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霜大二的時候，在一家奶茶店做過一年兼職，還七七八八記得那些流程，當年奶茶店的老板娘，如今在宛城開了好幾家飲品店，經營奶茶、咖啡和甜品，口碑做得很不錯。

  林霜和老板娘還有些交情，之前打過電話，兩人見了一麵。

  “三四年不見，你這丫頭越來越漂亮了。”

  老板娘對林霜印象深刻，當年創業開店，林霜是她遇見的最麻煩的兼職生，老板娘從早到晚黑著臉盯著她出錯，沒辦法，養尊處優的大小姐落難來打工，那雙盈盈美目蓄淚的時候，老板娘怎麽也說不出要辭退她的話。

  後來熟悉了，老板娘倒是很喜歡林霜，林霜在服裝學院，懂麵料和版型，審美又好，成了老板娘的服裝搭配師，每回周末兩人一起去逛街淘衣服，砍價無能的老板娘瑟瑟站在林霜身後，看她板著漂亮的臉和攤主大殺四方，帶著大包小包滿載而歸時，心裏的滿足感都快溢出來。

  林霜說明來意。

  她租的那間店鋪就在北泉高中校門斜對麵，人流量不少，學校周邊幾家奶茶店還處在奶茶粉衝兌的階段，門店環境也一言難盡，林霜想開個口味和顏值都過得去的奶茶店。

  “我這幾家店主打中高端飲品，消費人群都是大學生和城市白領。”老板娘蹙眉，“你那邊都是高中生，消費能力能跟得上麽？”

  “不加盟品牌，隻是想跟你取取經，學點經驗。”林霜有自己的打算，“我可以付一筆谘詢費，想要你的一部分原材料供應渠道，你放心，我做低消費茶飲，又在北泉市，不存在競品關係。”

  普通奶茶店並不在乎獨樹一幟的口味和卓越品質，大眾口味即可，維持品質和價格的不是配方，最關鍵的是原材料供應。

  “這倒沒什麽。”老板娘信得過她，又突然樂嗬起來，“不過我有個條件.......你每次來宛城，陪我去買衣服，幫我砍價。”

  林霜瞄一眼老板娘穿著：“商場衣服不能砍價。”

  老板娘這幾年消費檔次從購物街轉到了中高檔商場，卻總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她對以前感覺念念不忘——店主報出天價，暴跳如雷，咬牙切齒，最後東西跳樓價到手，她看著高手過招，自己在一旁麵紅心跳，手心飆汗，享受過山車般的刺激感。

  “去批發市場買。”

  林霜不解。

  老板娘板著臉：“我他媽的......就是享受砍價的快感。”

  林霜爽快答應，笑嘻嘻的：“沒問題。”

  她留在宛城，先在老板娘的店裏練手，這是一家開在商圈附近的茶飲店，主營高顏值的奶茶和咖啡，毗鄰大學城，網紅裝修，一到周末就有學生和上班族過來拍照打卡。

  林霜在操作間負責煮料切水果，從早上八點到中午兩點，七個小時站得腰酸背痛，在家躺了太久當鹹魚，體力勞動實在有點吃不消。

  過了中午的消費高峰，店裏閑下來，林霜掏手機玩遊戲，上分的時候，她姑姑又又又給她來電話。

  上次相親失敗，林霜姑姑氣她態度敷衍，好長一段時間沒理林霜。

  “霜霜，你有沒有空，來姑姑家吃個便飯。”

  “姑姑，我不在北泉，您找我有事？”

  林霜姑姑問了幾句，哎了一聲：“是這樣，我們領導說起來，上次相親那個小夥子對你蠻有好感的。”

  她一時沒反應過來：“誰？”

  “就是那個高中老師，爹媽不在的那個。”

  林霜擰起了眉尖。

  “聽說你們上次見麵後就沒聯係了，就是吧........這小夥子人也實在，他不是教的高三麽，快高考了工作也挺忙的，我們領導說，他跟你見麵後，推了其他的相親.......霜霜，這小夥子真的挺不錯的，是我們領導老公的一個得意門生，北泉高中專聘過來的年輕教師，我們領導在辦公室打包票說人好，我昨天看過這小夥子照片，幹幹淨淨，看著就不錯。”

  “霜霜，你要不要再跟他見一見，聊一聊，啊？”她姑姑的語氣溫和。

  林霜聽出來了，領導意誌淩駕在她姑姑頭上。

  她開口拒絕：“不用了，我跟他不合適。”

  “到底是哪裏不合適？”她姑姑又開始嘮叨，“可能多接觸就好了。”

  “我不喜歡當老師的，窮酸又愛較勁。”

  “霜霜，姑姑要好好批評你這種腐化思想。老師多好啊，為社會培養人才，社會地位多高，這職業越老越吃香，雖然工資不算高，但等他職稱評上去，每年補貼福利還往上漲，收入真不錯了。再者老師又不坐班，上完課就能走，每年還有寒暑假，能照顧家庭，教育孩子........”

