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日升，一天過去了。

  清晨，葉歡正坐在屋子前，迎著清冷的陽光，看著營地裏那些開始忙碌的人們，眼神卻沒有焦點。

  在他身後屋子的角落裏，那隻大鼻涕蟲正萎靡地躺著，縮了一大圈，都沒一米長了，快被榨幹了。

  桌上，地上，擺了不少盆，裏麵都是鼻涕水和妖蛛絲的混合液體。經過一個晚上，少數已經徹底溶解，大部分還殘留著一些妖蛛絲，還沒完全溶解。

  鼻涕水溶解妖蛛絲確實是有效的，隻不過現在葉歡又多了一個新問題，那就是如何把這些混合液體變成絲？

  思路葉歡其實是有的，那就是借鑒蜘蛛吐絲的原理。

  蜘蛛絲是一種液態骨蛋白，一噴出來，遇到空氣，就會硬化成絲，和化纖紡絲的方式很像。

  現在那些盆子裏的混合溶液直接暴露在了空氣中，卻沒有成絲，很可能是因為它們是混合溶液，鼻涕水保護著妖蛛絲原液。

  如果自己能夠將鼻涕水和妖蛛絲原液分離，再把妖蛛絲原液通過一個噴絲頭噴出來，一遇到空氣，是不是就會直接變成絲了呢？畢竟這樣一來的話，就和蜘蛛吐絲的原理一樣了，是有一定的可能性成功的。

  可問題是，他該如何把已經混在一起的兩種東西分離開來？

  葉歡現在就是在思索這個問題。

  一個人跑了過來。

  “大郎，吃飯了！”

  是宋平，他手裏端著一個籠屜，裏麵有幾個包子。

  葉歡的眼神也終於有了焦點，站起身來，跟宋平一起進了屋。

  宋平把籠屜放在桌上，先拿了一個大包子給葉歡：“都是大蔥羊肉餡，我專門挑的。”

  葉歡接過吃了起來，卻還是心不在焉，想著那個問題。

  宋平狼吞虎咽，沒一會兒就把一個包子吃完了。

  他正想拿第二個，一看葉歡一個都還沒吃到一半，不禁住手，又看看周圍那些盆，忍不住問道：“大郎，你這究竟是在折騰什麽呢？包子都不香了，你以前不是頂喜歡吃包子了麽，這還是大蔥羊肉的呢。”

  “沒……”

  葉歡剛想說“沒什麽”應付過去，卻是突然心思一動。

  他想到了昨天晚上的一件事：昨天晚上他們刮鼻涕水的時候，把那隻大鼻涕蟲身上的體液都刮完了，於是便想再去抓兩隻來，但是宋平那時候困得要命，懶勁上來了，不想動，於是給出另一個法子。

  宋平拿了一些鹽來，撮了一點塞進那大鼻涕蟲的嘴裏，沒過一會兒那大鼻涕蟲就開始大吐鼻涕水。就這樣喂了幾次，取到了足夠的鼻涕水，那大鼻涕蟲也被榨幹了。

  葉歡也從這件事中明白了不能小看每一個人，那句老話說得好，人民群眾的智慧是無限的。

  他現在想不通那個問題，但宋平呢？

  “我在想一個問題。”

  葉歡放下包子，看著宋平說道：“你也看到了，那些妖蛛絲和鼻涕水混在了一起，有沒有什麽辦法能把鼻涕水從裏麵拿出來呢？”

  宋平還真就思考了起來，隻是卻半天沒作聲，最後撓了撓頭，嘿嘿傻笑了一下。

  看來自己想多了，他也想不出。

  葉歡心中暗想，決定吃完早飯去找周戴安。昨天就是周戴安解決了溶解妖蛛絲的問題，說不定他也有辦法解決這個問題。

  想罷，葉歡就又把包子拿了起來，一口咬下。

  宋平此時卻開口了：“拿出來還真不知道，不過弄沒倒是可以。”

  葉歡這一口差點把自己舌頭給咬了，也不管了，趕緊抬頭看向宋平：“你可以把它弄沒？！”

  宋平點頭，“你不是也知道的嗎？黑石呀。”

  黑石？

  順著這個關鍵詞，葉歡一下子在記憶裏找到了相關信息。

  黑石是這個世界非常常見的一種石頭，窮苦人家常用來做一些罐子之類的小物件，具體做法就是弄一些鼻涕水來。黑石一碰到鼻涕水就會化為烏有，用這個特性，可以用鼻涕水把黑石做成各種形狀。

  當然，想要消解黑石是需要消耗鼻涕水的，反過來也一樣，消除鼻涕水也可以用黑石。

  葉歡之所以始終沒想到，可能也因為這些記憶並不是他自己的緣故，終究沒那麽如臂使指，所以才始終沒想到。

  “還真是！”

