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一匹馬的馬場
作者:京鯨      更新:2021-11-09 16:19      字數:5465
  我爸將地契給我後,火燒屁股地跑了,獨留我一個人提著地契,站在床上發呆。

  我六年未見的愛貓,出前一丁,站在書架頂端俯視我,仿佛在說‘你這個人類腦子終於報廢了嗎’。

  在出前一丁就要跳到我頭上之前,我及時地遛下床,坐到書桌前仔細研究這個地契。

  當然,在我讀第一個字之前,我翻到了合同的最後一頁,刷刷刷地簽下我的大名。

  你以為我會跟其他家那些‘有骨氣’的二代一樣,傻不愣登地拒絕來自家裏的資助?

  那就見鬼了。

  老頭子給的東西,當然要收下。

  不收,等著他把這些錢花到女人肚皮上?

  那還不如我這大好青年拿著呢。

  好歹我不會把那些錢給糟蹋,雖然它們被掛到我名下後不會有一個相關決策是我做的,但是我的職業經理人自然有辦法讓它們增值。

  但是嘛......

  我興味地盯著資料上關於龍京牧場的照片。

  根據資料,這是一個規模中小型的牧場,但是勝在地理位置不錯,而且曆史悠久。

  整齊如毛毯一樣的草地被分割成十二個大塊,毛色不同的馬在裏麵悠閑散步。

  馬廄有兩排,一排有二十個馬房,一共四十個。

  除了主建築跟員工建築外,馬場還專門分割了一塊區域建成一個八百米長的室內環形跑道,供馬兒們在冬天下雪的時候進行訓練。

  我手指敲了敲桌子,這通常是我興奮時才會做的動作。

  然後,我掏出手機,訂下兩個小時後飛往北海道的機票。

  反正現在畢業了也不知道做什麽,為何不去這個什麽牧場看看呢?

  不過這個牧場最好真的像照片裏那樣幹淨整潔,不要讓我聞到什麽馬屎味。

  不然老子轉手就把它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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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個小時後。

  我站在一個牆都禿嚕皮的馬廄麵前,牆角傳來濃厚的尿騷味,隨著最後一輛卡車離開而落下的尾氣跟灰塵撲我滿臉。

  我麵無表情地薅了把頭發,薅下來三根稻草。

  ......

  ............

  ..................

  “艸!!!”

  我猛地朝牆踹了一腳,牆紋絲不動,然而,我忘記了還有少量牆皮要掉不掉地掛在天花板上。

  最後,那些牆皮精準地砸在我前幾天才為了畢業典禮專門修剪過的帥氣發型上。

  “艸!”

  “艸!!”

  “艸!!!”

  “媽的!”

  我死命跺腳,無能狂怒。

  綠草如茵?

  整潔幹淨?

  俊馬馳騁?

  媽的,都是騙人的。

  小爺我這輩子,還沒被騙得這麽慘過。

  我一抹臉,掏出手機。手指點在觸屏上留下白色的指紋,讓我看了又是一陣心肌梗塞。但我還是忍住了,點開我律師的手機,摁下通話鍵。

  “喂,高田,幫我告一個人,我要告死他。”

  跟高田通話十五分鍾後,我掛掉手機。

  我簡單地跟高田講了一下我今早經曆的事情,高田嚴肅地跟我表示,這是一起性質非常惡劣的詐騙,隻要我們下定決心告那個前龍京老板,絕對能讓他在退回所有錢的基礎上再掏出一筆天價補償金。

  我自然是答應了,並且跟高田約好了明天見麵。

  高田還要我把拿到的合同一頁一頁地拍照,先發給他。

  二十分鍾後,手機叮了一聲。

  我的律師發來了一條超長的郵件。

  我粗略地看了看,大意就是龍京老板絕對存在詐騙行為,因為合同上寫的清清楚楚,他賣給我的是土地及牧場現有的三匹種公馬,十六匹繁殖母馬,以及七匹小馬。

  不僅如此,拿著高價薪水的高田律師還給我發了六七張圖,很明顯,是拍賣會的照片。

  每一張照片的主角都是一匹馬,背景是站在高台上的三位拍賣師。大屏幕上顯示著每匹馬的交易價格,屏幕最下方,滾動字幕清清楚楚地顯示著,這些馬來自龍京牧場。

  我氣笑了。

  媽的,這麽囂張?