  “再說，人家那邊沒爹媽。”她姑姑壓低聲音，“有些事你還不懂，小家庭沒負擔、沒矛盾，你不用受婆家的氣，多少人盼都盼不來的好事.......”

  林霜嗤的一聲，覺得好笑。

  她姑姑聽著她的輕笑聲，話鋒一轉，語氣嚴肅：“你別笑了，覺得人家配不上你，那你自己呢？你爸還有兩年出獄，你親媽後媽，你那兩個弟弟妹妹，以後就不拖累你？你有好工作？好學曆？長得漂亮能用一輩子？你又不是20出頭的小姑娘，26歲了，這個年齡該結婚生子了，真不能再拖了。”

  先不論林霜挑剔，別人挑剔起林霜來，也是頭頭是道。

  “行吧姑姑，那你想怎麽樣？”

  “你不是有他的微信電話麽？有空多聯係，了解了解對方。”

  “知道了知道了。”

  林霜敷衍掛了電話。

  她換下工作服，打算出去逛一逛。

  店裏進來一對年輕男女，女孩穿白色連衣裙，看起來像個大學生，笑嘻嘻拽著年輕男人的手臂，兩人點了冷飲，挑了個臨窗的位子坐下，隨意聊著天。

  林霜正在一旁路過，聽到女孩咯咯的清脆笑聲，多看了一眼。

  年輕男人穿件灰T恤，側身和女孩說著什麽，滿臉柔和微笑，拍了拍女孩的發頂，女孩噘著唇，挖了一勺對方碗中的冰激淩，塞進了自己嘴裏。

  這男人看著有點眼熟，是和她相親的其中一位。

  更確切的說，就是十分鍾前她姑姑口中那個“對她有蠻好感”的“高中老師”。

  她的身影在玻璃窗外一閃而過。

  周雪拍拍周正的肩膀：“哥，你看什麽呢？”

  “沒什麽。”周正回過神來，看了眼自己的堂妹，“端午節要回北泉麽？鄉鎮有龍舟賽。”

  “哥你今年要上船麽？”周雪眼睛一亮。

  “今年不上，我學校有事情。”

  “那我不回去了，學校食堂就有粽子吃，我還能出去做個兼職，賺點零花錢。”

  “也好。”周正點頭，“自己照顧好自己。”

  “知道咧，你也替我跟奶奶問個好。”

  周正看了眼時間，把麵前的冰激淩推到周雪麵前：“時間不早，我晚上還有晚自習，先走了。”

  “我送你去車站。”

  “不用。”他拍拍周雪的腦袋，“我坐公交過去，你也早點回學校。”

  林霜有空的時候，喝遍了宛城大大小小的連鎖奶茶店，正巧遇見家閉店的奶茶店轉讓設備，林霜低價入手，事情辦妥，頂著微凸的肚子回了北泉市。

  苗彩看見她穿衣風格換了個路線，高腰迷彩褲配馬丁靴，黑色T恤下截露出雪白腰線，高紮馬尾，妝容也是煙熏款：“怎麽走潮酷風格了？”

  “胖了六斤。”林霜吸了口氣，摸摸自己的小肚子，“以前的褲子都緊了。”

  她臉頰鼓起嘭嘭的肉，像豐盈的霜雪，可是胸脯也漲了個Cup，擋不住的前凸後翹，苗彩嫉妒得嘖嘖搖頭：“要我說，也別開什麽奶茶店，不如你幹老本行，開女裝店得了，就你這品味，往門口一站，還怕生意不火？”

  “不想再幹這行了。”林霜淡聲道，“太累。”

  “奶茶店就不累啦？你換條路重走，應該會更難哦。”

  苗彩自己也是從宛城回北泉開美甲店，這幾年店鋪也沒少折騰。

  “試試唄，閑著也是閑著。”林霜倒沒什麽憂慮，“反正投入資金小，黃了就關店。”

  她雖然是一副輕描淡寫的姿態，卻開始連軸忙起來，辦理經營執照，準備店鋪，跑裝修市場，有一個經營證很難辦，苗彩有經驗，帶著林霜跑了好幾次。

  “你真的和以前不一樣。”苗彩笑道，“霜霜，你真的變了好多。”

  “我以前是怎麽樣？”林霜問她。

  “以前你在學校，有事都是指揮身邊的人跑腿，自己從不動手，連值日倒垃圾也不幹，就很......公主病啦。”

  那時候林霜家境優渥，長得漂亮，身邊圍的朋友不少，屬於眼高於頂型。

  林霜也笑了：“我那時挺討厭的是不是。”

  “可是大家還是喜歡你呀，有一陣子女同學流行在脖子上戴串珠項鏈，你零花錢多，一口氣買了好多根，讓大家挑著喜歡的拿走，有個同學喜歡寶葫蘆樣子的，可惜那個樣子的都被挑光了，你把自己最好的那根給了她。而且男生也好喜歡你，私下都說你笑得好甜好可愛。”