  葉歡一下又來了勁，跟個科學狂人一樣飯都懶得吃了，直接扔下吃了一半的包子，跑去了外麵。

  黑石確實很常見，他出門兩步就找到了一些。

  拿了幾塊回來後，他找了盆已經徹底溶解的混合液體，又挑出一塊最小的黑石來，把上麵的塵土用身上的官袍仔細擦了個幹淨，這才緩緩放了進去，仔細觀察起來。

  隻見，這塊小黑石落入混合液體中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消解，沒一會兒就不見了。

  全程沒氣泡產生，黑石似乎憑空消失了，非常神奇，最後隻剩下一些殘渣留在盆地，應該不是黑石，而是別的雜質。

  最重要的是，反應發生後，混合液體除了少了一些外，沒有任何變化。

  葉歡凝眉思索一番，心裏有了三個猜測：一，不知為何，妖蛛絲液和鼻涕水一起被消解了。二，妖蛛絲液比鼻涕水重，被分離出來後沉底了，沒接觸空氣，所以沒反應。三，妖蛛絲液遇到空氣並不會重新轉變形態。

  究竟會是哪一種猜想？

  想了想後，葉歡把另外幾塊黑石擦幹淨，一一放進了盆裏。

  這個辦法能夠一次性檢驗三種猜測：如果猜測一是對的，最終結果會是混合液體消耗殆盡；如果猜測二是對的，當鼻涕水耗盡後，剩下的液體表麵會發生變化；如果猜測三是對的，當鼻涕水耗盡後，剩下的液體什麽都不會發生。

  隨著葉歡將黑石一塊塊地放進去，盆裏的混合液體體積在減少，顏色在改變。

  放到第三塊的時候，最大的變化發生了。

  盆裏的液體，表麵開始結霜，沒一會兒，液體表麵已經成了一層白色的固態物。

  葉歡按捺住狂喜的心情，拿起盆，將裏麵的液體全部倒了出來。

  什麽都沒倒出來。

  葉歡一怔，這才想起什麽，趕緊伸手把那層表麵的白色物體掰了下來，然後再倒，盆裏的液體就出來了，落在地上，形成一條水流。沒一會兒，水流成了白色的固態物，拿起一觀察，發現正是奇形怪狀版的妖蛛絲。

  “成功了！哈哈哈哈……”

  葉歡一直按捺到現在的狂喜之情終於湧了出來，狠狠地拉過宋平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恨不得要把他的肋骨都給肋斷了。

  “我還在吃包子呢！”

  宋平抗議連連。

  好一會兒，葉歡才平靜下來，這才放開了宋平，隻是嘴角依然微微揚起。

  剛才最後的那個實驗，證明了他心中剛才的第二個猜測，至此，他終於總結出了妖蛛絲的三條性質。

  一，妖蛛絲確實可被鼻涕水溶解，溶解之後，是一種混合液體。二，妖蛛絲液、或者說粘流態的比重，比鼻涕水大。三，妖蛛絲液遇空氣會硬化成固體、或者說玻璃態。

  掌握了這三條重要特性之後，妖蛛絲紡紗已經徹底成為了現實，一台妖怪印鈔機即將誕生！

  一想到這，葉歡忍不住又心情激動了起來。

  這就是科學的力量，探索總結萬物規律、進而創造新生事物，即使換了個世界，它依然擁有強大的生命力。

  當然，這裏麵也少不了人民群眾的智慧，沒有忌辛廉和宋平的話，自己也不可能成功。

  不過事情到這裏還沒完，他最後還有一件事要去做，那就是做出一個噴絲設備來，這點他已有的知識量完全能夠勝任。

  “走，跟我去找個木匠！……包子路上吃！”

  ……

  一天後

  同一間屋子內，多了許多木頭雜物，還多了一個古怪的木頭架子。

  木頭架子很醜，通體是個不規則的方柱形，用三根木腿支撐在地上。

  架子最上方是個上寬下窄的盒子，最下方是一個方形平麵，麵朝下，麵積有一個盆那麽大，平表麵上看似平整，卻戳出了許多非常細小的孔洞，就是噴絲頭。

  噴絲頭距離地麵一米高，而在噴絲頭往上的位置，從木頭架子裏伸出一根木棍來。木棍的末端橫插了一根短木棍，是個把手，連著木頭架子裏麵的一個木齒輪泵。

  葉歡蹲在木頭架子旁，握著這個把手，正在旋轉，偶爾能聽到一些輕微的嘎吱聲。

  一邊轉，他一邊盯著噴絲頭。

  宋平站在旁邊，屏息凝神，眼睛瞪大，一眨不眨地盯著。

  隨著葉歡的轉動，沒過一會兒，噴絲頭中有東西落下來。

  是液體，無數細小的液體。

  它們剛離開噴絲頭的時候還是液體，但是到距離地麵半米高的時候就成了絲，最後這些細絲在地麵平躺、卷曲、堆疊。

  在屋外陽光的照射下，它們反射著晶瑩的光澤，看著像蠶絲，卻又比蠶絲更絢麗一些。

  “成了！”

  憋了半天氣的宋平終於喘了一口氣，大叫一聲，興奮的臉都漲紅了。

  葉歡已經告訴了他自己在做什麽，所以宋平知道眼前的一幕究竟意味著什麽。

  “大郎你成功了，你真把那些繩子變成了絲！我們趕緊再去多做點這種機器，多做點絲出來統統拿去賣了，可都是錢啊！這下我們發財了！發了發了！……”