  最令人無語的是,牧場竟然真給這個老板賣出去了。

  死老頭子,看來昨天是真的喝多了。

  不然這麽明目張膽的詐騙,但凡了解一下就知道怎麽回事,他還真的買了。

  我懊惱地拍拍腦袋,也怪我,要是不那麽急著簽名,這合同就不具備法律意義,更不至於白跑這麽一遭了。

  不不不,要不是那是我老爸,我至於那麽不謹慎嗎?

  所以錯都是他的。

  我開始謀劃這件事從我老爸那裏拿到多少補償了,竟然把兒子往火坑裏推,必須狠狠地宰他一頓。

  我手指飛速地打字,給我老爹發郵件,話裏話外都是譴責,未了在結尾提了一嘴我所看好的一家新興公司。

  相信那個老流氓絕對能品出我的言外之意。

  按下發送鍵後,我猶豫了一下,又發了條給高田律師。

  【日本的賽馬業,都這麽坑的嗎?】

  高田律師秒回。

  【不不不,北原先生,請相信我,這是一個絕對的敗類,所做的事絕不應該代表整個行業!】

  我盯著這條郵件兩秒,然後嗤了一聲。

  別以為我不知道,這家夥自己也買了兩匹賽馬,上個月還在發推慶祝其中一匹拿下地方B級賽事的冠軍呢。

  能讓這個扒皮律師著迷的行業,沒有大量利益在那擺著,可能嗎?

  吐槽完高田律師後,我又開始發起呆。

  這牧場毛都沒有,我還能幹嘛呢?

  那就走吧。

  我將手機揣回兜裏,果斷地抬腳朝出口我停車的地方走去。

  我將車停在了大門口。

  盡管來的時候我看見了運送馬匹的貨車,但他們看起來都把我當傻子,我怎麽揮手臂都沒理我,更沒將車停下。我當時就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但是因為不信邪,又走到了馬房這邊。

  馬房離主建築有好一段距離,我還穿著西裝褲,走路速度根本快不起來。

  我走了好一會,終於快要接近主建築的後門了。

  我剛想直徑走過去,卻聽到了什麽悉悉簌簌的聲音。

  說實話,這空無一物的牧場裏突然冒出什麽奇怪的聲音,跟看驚悚片一樣詭異。

  我是個很怕鬼的人,聽到這聲音,步伐立刻變得僵硬,汗毛直起。

  媽的,要跑嗎?

  還是像鬼片主角一樣,跑去看看?

  我打了個激靈,從口袋內掏出藍色的Mevius煙盒,抖了一支出來。

  煙點燃後,我把它叼進嘴裏,深深地吸了一口。

  抽最便宜的煙,作最大的死,去吧,北原拓也!

  我抬起腳,小心翼翼地朝聲音的源頭摸去。

  聲音是從牧場主建築隔壁的一棟小房子背後傳來的。我看過地圖,記得那裏應該是所謂的員工宿舍。

  這員工宿舍早就應該是空的了吧,怎麽還會有聲音傳來?

  我不由得聯想到了所謂的校園傳說。故事裏,總有一間空著的宿舍沒有人住,而裏麵,據說住著曾經因為霸淩而自/殺的鬼魂。半夜三更,那個房間裏總是傳來慘叫......

  不不不,我不能自己嚇自己了。弄出聲音的肯定是隻貓,或者是老鼠,對吧對吧?

  我帶著滿腦子亂七八糟的想法,總算是走到了員工宿舍的側邊。

  現在我距離音源已經很近了,隻要朝前再邁出一步,肯定就能看見弄出聲音的罪魁禍首。

  我就要探出身看去,那邊卻突然爆出嘭的一聲,然後就是一堆重物砸在地上,稀裏嘩啦的聲音。

  叮、鐺、啷。

  三聲金屬的脆響結束了喧嘩,我瞪大眼睛,看著一罐空了的可樂瓶慢悠悠地滾到我麵前。

  媽的,拚了。

  我猛地從藏身之處跳出來,閉著眼睛大喊:“乾坤定位赫赫煌煌解呪瓜 現出蛇蠱 喼喼如律令!!!”(けんごんていい かくかくこうこう かいじゅか げんしゅつじゃこ きゅうきゅうにょりつりょう)

  這是我小時候看陰陽師記住的唯一一道咒語,鬼知道能不能用在這裏,但是我管不了那麽多了。

  “喼喼如律令!”

