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晚上，劉大水一家人圍著碳爐子烤火，火紅的光照著堂屋，像是一個大的風箱。每個人臉頰紅通通的，瞳孔中倒映著光芒，喜悅的氣氛籠罩著這個組合家庭。劉大水雖然失去了一隻腳，可依舊是一家之主，說話的分量不容小覷，誰都敬他幾分。

  劉大水好久沒有像現在這般開心，他緊了緊睡衣的領口，慷慨激昂地說：“藍凱上次寄給我的書，我全看完了。”他意味深長地歎了一口氣：“說起來，我還得感謝這位小夥子，這些書讓我認識到都是我的問題，不願直麵現實，多大點兒事，碗大的疤口。”

  他開玩笑似的，拍拍自己被截肢的根部：“總比那些植物人強多了，起碼我還有意識，右手能動。看著那些冬奧會的殘疾人，忽然覺著我不能沉淪，我應該做點什麽，盡我自己的力量去體現自己的價值。”

  劉大水說著說著眼睛濕潤了，淑敏的眼淚也在眼眶裏打轉，所有人都為他的深情流露而動容。時光在那一刻停止了，淑敏覺著很幸福，雖然他們才在一塊生活了不久，但是在艱難困苦中如果能團結在一塊兒，她選擇遺忘過去。

  劉大水看向淑敏說：“敏子，我覺得藍凱是個不錯的男孩！”言下之意，他們倆可以交往。劉大水說自己第一眼看到這位小夥子，就覺得他有一股很多男孩沒有的氣質，況且他的家庭條件也好，多少女孩子夢寐以求嫁到城裏。

  “城裏有什麽好？高樓大廈，鋼筋水泥，人跟人像陌生人，我看還不如咱們澤宇村這塊地呢！”邱穎不滿劉叔的觀點，直言自己心中所想，“關鍵是兩個人情投意合，相看兩不厭。”

  “你這孩子，讓你說話了嗎？你聽著不就行了！真是的！”周鳳蓮用手肘戳了下邱穎的胳膊，暗示她不要多嘴，聽聽就完了。邱穎瞪了周鳳蓮一眼，嘴角往邊上一扯，一副嫌棄的表情。

  邱喆不喜歡這種話題，打著哈欠，無聊地盤著自己的手機，心不在焉地偶爾附和一聲：“嗯”“對。”實際上，他一句話都沒有聽進去，自從錦虹走後，在感情方麵，他一直沒有了方向。後來，這也成了周鳳蓮的心病。

  “爸，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知道，你不用操心了！”劉淑敏安慰劉大水，“這種事情急不來，隨緣吧！”說實話，馬上開春就要開始大規模搞建設，挖地蓋廠房、種植油茶，她沒有時間和心情想這些兒女情長。

  劉淑敏轉移了話題，跟大家介紹了自己開年以後的計劃，屋裏很快就安靜了，大家的目光全部聚焦在劉淑敏的身上，聽她滔滔不絕地講述未來幾年的願景。

  劉大水的內心是欣喜的，看著女兒沉靜的麵孔，似乎看到了年輕時的自己，那時候自己與她無異，年輕氣盛，身體內的能量就像這炭火火焰一樣，燃燒不絕。

  “聽到沒有？小穎和小喆，你們倆都要向淑敏姐學習，吃苦耐勞。”周鳳蓮在劉淑敏說話時看向自己的兒女們，插了一句嘴。說到底，周鳳蓮心中是酸澀的，有一種低人一等之感。這種感覺讓她在之後的生活中一直卑微著，尤其在淑敏的麵前。那種與生俱來的傲嬌在劉大水癱瘓和淑敏逐漸成長之後，消失殆盡。

  晚上，劉淑敏和邱穎一起睡同一個被窩，倆人像親姐妹一樣，你一句我一句。外麵泛白的光亮透過窗簾的縫隙照射進來，落在水泥地麵上。她倆睜著眼睛，麵對麵，像回到了兒童時代一樣，說說笑笑，打打鬧鬧。

  她們鬧騰了一會兒後，劉淑敏安靜下來說：“穎子，這次回來還走嗎？”她看不清穎子的眼神，但隱約瞧見穎子的嘴角動了動，想說又不想說的樣子，隻聽見她一聲歎息：“我媽給我下了命令，不讓我去那裏，威脅我如果再去那麽遠的地方，她就死給我看。”

  “你是怎麽想的呢？”劉淑敏的手動了動，換了一個舒服的姿勢。其實，淑敏的心裏也不願意她去那麽遠的地方，老話說，父母在，不遠遊。哪怕在附近的城市找一個工作也可以呢，畢竟離家近嘛！

  邱穎沒有直接回答劉淑敏的問題：“我挺喜歡那裏，高山森林、藍天白雲、淳樸的人們，好有懂事的孩子們，你知道嗎？她們都叫我穎姐。我回來時，他們跟我依依不舍，有的哭著說讓我一定要回去。”

  邱穎最舍不得其實是那位叫東子的八歲小男孩，他是個孤兒，父母在他五歲時就去世了。唯一的奶奶傷心過度，沒過一年也走了，剩下東子一人。東子的眼睛又圓又大，烏黑澄淨，邱穎回憶時說自己看到他時有說不出的心疼。

  小男孩沒有朋友，總是形單影隻，從不跟人說話。其餘的孩子們嫌棄他肮髒，頭發蓬亂像雞窩，臉上沾滿灰塵，衣服不是掉扣子就是破窟窿。這麽大冷天，他的手腳長，上衣和褲子太短，手腕和腳踝都露了出來。

  邱穎哽咽著說東子時常蹲在地上，低著腦袋，拿著一根樹枝在地上胡亂地塗畫。他見到邱穎時，目光羞澀，壓根不敢抬頭看她。邱穎同他講話時，他偶爾會抬起腦袋，但很快又低了下去。不過，後來她的耐心終於博得了東子的好感，慢慢地東子向她敞開了心扉。

  “後來呢？”劉淑敏接著問，當她聽到貧困山區孩子們的苦難時，心中油然而生出一種悲涼感。她是幸運的，雖然母親去世，但是她還有愛著她的親人和朋友們。她突然多麽想多掙點錢，給貧困地區的人們帶去一點兒幫助。

  邱穎說她最驚喜的是東子逐漸開朗起來，村裏的人都說東子能開口講話多虧了穎子。村支書對她感激不盡，拿出家裏珍藏的最好的吃食招待她。那是一塊放了將近一年的臘肉，支書說平常舍不得吃，隻有貴賓來時，才會拿出來招待客人。

  東子什麽事情都願意跟她分享，別人給他的好吃的好喝的從來舍不得自己喝，總是給她留一份。邱穎笑著說，東子總是親切地拉著她的手，叫她姐姐，成了她的小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