  葉歡停下手裏的動作，站了起來，看起來比宋平冷靜多了。

  當妖蛛絲形態轉換的秘密被他研究明白之後，其實這件事就已經成功了，後麵的一切都太簡單了。其中，最難的也就是一個木齒輪泵，不過眾所周知，齒輪泵的優點就是結構簡單，本質上就是兩個齒輪罷了。

  他對泵的壓力也沒什麽要求，最簡單的那種就行，所以沒有難度，找了村裏的木匠南宮良就做了出來——其實他自己上也行，就是沒木匠活兒這麽好罷了。

  所以他此刻的心情反倒沒有昨天那麽激動。

  不但沒有激動，他反而皺起了眉頭，沉思起來。

  宋平興奮了一會兒後，很快也發現了葉歡的異樣，不由問道：“大郎你怎麽了？你不高興嗎？”

  葉歡：“我在想怎麽把這些絲賣出去。”

  宋平更奇怪了：“直接賣了不就成了嗎？”他突然想到了什麽，補充了一句：“就算這裏沒人買，我們弄去潯州肯定也有人買啊！”

  葉歡搖頭，看了宋平一眼，暗想到，宋平是自己唯一的親信，目前的局勢也確實是有必要讓他了解，免得他做出什麽錯事來。

  於是開口解釋了起來：“沒這麽容易的。你知道為什麽雲州城明明沒了，朝廷還讓我來當這個雲州的知州嗎？……”

  他花了一些時間，把自己推理出來的局勢跟宋平詳細地說了一遍。

  “……所以說，你別看我現在是雲州知州，貌似風光，但其實被架空了，處境危險得很。”

  宋平聽得一愣一愣。

  他這時候才知道，忌通判和衛堂之前那麽古怪的話語，裏麵原來蘊藏了這麽多信息。

  “我們現在要是真找幾個人去潯州賣絲買糧，第一次還行，但是糧一回來，忌辛廉肯定就會察覺到不對勁，然後就會查，沒多久就會知道這件事了。他們都不用知道具體的細節，隻要知道我能變出絲來就夠了。”

  “他們是不會坐視不理的，而且在他們眼裏，我這就是小兒持金過鬧市，不動心思不是人。”

  “到時候，忌辛廉他們要是膽子大一點，直接就可以讓衛堂找人把我綁走，從我嘴裏逼問出變絲的方法，然後殺了我，說西邊那些燕國人進攻雲州，葉知州不幸戰死，雲州城也沒了。到時候他們既完成了任務，又拿到了一棵搖錢樹。”

  “不過他們的原計劃貌似是想先把我逼回潯州，這和原計劃不符，真要私自這麽幹應該會惹人懷疑，會有風險。”

  “膽子要是小一點，不想冒險的話，他們也可以直接把消息告訴幕後的人，由對方來安排。”

  “這樣一來的話，對方可能會在路上安排人手扮成馬匪，專門候著我們去賣絲的人，去一批、殺一批。我們絲賣不出去就沒錢，沒錢就沒糧，到時候隻能回去潯州，他們就能按原計劃來，既讓我背這個鍋，還能從我口中多得一條財路。忌辛廉他們功勞更大，升官升得更高是八九不離十了，說不定也能從我的財路裏分一杯羹。這是最穩妥的辦法，以我對忌辛廉的觀察，他應該也會選這個辦法。”

  “而不管他們打算采取哪一種辦法，隻要我們開始賣絲了，都是死路一條。”

  宋平聽呆了。

  接著，他忍不住問道：“大郎你可是雲州知州，朝廷命官啊！而且你將來說不定還可能成為官家！他們真敢這麽做嗎？”

  葉歡自嘲一笑，“就因為我將來可能成為官家，他們才會這麽做。自古以來，皇位爭奪從來都是最殘酷的。”

  宋平沉默了。

  良久，他才開口，關注點卻歪了：“大郎，我發現你現在好聰明。既想出了這個變絲的法子，又能想到這麽多事沒，換作我打死也想不到這麽多。”

  葉歡心中一凜，麵上卻是不動聲色，隻是歎了一口氣：“你那是沒壓力，當你坐到我這個位置上就知道了，很多事是不得不想，不想就要死。”

  宋平默默點頭，看著葉歡很是同情。

  他之前還很羨慕大郎的際遇，現在一看，實在也沒什麽好羨慕的。

  “既然大郎你說得這麽危險，那這絲我們就不賣了，就當沒這事吧，你好好活著就好。”宋平這樣說道，一時意興闌珊。

  他還以為發財了，沒想到這竟然會是大郎的催命符。

  葉歡搖頭，“不賣也不行，不賣就沒錢沒糧，到時候還是隻能回去等死。”

  宋平絕望了：“那怎麽都是死路一條？唉，要我說大郎你當初就不該去京師，一直在崗頭村多好，窮是窮了點，但總比死了的好。唉……”

  葉歡也沉默了。

  半晌，卻是突然開口：“其實也不是沒有辦法。”

  宋平一下來了精神，“什麽辦法？！”

  “開會。”

  “開會？”

  “開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