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的距離有些過於近了，這麽近的距離讓裘昭昭感到了一絲不安，禮貌讓她沒有立刻推開柏風嶼，而是扭過了頭，輕輕咳嗽了一聲。

  柏風嶼也意識到自己有些越界了，他也不知道為何自己會如此越界，臉突然燒了起來，有些不好意思地下了床，躲到屏風另一邊換衣服去了。

  “我下樓去看看有沒有什麽吃的。”

  柏風嶼說完就下了樓，裘昭昭趁著他不在趕緊打理了一番，然後坐在桌邊等吃的。

  雖然裘昭昭早就過了需要吃飯睡覺的階段，但她還是喜歡吃吃睡睡，沒別的理由，她隻是貪圖這一點點人間的享受罷了。

  過了很久柏風嶼才出現，除了吃的，他還帶來了一個女人。

  這女人身材高挑，容貌並不是十分出眾，身上沒有多少靈力，應該是個普通人，但看起來卻並不柔弱。

  五百年前，仙魔大戰後，魔族被封印，代價是修仙界的崩塌，從此凡人與修者共存於一片天空之下，井水不犯河水。裘昭昭注意到，這個時代的凡人已不似五百年前那麽孱弱，大部分凡人都會結合著同修仙界一起散落在天地間的靈力修煉體術，不但可以強身健體，關鍵時刻也可以自保。

  與修士相對，這群人被稱作武士，聽說強大的武士可以擊殺元嬰期修士，裘昭昭沒見過，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麵前的這個女人，顯然就是個不弱的武士。

  “這位是眠秋姑娘，沈家人。”柏風嶼介紹道，“這是我師姐。”

  眠秋也是個很有禮貌的人，對裘昭昭抱拳道：“見過仙長，我是卿瓏小姐的侍女，此行是前往雲劍仙門尋找小姐的，方才正在樓下問路，沒想到遇見了柏少爺。”

  柏風嶼眉頭微蹙，試探性地對裘昭昭說說道：“沈家出了些事，沈伯父對我恩重如山，我……想回去看看。”

  “嗯。反正你下山也是為了曆練，去哪裏都一樣，既然你家出事了，便去看看也好。”說完，裘昭昭繼續問道，“請問……事情很急嗎？”

  眠秋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柏風嶼點了點頭，她才繼續說道：“這是沈家的私事，就連我也不知，隻是給小姐帶了封信，叫她無論如何也要回家一趟。但是家主看起來……狀態並不太好。”

  裘昭昭點了點頭：“好啊，那你先去找沈師妹，我們兩個先去沈家。”

  送走了沈卿瓏的侍女，柏風嶼的表情也漸漸冷了下來。

  “師弟？”裘昭昭見他臉色不對，試探性地叫了他一聲，柏風嶼這才回過神來，道：“抱歉……一些家事，讓師姐擔憂了。”

  裘昭昭搖了搖頭，表示沒事：“雖然不知道沈家出了什麽事，但對你來說或許是個曆練的好去處，隻不過……若那裏真的有令你不愉快的回憶，不去也罷。天下之大，去哪裏不行。”

  “盡管沈家確實有人對我不善，但沈伯父至少給了我一個家。我既然知道了沈家有難，就沒有不去的道理……也算，了結我與沈家的因緣。”柏風嶼微微歎了口氣，“抱歉，可能要麻煩師姐了。”

  修士講究道心，也講因緣，因果循環，皆為天道。沈家給柏風嶼的恩，若是不還，後期可能會發展成心魔。

  “不要再道歉了，這有什麽好道歉的。”聽了他的話，裘昭昭噘著嘴，有些不悅，教育道，“皆雲修仙修的是道心，卻忽視了實際經驗的積累。你知道為什麽這麽多年來都沒有新的化神修士突破嗎？”

  “這……請師姐賜教。”

  “現在的雲劍仙門，下山曆練的都是些小輩，你什麽時候見付漸歌親自下過山？天天靠著丹藥和閉關修煉能有什麽出息。”裘昭昭在罵付漸歌，罵雲劍仙門，也在罵為了逃避現實躲了五百年的自己，“仙魔之戰雖然黑暗，卻也是個人才輩出是黃金時代，我這麽說，你能明白嗎？”

  柏風嶼聽著裘昭昭的話，眼中漸漸有了光亮：“謝師姐，風嶼明白了。”

