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星期之後，邱穎牽著東子的手，一起回了澤宇村。在回家之前，邱穎特意繞到名堂，給他換了一身新買的衣服。那是東子第一次穿嶄新的衣服，藍色帶帽子的棉襖，中間裝飾有條紋圖案。合身的牛仔褲顯得他的腿很細，腳蹬一雙深藍色運動鞋，完全像換了一個人樣。

  東子這麽一打扮，模樣俊俏起來，甚是可愛。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烏溜溜又圓又大的眼珠像兩顆黑葡萄鑲嵌在眼眶中，眼睛黑白分明。他仰起腦袋，羞澀地朝邱穎笑笑，目光又開始打量這片陌生的土地。

  村民們像看稀奇一樣向他倆投來疑惑的目光，直到邱穎和東子進了淑敏家。時間長了，左鄰右舍不禁產生好奇，紛紛詢問這孩子的來曆。周鳳蓮口風緊，一個字都不肯透露，隻是說自家親戚，到這裏來住幾天，過完春節就回去。

  邱穎大大方方地向他們解釋說：“東子以後就是我們家的人了，誰欺負他，就是欺負我邱穎，我絕不答應。”周鳳蓮感覺自己“啪啪啪”被打臉，生氣地對邱穎揚言，過兩天就將他送走。

  周鳳蓮說這些話時，正好被東子聽到。東子嚇得躲在邱穎的身後，兩手緊緊抓住邱穎的衣服，不敢看眼前這位凶神惡煞的奶奶。劉淑敏和邱穎不在家時，東子躲在房間不敢出來，生怕周鳳蓮攆他走。

  隻有在周鳳蓮去文體活動中心開店時，東子才敢探出腦袋，一個人坐在門檻上玩。劉大水倒是挺喜歡東子的，他總是將家裏的零食拿出來跟東子分享，還給東子講故事。

  東子叫劉大水“爺爺”，劉大水聽到爺爺兩個字時，愣了一下，轉而笑得前仰後合。“好好好！”按理說，他現在這個年齡也到了當爺爺的時候了，隻是手下的三個孩子沒有一個成親，突然被東子這麽一叫，倒顯激動。

  “東子，你猜我手裏有什麽？”劉大水的輪椅靠近門邊的東子，向他伸出一隻手，讓他猜測。東子的兩隻手握住他的大手，從糖果猜到玩具，都被一一否決。

  劉大水攤開手掌，一枚煮熟的土雞蛋展現在東子的眼前。東子的眼睛亮了，快速地接了過去，看了一會兒，遞給劉大水，他才五歲，還沒學會剝殼。

  劉大水明白了，用手指刮了下他的鼻子，告訴他先在堅硬的地方磕幾下，等殼破裂了，再緩慢地撥下所有的殼。東子照著劉爺爺的樣子做了，果然剝了一個囫圇，放進嘴裏，一點點吞下了肚。

  東子俯在劉大水的耳朵邊，小聲說：“爺爺，你可以帶我出去玩嗎？”東子稚嫩的眼神充滿期翼地望著劉大水。

  劉大水愣了一下，好久沒出門，最多也隻在堂屋的門口，望望外麵狹窄的一片天地。前排是劉進家的後門，破落的平房，水泥牆麵，裝修簡陋。劉大水總是盯著劉進家的煙囪發呆。那根細長的煙囪已經熏得發黑，到了飯點青煙寥寥，透過他家的廚房小窗戶，可以看到王嬸在做飯。

  劉大水甩掉東子的手，轉動輪椅，說了一句：“不行。”然後，自顧自地去了房間，拿起一本書，掩飾自己的慌亂。東子不理解，撅著嘴，仿佛做錯了事情一般，蹲下去，坐在門檻上，玩起指甲。

  後來，東子請求過多次，劉大水言辭拒絕，甚至威脅他，再提這種要求，便不再理他。劉大水以為自己真的走出了陰霾，可是每次看到自己的那條缺失的腿，內心隱隱的自卑感又湧了上來。

  東子有一次向邱穎吐槽，邱穎安慰他爺爺生病不舒服，就讓他在家裏。你陪他在家裏玩就行了。東子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邱穎覺著愧對東子，最近一直跟劉淑敏忙馬鳴山的事情，沒有精力照顧他。邱穎答應他，等天氣暖和了，帶他去遊樂場玩。東子一蹦三丈高，滿屋子打轉。

  邱穎朝著劉大水的房間瞄了一眼，小聲地跟東子說：“東子，你要聽話，別惹爺爺生氣知道嗎？”東子聽話地點點頭說：“放心吧，穎姐，我不會讓阿爺生氣的。”

  周鳳蓮依舊看東子不順眼，不搭理他，任由東子怎麽討好她，叫她奶奶，幫她洗菜，她總是說：“前世造的孽！”東子雖然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但是看到她皺著眉頭，語氣嚴肅，知道周鳳蓮依然不喜歡他。

  有時候東子難過地央求邱穎送他回自己的家鄉，不想讓邱穎為難，邱穎心疼地告訴他，不要再講這種傻話，周奶奶隻是心情不好，等過一段時間慢慢習慣就好了。

  周鳳蓮覺著這個家不僅僅是多一雙筷子的問題，自從東子來後，左鄰右舍的閑言碎語就沒斷過。雖然邱穎不在乎，但是周鳳蓮是個要麵子的人啊。盡管她喜歡孩子，可是也要看情況啊。再怎麽喜歡，也不能拉來當做是自己的孩子吧？！

  在文體活動中心的小店裏，每個來買東西的村民都要好奇地向她打聽孩子的情況，大多數人抿嘴而笑，意味深長，有的甚至直接說是不是邱穎的私生子。周鳳蓮不知道解釋了多少遍，但這種流言在村裏傳開了，當做茶餘飯後的笑料。

  周鳳蓮想出了一個妙招，決定趁孩子們不在家時，把東子帶到城裏扔了。那天，春日暖陽照耀著大地，整個村莊像從一場夢中蘇醒過來，生機勃勃。周鳳蓮特意關門營業一天。

  她提前在鎮上買了一套新衣服，給東子換上，騙東子說帶他去遊樂場玩。東子一聽要去遊樂場玩，別提多開心了，抱著周鳳蓮的大腿直喊：“阿婆。”

  周鳳蓮在那一刻突然有點於心不忍，想起流產的孩子，眼淚止不住往下流。她蹲下去，撫摸東子的臉，這張臉稚嫩光澤，眼睛晶瑩剔透，摸上去像摸著一匹光滑的錦緞。可是，她的壓力夠大了，不能讓他影響自家兒女們的聲譽。

  她心一狠，拉上東子的手，失魂落魄地朝馬路那邊走去。一條殘存的冰淩從屋簷下墜落，摔成晶瑩的碎片，散落一地，差點砸到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