  “喼喼如律令!”

  “喼喼如律令!”

  我連喊了三遍,然後才安靜下來。

  風吹過,我的發梢被吹得從額頭上揚起,我感覺咒語似乎是生效了,這才悄咪咪地睜開眼睛。

  然後,我就看到了麵前巨大的黑影。

  “哇哇哇哇哇,媽媽救命——!”我手忙腳亂地後退,最終跌坐在地上。

  那個黑影似乎也被我給嚇到了,連連退後好幾步躲在一個障礙物後邊,探出頭來看我。

  我再定眼一看,這才發現,那個黑影竟然是一匹身高隻到我肩膀的小馬。

  小馬的全身近乎黑色,耳朵因為緊張,對著我高高豎起。它棕色的瞳仁與我的目光對上,立刻驚慌地扭過腦袋。

  我看出來小馬很想逃跑,但是卻因為被一根韁繩拴住,沒有辦法離開。

  我看了看環境。

  這裏顯然是員工們用來放置生活垃圾的地方,擺了四五個黑色的垃圾桶,有一個倒在地上,裏麵的垃圾袋全部都滾了出來。顯然,我剛剛聽到的響聲應該是馬蹄踹翻垃圾桶的聲音。

  至於小馬為什麽要掀翻垃圾桶,我想原因也很明顯。

  它這是餓了。

  小馬的嘴邊還掛著一帶髒兮兮的燕麥零食,就是那種健身的人經常會泡進酸奶裏當飯吃的燕麥。明明袋子都空了,馬兒卻仍不肯鬆嘴。

  它瘦骨嶙峋,身上也臭烘烘的,整個一沒人照看的小可憐。

  我心軟了。

  我走上前,試圖靠近小馬。

  它驚慌地想要後退,但是被韁繩的長度給限製。它躲不掉,也沒選擇蹶蹄子攻擊我,最後被我用手掌輕輕地貼在額頭上。

  我感受到掌下的溫度,靠近耳朵根部的那根手指甚至能摸到脈搏的跳動。

  小馬淒慘成這個樣子,跟那些因為被虐待所以送到救助站的貓狗沒啥區別,但是這一刻,從來都冷漠、狼心狗肺的我莫名被那眼裏強烈的求生欲給震懾。我能很清楚地感覺到,小馬在跟我說,它想我帶它走,它想活下來。

  “艸。”我罵了一聲。

  剛剛才買的機票要作廢了。

  “小馬小馬,我該拿你怎麽辦才好?”我長歎著將小馬拴在水管上的韁繩解開,然後牽著它朝馬房走去

  小馬好像知道我是來幫它的,乖順地跟我走著。

  我們倆安靜地走到馬房。

  我將馬帶進其中一個馬房內,關上門。然後,我就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我從來沒養過馬,就算學的是獸醫,因為我專修小動物,也基本沒有了解過任何跟大型動物相關的知識。於是我隻好掏出手機,在線搜索,‘賽馬要吃什麽?”

  穀歌給出的答案是,賽馬要吃燕麥、麥麩、玉米等穀物,最好搭配一些水果補充營養。上麵還刻意提到,賽馬絕不能光吃草,因為它們的運動量很大,草養不活它們。

  “......”

  我怪叫,“見鬼了吧,馬竟然不能吃草?!”

  小馬安靜地看著我,那目光肯定說不上嘲笑,但我卻有種被人注視的感覺。

  我訕訕閉上嘴,撓撓頭發,“好了好了,少爺我給你去找吃的。”

  我走出馬房,環顧四周尋找所謂的‘糧倉’。

  這期間,我忍不住瞄了兩眼草場。現在是三月下旬,北海道的雪才剛剛融完,所以那些土地都是烏漆嘛黑的,很濕潤,勉強能看到一丁點的綠意。

  很好,看來連草都沒得吃。

  我找遍了整個牧場的所有建築,連一袋麥麩都沒看到。

  有一個建築空空蕩蕩的,我一打開門還能看見老鼠驚慌地四下逃散。我猜測,那大概就是原來的糧倉,但很顯然,那個扒皮老板連一點食物都沒留下。

  我就特麽無語。

  連這裏沒有,我上哪找吃的養活小馬?