  “那就別和我客套啦，哪裏有危險，就帶我去哪吧。”看他的神色，大概是真的聽進去了，裘昭昭有些欣慰，“收拾收拾，準備去沈家接受曆練，可好？”

  “好……隻是我尚有一事不解。”

  “什麽事？”

  “……”柏風嶼咬了咬嘴唇，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氣似的，問道，“師姐同那魔修，是什麽關係。”

  “朋友。”裘昭昭回答得雲淡風輕，“修仙和修魔，隻是修煉方式不同罷了，當年打架也是為了搶奪資源。你看，現在靈力豐沛的修仙界沒了，這兩撥人就也不打了。”

  裘昭昭的話，在整個修士世界來看，是十分大逆不道，甚至可以被歸為魔修的言論的。她居然就這麽大搖大擺地說出來了……但令柏風嶼更為後背發涼的是，他自己的內心深處似乎也對此十分認同，或者說，他似乎原本就是這麽想的。

  不敢再去深究，柏風嶼趕緊轉換了話題：“去沈家的話……師姐的傷……”聽到柏風嶼這麽問，裘昭昭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她也知道自己那番言論嚇到他了，便跟著他換了話題，似乎什麽都沒說過一樣：“你小子還算有良心，我沒事，你師姐我手裏好東西多著呢。”

  “那早餐……”柏風嶼吞吞吐吐，裘昭昭看了一眼食盒，笑道：“怎能辜負師弟一番心意？我們吃完再出發。”

  千盛鎮距離沈家所處的容州並不遠，二人禦劍而行，天黑之前就到了沈府門前。

  至少從外麵看，沈家還是毫無異樣的。

  柏風嶼敲了敲門，有一小廝開門，見門口的是柏風嶼，笑容頓時僵住了：“柏……柏少爺？”

  “是我。”柏風嶼的表情從進了容州地界就沒變過，冷冰冰的，與之前的他判若兩人，裘昭昭自然也注意到了他的異樣，但並沒有加以幹預。

  這是他的心魔，這一關要靠他自己過。

  也隻能靠他自己過。

  小廝引他們二人回了柏風嶼原本的房間，便要告辭離開，柏風嶼在他將要離開之前攔住了他，問道：“沈伯父呢？”

  “這……家主他……除了小姐，誰也不見。”小廝擦了擦汗，繼續問道，“少爺還有事嗎？”

  柏風嶼搖搖頭：“告訴伯父，師妹晚些就到。”

  “是。”

  房間內恢複了安靜，兩個人沉默了許久，倒是柏風嶼先開了口：“師姐似乎心情不好？”

  “沒有啊。”裘昭昭白了他一眼，“明明是某人，從進了容州開始，就冰著一張臉，凶給誰看呢。”

  “抱歉。”柏風嶼垂眸，“我在這實在有些不好的回憶，再加上我如今修為被廢……”

  “需要幫助嗎？”裘昭昭笑眯眯的，掌心中把玩著一顆奶白色的珠子，“把靈力注入這玩意兒的話，可以釋放出不亞於化神期修士的威壓哦，拿去嚇唬嚇唬這府裏的小角色已經足夠了。”

  裘昭昭看著柏風嶼，意料之內的，柏風嶼拒絕了她：“多謝師姐，暫且不必，我能處理的來，隻是有些不愉快罷了。”

  裘昭昭笑著收了珠子，這珠子本就沒什麽靈力，不過是個幌子，為的就是給以後某天她不小心暴露實力做鋪墊的。

  總要留些後手，她才放心。

  正笑著，就聽見有人砸門。

  容州沈家是個大家族，除去家主，還有很多旁係共同生活在一起，而作為養子的柏風嶼也是和這些旁係少爺一起長大的。

  沈家家主沈敬對柏風嶼的態度也十分奇怪，雖然這些年幾乎不過問柏風嶼的生活，卻在剛剛接柏風嶼回家時把女兒沈卿瓏許配給了他，約定二人成年後便結婚。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這一紙婚約卻給了柏風嶼不小的麻煩。

  一個不善社交的少年天才，又是一個外姓人，難免會遭受排擠。

  裘昭昭先柏風嶼一步去開了門。

  門口站著的一對雙胞胎兄弟見到裘昭昭，兩個人都愣住了。

  裘昭昭自認為不是什麽美女，和沈卿瓏那一群美人比起來也差了幾分姿色，但她勝在氣質，修煉了千年的老妖怪，僅僅是站在那，稍稍放出一些威壓，就能鎮住門口這兩個廢物，讓他們直呼仙子。

