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成巨人的感覺，很難受吧。”我轉過頭輕輕撫摸著墓碑，“突然之間背負了原本不用背負的使命，連壽命都縮短了，所謂的活著也不過是苟延殘喘而已，這種感覺很不好吧。”艾爾敏僵了一下，隨即頹然低頭，良久才喃喃道，“能活下來，我已經很慶幸，隻是覺得這個針劑，我受之有愧而已。”

  “你知道我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嗎？”我打斷了他似乎準備繼續的那些懺悔，“艾德琳娜早就知道我並不屬於這個世界，或者說，我本就是個不會再一次真的死去的存在，所以她把惡魔給了我，而自己化身可以壓製和融合惡魔的天使，與我同生共死。我比你們早很多就遇到了猿巨人，在和他的戰鬥裏，我差一點就死了，艾德琳娜用自己的命換來我的活路，把天使交給了我。明明知道吞噬了我的話，她就能成為新的神明，新的救世主，但是她沒那麽做。我活下來了，我的命是建立於她的死亡，還有很多人的犧牲，我們都一樣，是踩著別人的屍體還有罪孽一步步爬上來的，同伴們的死去不能被我們用來自憐自艾，而應該讓我們越來越強大。既然已經選擇了這條路，那就不要回頭，也不可以後悔，向前看吧。”

  艾爾敏呆滯的看著我，寶藍色的眸子裏含著眼淚和悲傷，“那，教官是神明，也是救世主了，對嗎？”

  我？我失笑，笑聲像野獸尖利而悲愴的嘶吼，“我配不上神明這個稱呼，救世主也不是我，我隻是個將死之人，是你們艾倫最後一塊墊腳石。我全部的能力止步於此，而艾倫那孩子還可以擁有更多，說不定最後吞噬我的也是他，我早就命中注定會在這一切都結束的時候，永遠離開。”

  “可是。。。”艾爾敏語無倫次，這個睿智的孩子措辭了很久，也沒說出什麽來，眼淚也不爭氣的掉了下來，“教官對不起。。。”

  “有什麽要對不起的呢？”我搖頭，風揚起我夾雜著白色的頭發，現在的黑色卻比那雪白更加刺眼，無聲的恥笑著我最後的一點徒勞。“走到這一步，是我的選擇而已，也算是這個世界替我做的選擇。我不後悔，也沒什麽退路，但是能看著你們這群孩子活下來，並且越來越強大，我其實覺得還行，還算有點盼頭。而且埃爾文似乎，很安心，那個樣子就像解脫了一樣，或許利威爾做的這個決定是對的，讓你活下來，讓埃爾文自己死去。”

  “我會努力活下來的，教官。”艾爾敏突然朝我敬禮，拳頭敲擊胸膛發出悶響，“請您放心，我會在以後好好的承擔這份責任，保護好艾倫，保護好大家，啊還有。。。”艾爾敏的聲音突然小了，那副鏗鏘決絕的模樣也丟盔卸甲的沒了，他小心翼翼的瞄了我半天，才輕輕的開口：“我已經不想看著您一直拚死冒險了，這點我和艾倫還有三笠也說了，請問，我們可以保護您嗎？”

  保護我嗎。

  我看著眼前怯生生的大男孩，態度軟了下來，艾爾敏的金發在晨曦的光輝下很耀眼，很純粹，一如他的性格。我扯出一絲笑容，歪著頭盯著他的眼睛，“那拜托你們了。”

  “誒！是！”

  真是一群傻不拉幾的小鬼頭啊，不過還真可愛。

  兵團的氣氛很沉重，我站在利威爾房間門口，猶豫了半天才走進去，映入眼簾的是坐在椅子上，低著頭一言不發的他，手臂，額頭和肩膀都纏著繃帶。劉海下的眼眸抬起來看向我的時候，折射出的孤立無援和痛苦讓我難以呼吸。我走了過去，伸出去的手僵硬了一下，卻被他一把抓住。帶著薄繭和傷疤的手沒有了平日裏的溫度，冷的像塊冰，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麽，最後還是無力的吐出一句：“我沒能救得了他。”

  “也許，是他自己的選擇吧。”我握住他的手，輕輕的摩挲著他的指尖，“我見到他了，他的樣子似乎很快樂，很自由。”

  “啊，是嗎，”利威爾的聲音很低，低的我幾乎聽不見，“那就好。”

  “對於那幾個孩子來說，這一切也很難接受吧。”回憶起艾爾敏失去光澤的眼睛，我歎息，“特別是艾爾敏，突然變成巨人這事情，放在誰身上都是很可怕的事情吧。”我忽然想到了那根針劑，存放著我的骨髓的針劑。目光落在利威爾頭頂那塊濃重的墨色上，這個人一點都沒老，甚至白頭發都不曾有一根，我不想他步了我的後塵，變成怪物活在這個本就已經無比悲傷的世界上。“你會好好活著的，哪怕是我死了以後。”鬼使神差的說出這句話後，利威爾倏的抬頭，我嚇了一跳，趕緊閉上嘴巴，他的表情從輕微惱怒，到困惑不解，最後歸於平靜，平時一定會反駁我的他，突然沉默了，深不見底的藍眼睛裏含著意味不明的情緒，擰在一起的眉頭讓他看起來無比憔悴。

  “我。。。”

  “我能保護的了你嗎，如果真的到那個時候？”利威爾突然發問，打斷了我那些還未說出口的無力解釋，我愣了愣，有些失笑，“你是今天第二個說想要保護我的人，第一個人是艾爾敏，還真是有趣，為什麽忽然一個個的都來保護我了？”

  “你注意到，你開始有疤了嗎？”利威爾把我的手送到眼前，我定睛，發現原本光潔完好的手心突兀的出現了淺淺的傷疤，貫穿整個掌心，一時觸目驚心，我呆住了，“疤？”

  “也是艾爾敏那小鬼先發現的。我不知道這預示著什麽，但是，”利威爾的目光沉了沉，“惡魔是惡魔，你是你，你不能打著它的名號一次次禍害你自己的身體。而且，我就快一無所有了，所以你給我好好地活著，好好的呆在我身邊。”命令的口氣讓我不知道怎麽開口，良久，我默默的點了點頭，利威爾鬆開了我的手，他重新低下頭，盯著一塵不染的桌麵發呆，我靠著坐在桌角，把玩著幾乎留到腰間，黑白相間的頭發，“呐，我是不是要剪頭發了？”

  “留著好看。”利威爾瞟了一眼我，“有一點像地下街的你，跟我鬧著不肯剪頭發的小鬼。”

  “哈，是麽？”捏著發梢的手緊了緊，眼前的一切被淚水模糊，我別過頭閉上眼睛，不讓眼淚掉下來。地下街的我，地下街的葉鈴音，還是個人類的葉鈴音，利威爾的小鬼，法蘭口中的小鈴音，伊莎貝爾喜歡的妹妹，那些垃圾口中的東洋丫頭，那個已經模糊在記憶裏的葉鈴音，已經死了吧。現在的葉鈴音呐，是調查兵團首席教官，是怪物士兵，是人類克星，是惡魔，是容器，是利威爾的枕邊人，是韓吉口中的小音，是艾倫依舊叫著的姐姐，是將死之人。

  啊，對了，也是這個世界索要來的祭品。

  或許，我們都是人類自由的祭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