  我呆呆地在原地站了半響,突然意識到,這附近應該也有不少牧場的吧?

  我隻好重新走到大門口,決定驅車去周邊看看,能不能從別的牧場裏買點回來。

  唉,我心愛的捷豹XK!

  連我高中談的三任女朋友都沒坐過副駕駛,現在大概率要被滿是塵土的麥麩給占據了。

  我心痛地錘了錘胸口,但也隻能老老實實地發動車子,朝來時的路開去。

  買糧比想象中順利得多,甚至隻花了二十分鍾,因為旁邊全部都是牧場。我開車才三分鍾就找到了一家願意賣些燕麥給我的牧場鄰居。

  但,這整個過程......堪稱屈辱。

  周圍的人都還挺熱心的,我一說想買馬糧,他們就同意了,但是那目光卻忍不住好奇。

  我都能完美從他們的表情中讀出內心彈幕了,無非就是‘這城裏仔為什麽會在這裏’,‘他買燕麥幹什麽’。

  我穿著西裝褲,頭上說不定還有沒掉幹淨的白色牆粉,這讓我覺得自己傻透了。

  當有一個人終於忍不住好奇,問出那致命一擊的問題時,我更是恨不得原地掏出麻袋來把這些人都丟到永遠不會再見到我的地方。

  但表麵上,我還是微笑著,回答:“我是隔壁龍京牧場的新主人。”

  所有人看我的表情更加詭異了。

  ‘冤大頭’跟‘傻X’這兩個詞來回在他們臉上蹦迪。

  但我還是堅強地頂住了。

  秉持著‘隻要我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這一原則,我表麵從容地搬了兩大袋燕麥、三袋麥麩,跟一袋玉米上我的XK。

  然後,飛速地溜了。

  回到牧場,我感覺自己這輩子臉都丟光了。

  但顯然還沒有。

  在我非常狼狽地將那些穀物拉到馬房的時候,一轉身,我就驚悚地看到有一個男人站在背後,正盯著我

  看他的樣子,怕是把我撅著屁股吭哧吭哧的模樣都看見了。

  神啊,讓我原地去世吧。

  沉默一會後,那個男人開口,“你好,我叫盛內治。”

  “......北原拓也。”

  “那個......”男人遲疑了一下,問道:“請問,你知道這個牧場的老板在哪嗎?”

  “不才正是在下。”我麵無表情地說道。

  “啊。”那個男人表情終於變得有些尷尬,“我其實是來應聘的。”

  我伸出手,盛內治將一份簡曆遞過來。

  我掃了一眼,簡曆堪稱華麗。

  ‘2018年日本大版城市杯越野賽第一名’

  ‘2019年日本東京自行車越野大賽第三名’

  ‘2020年日本京都自行車山地爬坡賽第一名’

  我:“......我們這裏是牧場,不收教自行車的。”

  盛內治的表情更加尷尬了,他示意了一下,“請往下看。”

  我繼續看下去,終於,在一長串的跟自行車相關的榮譽後,最末尾綴著小小的一行字,‘2021年三月獲得職業賽馬調/教師資格證’。

  我恍然大悟,“你想過來應聘調/教師?”

  “是的。”盛內治略微急促地說道:“雖然我才獲得資格證,但是我保證,我對馬性非常熟悉。我從小就是在一個牧場內長大的,旁觀了非常多的調/教師訓練賽馬,我這個資格證也是一次就考過的。”

  他還想說下去,但是我打斷了他,“在來之前,你已經失敗多少次了?”

  “......八次......”

  我清了清嗓子,“別看我們這裏很荒涼,但是作為老板的我,不窮,知道嗎?”

  盛內治張口,我抬手示意他聽我把話說完。

  “這個牧場其實是我剛買下來的,樣子說實話,跟我想象中差的很多。所以,我雖然可以聘請那些更有經驗的調/教師,但我認為不值。”

  “底薪四十萬,要是我的馬出成績了,給你獎金分成。怎麽樣,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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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沒有在日本買過牧場買過馬......自然不可能知道流程

  就當買牧場真的這麽簡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