔趄了好幾步,如同踩空了樓梯。在大腦不及反應的幾秒中裏,本能就顯得格外重要,而肢體的靈活程度能在多大程度上執行本能,又是另外一回事。

  很顯然,我的大腦已經與身體脫節了。

  我在電梯井裏下墜。

  像一枚輕飄飄的羽毛。

  於是,我得以在下墜過程中翻身,仿佛一隻靈巧的貓。我往下伸著雙手和雙腿,半分鍾後,接觸到地麵的那一刻,是作為人從來不曾有過的感覺。

  有風穿過我的身體。

  電梯搖搖晃晃地,自我頭頂上方落下來。它的速度並不快,卻造成一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本能告訴我,我得趕快逃離。

  我朝電梯廂門撞去。不,按道理,我應該是穿過去。

  呯!

  我終於知道電視裏用肱二肌和上臂去撞門,會有多痛了。拿塊磚頭拍一下,嗯,再來十下,差不多就是這麽痛了。

  不對。

  我坐在地上揉著肱二頭肌。

  不管從哪個角度來說,都不對。

  剛才按電梯,啥也碰不到。現在我想穿門,又被死死懟了回來。要命的是,我還察覺到痛,非常真實的痛。

  我是一隻鬼。

  我爸我媽、拿依還有鬼地公全都能證明。可剛才的一係列動作,都說明我有觸感。

  這不科學。

  我被電梯壓成餅狀的時候,已經不再去想什麽有的沒的了。我的鬼體充滿了電梯底部與地麵的狹小空間,呼吸也很困難,像離開活水的魚。等等,我死了,不該有呼吸。

  我試著屏住口鼻,一股強烈的不適感從胸腔湧上咽喉,非常難受。我張大口腔,吸進來的氣不足呼出氣體的三分之一。

  再死一次吧。

  我閉上眼睛,任由空氣流出體外,越來越少。我的思緒也如同流出的氣體一般,飄散至各處,隱入黑暗裏。我猜,我現在隻是一股攜帶著名字和部分記憶的能量,最終也承受不住電梯的重壓,四下逃逸了吧。

  我叫陳宋宋,出生於一九九五年九月二十九日,死於二零一八年七月十日。我是一個非常平凡的女孩,擁有一雙普通卻疼愛我的父母。我在潛龍市出生,在潛龍市長大,在潛龍市死去。除了這些,生前的記憶像夜空中飄忽不定的星,一直在閃爍,卻怎麽都抓不住。

  細節,那些被抹去的細節。

  童年,少年,青年。這些珍貴的時光被輪換的腳步拋至身後,不知是我丟棄了它們,還是它們覺得死去的我是一樽隔阻了自由的玻璃罩,不配留下它們。

  既然如此,我也不該眷戀。

  小說、電影裏舍不得離開陽間的鬼,多數沒有好下場,不是被超渡,就是被打得魂飛魄散,總之,不得非法逗留。

  罷了。

  我對自己說。

  曾握著奶奶的手,送她最後一程。那時我就在想,死亡是什麽?是分割,湮沒,還是驅逐?手從溫暖變成冰涼,我的心好像被人抽走了什麽。

  有位作家把人生比喻成宇宙中一個個單獨的生存艙。我們蜷縮在艙裏,心歎宇宙的浩瀚,悲憫自身的渺小。我們在艙中長到足夠大,命運就開始抽離那些如鎧甲般的金屬艙板,抽完了,肉體被壓成無數的粒子,成為宇宙的一部分。

  我的這些粒子,會變成宇宙的什麽呢?一朵花?一棵樹?海裏的藍鯨?或是鱗蝦?變成雪吧。雪花一樣,從天空落下,看著城市慢慢變大,然後在幹燥的天氣,緩緩升空。我隻乞求那時的我還有意識,能夠享受經曆的一切。光想想,都知道會是無比精彩的旅程。

  叮。

  我嚇了一跳。

  是鬼地公的鈴聲嗎?拿依說我得下地獄。這下逃不脫了。

  幾個腳步聲,然後哐啷一響,電梯向上運行。我虛弱地爬起來,抬手,想借著什麽東西的力站起來,可什麽都沒摸著,還是撲了個空。我再次趴在地上,一半身子在電梯井裏麵,一半身子在電梯井外麵。

  我又能穿透了嗎?

  我像烏龜一樣爬了出去,緩了好一會兒。我想,會不會是因為我太虛弱,意識並不集中,才可以穿透?

  大概過了二十分鍾,期間有十幾個人踩踏進我的身體,造成一些不舒服,但問題不大。我翻了個身,貼在牆邊,繼續一動不動。

  聽覺是最無法被控製的感官。不想看,蒙住眼睛囉;不想聞,捂住鼻子囉;不想說,閉緊嘴巴囉。

  叫一個聽力尚好的人裝作聾子,怎麽也辦不到。

  大的聲音小的聲音尖的聲音沉的聲音,鑽進你的皮膚、血液、骨質,最後還是會到大腦,形成令人頭疼的嗡嗡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