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昭昭還未走出多遠，鄭懿行就像等著她一樣，突然擋住了她的去路。剛好，裘昭昭本來也打算找他談談的。

  “師姐回來了。”

  鄭懿行還是老樣子，偽裝成金丹小修士的樣子，懷裏抱著一隻狐狸。

  裘昭昭有很多問題想問他，看了一眼他懷裏的狐狸，毫不客氣地開口道：“我見到危如雅了。”

  “哦？”鄭懿行看起來淡然的神色微微垮了一下，一眼就能看出來是在故作淡定。

  “原來滄海劍下，也有例外啊。”裘昭昭乘勝追擊，饒有興趣地看著狐狸，狐狸想去咬鄭懿行，卻被他躲開了。

  鄭懿行在狐狸的腦袋上敲了一下，道：“她並未做什麽惡事，那些亡魂與其說是死於她手，不如說是死於自己的心魔。”

  “你還挺護著她。”裘昭昭覺得狐狸的反應實在好笑，便繼續拱火。

  “就事論事罷了。”鄭懿行手臂上一輕，狐狸跑掉了，他看了一眼狐狸離開的方向，並不打算去追，“說起來，我有事要找師姐。”

  “何事？”

  “我的儲物戒指丟了。”鄭懿行輕輕拍了拍袖子，狐狸毛掉了一地，“我在後山找到它的時候，它已經空了。能自由拿取我的東西的人，師姐應該知道她是誰。”

  狐狸還在偷聽，裘昭昭故意大聲說道：“雙修道侶。”

  狐狸跑了。

  “你故意的。”鄭懿行沒有去追狐狸。

  裘昭昭笑了：“我隻當天道無情。”

  “我修的是浩然道，不是無情道，亦不是有情道。”鄭懿行轉身去找狐狸了，“滄海，早就折斷了。”

