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內結環三周第18個，完成。”

  “第19個……周數不足。”

  北國春城南關區，新天地商場二層滑冰場，場邊一個剃著板寸頭的中年男人叼著一支未點燃的煙，用水筆不滿意地在方格本上畫了一個叉。

  燈光幽幽照射在平整的冰麵上，他望著冰麵上那個身材瘦削長相清秀的小姑娘大吼道：“夏喬，你沒吃飯嗎！”

  那小姑娘聽到他的訓斥，咬著牙滑行蓄力。

  “唰，唰。”

  冰鞋摩擦過冰麵，留下一道一道淺淺的痕跡。

  一段括弧步後接滑行，她蓄力左腳內刃起跳，右腳虛觸冰麵，在身體右麵劃出一個半圓，奮力起跳，旋轉落冰，濺起些許碎冰。

  一個後內結環三周跳，幾乎完美。

  “嗯，還不錯。”

  何止是不錯，但小孩不能總誇，尾巴要翹上天的。

  周衛明招了招手道，“過來休息十分鍾。”

  夏喬喘著氣滑到了場邊，扶著台子，疲累地給冰鞋套上刀套著陸。那冰鞋在地麵上發出吧嗒吧嗒的聲音，她走到長椅邊，雙手攤開躺了下去。

  她伸出一隻軟乎乎的小手，手指動了動。

  坐在長椅另一側，穿著白色短袖的清俊少年打開了背包拿出粉色保溫杯放到了她的手裏。

  “學霸，還是你好，我舅就是個魔鬼。”夏喬擰開保溫杯喝了一大口熱水，才感覺自己活過來。

  她的手腳都是拔涼拔涼的，上冰訓練真是太冷了。少年接過她的保溫杯重新放到了背包裏，笑了一聲像是一股清冽的青檸味鋪麵而來。

  “你今天退步了。”

  他輕聲提醒道，變聲期的聲音略顯得沙啞。

  “才沒有呢！我隻是沒有吃飽。”夏喬辯白道。

  周衛明拿著那方格本走近，冷哼了一聲：“3F完成率百分之七十，3lo完成率百分之六十。這還是日常練習，要是比賽，我看你會不會摔到全國人民麵前給他們拜個早年！”

  “老舅，你昨天還誇我有天賦呢，怎麽變得那麽快。”

  小姑娘嘟著嘴巴不滿地吐槽道，“我媽說得對，你這麽大年紀就應該找個老婆，不然激素容易失調，就是別人說的更年期提前了。”

  “要你管！”

  周衛明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兒似的，他姐姐催婚就算了，連個十五歲的小外甥女都敢催，真嫌訓練量不夠大。

  周衛明還想罵幾句，可他口袋裏的手機一直震動。他看到屏幕上顯示的那個人名，到底沒有直接掛斷。

  “給我上冰訓練！短節目練習三遍，程淮你給我盯著，有什麽失誤回頭都告訴我。我出去接個電話。”

  他把那記錄得密密麻麻的本子，塞到了程淮的手裏，腳步匆忙離開。

  “不會是女朋友的電話吧？”

  夏喬探了探腦袋，頭上紮著的丸子頭散落下幾綹碎發。少年扯了扯她的頭發，一絲不苟地執行著周衛明的指令。

  “上冰練習，快！”

  “小監工！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我舅的親外甥呢，那麽聽他的話。上冰就上冰嘛。”她像是帝企鵝寶寶一樣又吧嗒吧嗒走回了冰麵上。

  等夏喬做好準備活動後，程淮按下了手機的音樂播放鍵，一曲改編後的琵琶加上鼓點演奏的《十麵埋伏》，音樂聲悠然傾瀉而出。晚十點多，冰麵上沒有其他人，商場隻有零星幾人在逛街。

  空曠安靜。

  夏喬臉上的表情發生了變化，她舒展開雙手，古典舞手勢起手。

  一個小跳躍接撚轉步，俏皮可愛。一個連跳後繼續滑行，接一個2A。2A則為阿克塞爾兩周跳，唯一向前的跳躍，需要比其他跳躍多轉體半圈，這是難度係數最大的跳躍。

  國內能完成阿克塞爾三周跳的運動員很少，周衛明也沒對她要求那麽高。

  短節目的時間是控製在2分40秒左右，包含三個跳躍三個旋轉和一段步伐。夏喬的接續步持續40秒，裏麵安排了3個撚轉步，3字步，內勾外勾和一段莫霍克步，步伐比較豐富，這也是體現了她紮實的基礎。

  程淮是夏喬的鄰居兼青梅竹馬，跟著這對舅甥的時間太久了，對花滑的了解也更深刻。他嚴格按照短節目編排動作監督夏喬，以杜絕她賽場臨場發揮的可能性。

  夏喬在跳完兩周跳後，深吸了一口氣。

  她的表情認真嚴肅，看向冰麵就像是看著一個屹立在巔峰的對手，她要挑戰它！

  她張開雙手，感受風裏的冰冷和肅殺，一長段滑行。

  前滑！

  左腳外刃起跳！

  程淮站起身，從起跳姿勢他就能猜出她要做什麽了！

  又是一個阿克塞爾跳！

  空中旋轉！

  夏喬能夠感受到地心引力的牽引。

  空中轉體兩周！

  三周！

  三周半！

  她嘴角緊緊抿著心裏卻很滿足。

  她完成了空中轉體三周半，沒有存周！

  她預感到自己要摔了，摔的時候下意識保護好自己的腦袋和關節。運動員都有一套自己的保護機製，避免重要部位摔傷。

  她從小摔到大。

  砰。

  那嬌小的身體在冰麵上摔出三四米遠，她臥在冰麵上一時半會兒都沒動靜。

  “夏喬！”

  程淮驚呼一聲，快跑到冰麵上，那運動鞋一打滑趔趄直接摔了個狗啃泥巴。

  “夏喬，你還能站起來嗎！”

  “喬喬！”

  周衛明從拐角處繞進來，看到那小東西摔在地上動彈不得，顯而易見的慌了。他從另一側入場，把夏喬給扒拉出來。

  “周叔叔，她怎麽樣了？夏喬，你還能說話嗎？”少年的褲腿都被冰水洇濕了，他也沒顧得上。

  “嘶……”

  夏喬被摔蒙了，痛覺一陣上湧，她才恢複過來，隻感覺到膝蓋一陣疼痛。那眼圈一下子就發紅，痛得生理鹽水直接流了出來。

  周衛明敲敲打打，手法嫻熟地揉捏她的肌肉和關節，一邊觀察著夏喬的表情，粗略檢查後鬆了一口氣。幸好，沒骨折也沒什麽拉傷。

  “小兔崽子！你又背著我去挑戰阿克塞爾三周跳了？要我和你說多少遍，國內運動員能穩定發揮跳幹淨的，屈指可數。這次俱樂部聯賽，李茹茹缺席，按照你目前的編排，隻要全套動作clean一定能進前三。”

  周衛明又心疼又生氣。

  “可是舅舅，我們的目標是冬奧呀。”

  夏喬仰著頭看向他，聲音軟和又堅定。

  她疼得直吸氣，小臉皺成了一團，但眼中盛滿細碎的星光。

  璀璨奪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