  林霜不太記得項鏈這事，但也聽出來了，自己純屬人傻錢多型。

  正是天熱的時候，林霜每天在家改良奶茶配比，往苗彩的店裏送奶茶試喝，一天兩桶，從不重樣。

  味道超出預期，不比商場的奶茶店差多少，苗彩在朋友圈打廣告 “做美甲送雙份奶茶”，招徠顧客，好幾天生意都不錯。

  文具店在高考後撤店，林霜接手，店鋪麵積不大，大約20平，長方形，留下操作台後還有一部分空地能擺桌椅，裝修設計稿是林霜自己畫的，走的是文藝風，林霜花點錢找了個室內設計師把關。

  裝修是苗彩店裏用過的裝修師傅，林霜負責買材料和盯梢，師傅動工敲牆敲天花板，林霜結結實實在店裏吃了好幾天灰，又因為趕著後頭的水電和設備入場，林霜央著師傅加班，有時候晚上都還在店裏忙。

  裝修師傅下工晚，林霜前前後後跑了一天，過來店裏看看，走之前站在角落抽煙，低頭回微信。

  【林小姐平時有什麽愛好？】

  Polo衫先生興許在健身房，發來一張高空樓層俯瞰江景的美照，玻璃上倒映著健身器材。

  【挺多的，看電影、聽音樂、運動、旅遊.....】

  【愛好廣泛，林小姐是個熱愛生活的人。】

  【讓你失望了，都是三分鍾熱度，轉身就變心的程度。】

  林霜甩出一張“不學無術”的表情包。

  那邊回了一個笑臉。

  【不過......我有一項興趣愛好持續了很多年。】

  【？】

  她緩緩打出三個字：【異性戀。】

  手機那端的人發來語音，帶著濃濃的笑意：“好巧，我和林小姐誌同道合。”

  麵前有人路過，學生們嘰嘰喳喳的說話聲。

  “這家文具店搬走了？裝修是要開什麽店呀？”

  “都畢業了，開什麽店都和我們沒關係啦。”

  “寒暑假還可以回來吃吃逛逛呀。”

  林霜扭頭，看見一群學生路過，七八個男孩女孩，都是年輕稚嫩的麵孔，男孩子臉上都帶點紅撲撲的酒暈，應該是剛高考完的學生，在學校周邊聚會。

  兩個學生圍著個年輕男人，眉飛色舞聊著什麽。

  男人不經意側首，目光掃過，最後落在站在角落的林霜身上。

  “走吧走吧，他們已經開好了包廂，在等我們了。”

  “今晚我要當麥霸，誰也別和我搶。”

  人群嘻嘻哈哈往前走。

  林霜進了店鋪，摘了身上的圍裙，關燈，拉下閘門往外走。

  身後響起腳步聲，有人喊她：“林霜。”

  “周老師。”林霜挑眉，“好巧。”

  這次他沒穿襯衫西褲，灰T恤加黑色運動褲，舉手投足之間身體線條流暢多了。

  “你好......”他大步邁過來，“好久不見。”

  距上次相親也有一個多月。

  林霜微笑，手揣在背帶牛仔褲兜裏，等他說話。

  “我和班上學生在這附近聚餐。”周正轉頭看看奶茶店，目光疑惑，“你這.......”

  “我租的店鋪，打算開間奶茶店，這幾天在裝修。”

  周正露出個恍然大悟的表情，看了看她，看了眼店鋪：“有需要幫忙的地方麽？”

  “沒什麽需要幫忙的，不勞煩周老師。”

  他點頭，頓了頓，略有些局促：“上次見麵後，我有給你打過幾個電話，不過都沒打通.......”

  林霜沒存他的電話，微笑解釋：“真不好意思，這一陣子太忙，我可能以為是騷擾電話，不小心拉到黑名單裏去了。”

  他的好友申請她也一直沒通過。

  周正垂眸，抿了抿唇。

  “對了，周老師。”林霜想起姑姑的電話，語氣帶笑，“上回相親的事，是不是有什麽誤會？我以為已經結束了呢，哪想我姑姑又提起這事。”

  她微笑直視著他：“周老師也知道的吧.......我們兩個各方麵都不太合適，其實沒必要再浪費大家的時間。”

  他抬頭看她笑容明豔，動了動唇：“你上次說的那些........你的一切，對我而言都不是問題，如果有可能.......我們也許可以.......”

  林霜像聽了個笑話，抖著肩膀，咯咯張揚笑起來，他看著她笑，後頭的話不吞不吐，如鯁在喉。

  她目光柔柔，嗓音如天籟：“對不起呀周老師，可你的一切，對我而言都是問題。”

  “周老師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她唇角含著笑，是那種漂亮的、肆意的，殺伐決斷知道自己足夠能應對的笑意。

  周正眼神像迎風的火苗，神色卻還維持著鎮定，甚至有些溫和無奈，牽了牽唇角，模糊的笑，注視著她，半晌輕聲回應：“好吧.....”

  兩人一時都沒說話。

  林霜朝他身後瞟了一眼，轉身要走：“你的學生好像在等你，我就不耽誤你的時間，周老師再見。”

  他朝她點點頭，亦轉身離開：“再見。”

  路燈暈黃，晚風拂去燥熱，兩人左右分明，背影隔出漫漫人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