  鄭懿行離開的背影有些蕭索，雖然是年輕時的樣子，但現在永遠也不可能回當年。

  在他親眼看著危如雅墜入魔域那那一天，滄海便已經折斷了。他以為她回來後會和他對質，但是她沒有。

  她就像什麽也沒發生一樣，開開心心做她的幻魔，偶爾還會偷偷聯係裘昭昭聊聊天，搞搞惡作劇。她的小動作他都知道，這種被無視的感覺真的很令人難受。

  “危如雅是誰？”狐狸氣鼓鼓的，鄭懿行不知道怎麽回答它，一伸手把它撈進了懷裏，摸了摸毛。狐狸被摸的很舒服，閉上眼蹭了蹭，很快就睡著了。

  妖丹已經沒了，再過不久靈智也要消失。

  裘昭昭收了神識，再次戴上白玉鐲子，偽裝成金丹的樣子，腦子裏卻在思考鄭懿行的事。

  師弟已經不是當年的師弟了……完全看不透他的腦袋裏在想什麽。

  他要狐狸的妖丹做什麽，戒指是真的丟了嗎？

  我還沒問他龍鱗的事，他便先說了丟失戒指，是心虛，還是確有其事？

  夢中預言，雲劍仙門最後會被毀，那當時的鄭懿行在做什麽？他被入魔的柏風嶼殺掉了？還是說……這一切都是他做的呢？

  嘖，他真的很不對勁。

  可鄭懿行也偽裝成了金丹，裘昭昭看不透他的底細，不敢貿然行動，隻是感歎自己還不夠強，若是她足夠強，直接解決鄭懿行，就方便多了。

  雲淵峰上綠竹猗猗，柏風嶼漫步其間，總覺得山上的一草一木，都有些許當年的影子。

  隻是荒涼了些。

  聽聞這五百年來，裘昭昭一直在洞府內閉關，這雲淵峰疏於打理，荒成這樣也是情有可原。

  裘昭昭趕回來或許還需要些時間，柏風嶼打算趁著這空檔把這打理一下。

  竹林中的石徑已經很久沒人打掃過了，幾乎要被落葉和泥土掩埋。用法術簡單清理了一下，尚有些枝葉未清理幹淨，柏風嶼索性取了個掃把，一點一點的掃。

  掃到半山腰的時候，裘昭昭回來了。

  她一眼就注意到了被清掃幹淨了的小徑。

  沿著石徑拾階而上，這路彎彎繞繞的，一片片綠色的竹子之後，是一個安靜掃地的白衣少年。竹葉的陰影落在他白色的法衣上，就像是自帶的墨竹紋樣一般。他安靜地低頭掃地，留給裘昭昭一個溫柔的側臉。

  “師……”明知道那是師弟，脫口而出的卻差點是師兄。

  恍若初見。

  這個詞忽然就闖入了裘昭昭的腦子裏，她記得自己第一次被師尊領上山的時候，林間月就像這樣，在竹林小徑內安靜地掃著落葉。

  見到她來了，禮貌性地朝她微笑了一下：“師妹。”

  那時的他給了裘昭昭一種很陌生的感覺，就像是，完全不同的一個人，重新認識了一遍一樣。

  柏風嶼偏過頭，朝著裘昭昭笑了一下，那笑卻是有溫度的：“師姐。”

  “嗯？”裘昭昭看著他的臉，有些呆滯。

  “看這裏有些落葉，便打掃一下。”

  “嗯……”

  少年眉眼溫柔，伸出手去，輕輕摘下了一枚不知何時落在裘昭昭腦袋上的竹葉：“有心事？”

  “我最近想不通的事越來越多了。”裘昭昭本來就不如柏風嶼高，站的位置還矮，說話的時候要仰著臉，“你說，要是做個普通人，渾渾噩噩地過一輩子，會不會更好一點。”

  “不會，凡人也會為了生計發愁，為了短暫的一生悲歎。”柏風嶼像提著劍一樣提著掃把，走到了裘昭昭身邊，“很樂意為師姐分憂。”

  “你看起來有點不對勁。”裘昭昭打量著柏風嶼，覺得他似乎有什麽地方不一樣了。

  柏風嶼有些尷尬地咳嗽了一聲：“隻是有些緊張。說起來，這雲淵峰不是老祖宗閉關的地方嗎……在這說話是不是有點不太好？”

  “沒事，她脾氣很好的，不會跑出來揍你。”裘昭昭說道，“我確實有心事，也需要一個絕對信任的人來協助我。”

  “可以是我嗎？”他回答得很快，幾乎不經思考，便脫口而出。

  “你先證明一下你是你。”

  柏風嶼愣住了，在恢複了記憶之後，他確實在一些小細節方麵變得稍有不同，沒想到裘昭昭的感覺這麽敏銳。看著裘昭昭，他略微思考了一下，才開口說道：“鄭老，這應當是我們兩個都知道的秘密。”

  柏風嶼說話的時候，裘昭昭也在打量著他，他身上沒有任何化形的障眼法，為了更加確定麵前的人是真的柏風嶼，裘昭昭伸手摸上了柏風嶼的臉，在他的下巴上摸了好久，才收回了手。雖然林間月和裘昭昭有過更為親密的舉動，但柏風嶼的臉還是不由自主的紅了。

  臉紅了，是真的柏風嶼。

  裘昭昭確定之後才收回了手，問道：“說到鄭老，你對他了解多少？”

  “我天生便是無情道，這也讓我在同齡人中看起來像個天才。遇見鄭老之前，我就到達了金丹，但我總覺得那強大的靈力並不像是我自己修煉的，更像是天生的。”柏風嶼故意說得很詳細，又很像是在講另一個人的故事，他能注意到，裘昭昭的神色動了一下，笑了笑，柏風嶼繼續說道，“鄭老告訴我，若是再繼續下去，我隻會道心損毀。於是他廢了我之前的全部修為，讓我重新來過。若這次，我還是選擇無情道，他便不再攔我。”