  裘昭昭並不喜歡他們，從開門就板著一張臉，衣袂飄飄，無風自動，滿身都寫滿了“不食人間煙火”。

  “仙子……”雙胞胎裏的哥哥往前湊了湊，很有禮貌地作了個揖，自我介紹道，“晚輩沈清心，這是晚輩的弟弟沈清越。”

  “嗯。”裘昭昭點了點頭，恢複了昔日雲劍仙門玄華真人的氣場，眼皮都懶得抬一下，“知道了，沒事的話就回去吧。”

  這對雙胞胎兄弟和柏風嶼一般大，在沈家也算天賦不錯的孩子，哥哥更是在十年內有望突破金丹。但因為有柏風嶼的存在，他們的存在感始終被壓了一頭，難免心有不平，柏風嶼尚未離開沈家時，雙方就沒少發生衝突。這次聽說柏風嶼修為廢了，特地來嘲笑他。

  但他們沒想到，柏風嶼身邊還有一個人，而這個人的修為，他們看不透。

  “師姐。”柏風嶼也走了過來，“我同他們有些私事。”

  裘昭昭瞥了柏風嶼一眼，什麽也沒說，兀自進了屋，把門關上了，與柏風嶼擦肩而過的瞬間，輕輕在他耳邊囑咐道：“私事？那你可要好好處理哦。”

  茶葉入水，清香四溢，第一道茶泡好，倒掉，又續滿了水，稍微泡一會兒才倒出來。坐在房間內的裘昭昭第二道茶剛喝了沒一半，柏風嶼便回來了，身上還掛了點彩，她知道，他一定是把那兩個人揍得不輕，笑了笑，給柏風嶼也倒了茶：“這點小傷，師姐就不給你治了哦。”

  柏風嶼點點頭，端著茶，還是悶悶的不說話，裘昭昭看著他，她聽到了他們之前的對話，也聽到了那兩個人是如何出言嘲諷他。

  “你不過是家主撿回來是野種，你以為他看上你什麽，不就是你的天賦嗎？”

  “沈家對你早已仁至義盡，你還回來做什麽？”

  “怎麽？被大小姐甩了，又攀附了個新的仙子？”

  他們的話很難聽，柏風嶼把他們揍得也很狠。

  裘昭昭戳了一下柏風嶼，柏風嶼扭頭去看她，隻見裘昭昭從桌上拿了個圓滾滾的蛋黃酥在手裏，略帶些認真地對柏風嶼說道：“仔細看好了。”

  柏風嶼目不轉睛地盯著蛋黃酥。

  裘昭昭一口把它塞進了嘴裏，嚼了起來，怕有碎渣噴出來，她趕緊捂住了嘴，腮幫鼓鼓的，像個倉鼠一樣，含糊不清地說道：“我可以一口吃掉一個蛋黃酥哦，厲不厲害！”

  柏風嶼終於笑了：“厲害，這天下沒人能比師姐更厲害了。”

  少年笑起來眉眼彎彎，眼波中蕩漾著數不盡的溫柔，宛若春風拂麵，裘昭昭又有些恍惚了。

  師兄……

  太像了，他們的眉眼實在是太像了。

  隻可惜，師兄上山之後就沒怎麽笑過。

  這既視感太過強烈，讓裘昭昭覺得有點不對。

  “說起來，你是隨父姓嗎？”裘昭昭終於忍不住，問了出來，柏風嶼點點頭，對裘昭昭這個問題有些不解，裘昭昭繼續問道，“那你……可有親人姓林？”

  柏風嶼搖頭道：“親人……我隻知道父親的名字，連母親是誰都不知道。”

  “抱歉，突然問起這個……”裘昭昭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決定還是解釋一下，“我隻是有時候覺得你很像我的一位故人，他已經不在了，我還以為你與他有關呢。”

  柏風嶼也有些激動起來：“請問師姐這位故人叫什麽名字？”

  “林間月。”

  林間月，她的師兄，雲劍仙門玄舒真人。

  五百年後，世人隻知雲劍仙門前掌門玄舒、長老玄華、玄言三位真人的盛名，他們原本的俗名早就淹沒在了曆史中。

  “師姐的故人……和仙門的前掌門同名？”

  “……是啊，重名。”

  裘昭昭麵色平靜，心中卻是震驚，他是怎麽知道師兄的姓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