  “那關於他的故事呢？”裘昭昭似乎對柏風嶼的過去並不感興趣。

  “就不關心一下我嗎？”

  裘昭昭被噎了一下，白了柏風嶼一眼：“你對我沒有威脅，我關心你作甚？”

  柏風嶼低垂眼眸，繼續說道：“罷了，關於鄭老，我隻知道他是雲劍仙門的某位前輩，修浩然道，別的就沒了。”

  “他一個修浩然道的人，若是毀了自己守護了幾百年的宗門，你覺得會是為了什麽呢？”

  柏風嶼看著裘昭昭的眼睛，認真地說出了裘昭昭明明知道，卻不肯相信的答案：“因為宗門讓他失望透頂。”

  或許從一開始，裘昭昭的目標就選錯了，導致宗門毀滅的人不是柏風嶼，而是鄭懿行。

  現在柏風嶼站在自己這邊，隻怕鄭懿行還會用其他手段來毀滅雲劍仙門，堵不如疏，與其和他硬碰硬，倒不如嚐試著讓雲劍仙門慢慢變好。

  若秘境內的龍鱗真的是鄭懿行放的，或許這也是他對修仙界後輩測試的一環？想到這裏，裘昭昭不由得感謝起了楚沐霜，如果不是她的堅持，恐怕鄭懿行要對整個修仙界大失所望了。

  現在隻能期待秘境內的人平安歸來了。

  “在想什麽？”

  “總之不是在想你。”

  說完，裘昭昭就開始往山下走，她以為柏風嶼會跟上的，但是他沒有，他站在原地，看著裘昭昭的背影，任由風把他的發絲吹到了嘴角上。

  “師姐……”他感覺自己的心跳得厲害，張了張嘴，有句話卡在嗓子裏卻什麽都說不出來。

  裘昭昭轉身，歪著頭看他。

  “師姐……可有關心過什麽人？”柏風嶼覺得如果有鏡子的話，他的臉一定紅得能滴出血來，雖然聲音越來越小，但他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這感情積壓了太久，就像壓抑在地下的滾燙火焰，沒有了無情道的束縛，肆無忌憚，奔湧而出。

  “關心？”裘昭昭眯著眼，柏風嶼紅紅的臉看起來很有趣，她也知道柏風嶼所說的關心是指什麽，卻故意逗他道，“我啊，我最關心那林間的月亮。”

  說完，裘昭昭就轉過身溜達著下山去了，她的腳步很輕快，一蹦一蹦的，像一隻快樂的小獸。

  柏風嶼不遠不近地跟在她身後，總覺得那林間的月亮指的就是自己，仗著裘昭昭沒有回頭，嘴角的笑容愈發的明顯。

  隻是鄭懿行知不知道自己是林間月這件事尚不明確，若是貿然承認自己就是林間月可能會給裘昭昭帶來麻煩。他之前那一番幾乎等同於自爆身份的自我介紹，也確實是有些操之過急了。

  希望裘昭昭不是笨蛋吧。

  柏風嶼自己也清楚，自己這種修為的人若想複活，所需付出的代價是極大的，若是把裘昭昭扯進來，似乎並不是什麽好主意，他不想讓她受到一點傷害。

  但是，他很歡喜，由內而外的歡喜。

  他真的重活了一次，各種意義上的。

  柏風嶼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去想別的事，比如，自己的身世。

  唯一可能知道真相的柏長生已死，隻是不知道沈敬是否知道什麽細節。

  看來，還是要抽空去一趟沈家。

  可能是嫌他走的慢了，裘昭昭回過頭等他，剛好看到他含笑的眉眼。

  “什麽事這麽開心？”

  “水中月是天上月。”

  清爽的風穿林打葉，沙沙作響，氣氛安靜，似乎能聽見花開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