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薛定諤的雲州城
作者:何未滿      更新:2021-11-09 00:48      字數:3588
  蒼茫大地上,一片殘垣斷壁,連綿不盡。

  一眼望去,雜草叢生,灌木遍地,常有林木生長其間,鳥叫蟲鳴,不絕於耳。

  這是一座荒廢了許久的城市遺跡。

  今天,這裏迎來了久違的人煙,一支上千人的隊伍來到了此地。

  這支隊伍中的人大多是衣衫襤褸的平民百姓,小部分是士兵,散落於人群周圍。

  隊伍的最前頭,有幾人邁步而出,其中,一個身穿朱紅色官袍的青年呆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半晌,他開口了。

  “這就是雲州城?分配給我的雲州城?”

  葉歡看著眼前這片荒郊野地,忍不住問道。

  一旁麵目清雋、氣質儒雅的忌辛廉答道:“是的,知州大人。你剛才也看到‘雲州’二字的城門石刻了,這裏確實便是雲州城。”

  “那麽城呢?”

  “很顯然,沒了。”

  “……”

  作為一個知州,剛上任,結果發現州沒了?

  葉歡深吸一口氣。

  冷靜,冷靜。

  他努力回憶,想要看看是不是哪裏出了問題:

  他叫葉歡,是一個撲街的科普視頻UP主,因為“第二根半價”的廣告拉了朋友去割包皮,結果在醫院走廊裏等叫號的時候穿越了,出現在了這裏——這一點沒問題。

  根據腦子裏多出來的記憶,這裏是楚國,他現在還叫葉歡,是常山郡王一係,大楚皇家宗室。不過他家這一係早就沒落了,他那早死的父親連爵位都沒繼承。

  父親死後,他被母親帶回娘家村子裏養大,再後來母親也死了,他就靠著兩畝薄田勉強度日,就是一普通農民——這一點也沒問題。

  再之後,就是半年前了。

  半年前,宗正司從楚國各地找了三名宗室子嗣入京,葉歡就是其中之一。和他們一起入京的,還有三位藩王的子嗣。

  葉歡聽說,當今官家無後,這是在選拔下一任官家了。六名宗室子嗣將會被分配到大楚各地擔任知州,最終選出一位成為太子——這一點依舊沒問題。

  一步登天的機會就在眼前,葉歡也是萬分激動,想要分配到個好的州,拿個好開局。

  但奈何太窮,他東拚西湊也就湊出十六貫來送禮疏通,然後就被分配到了這西南邊境的雲州……

  等等,他好像找到問題所在了!

  按照這個世界的米價折算,一貫大概相當於500元,十六貫就是8000元——“這裏是八千塊,幫我選上總統”,他這行賄大抵就是這麽個意思了。

  如此行賄,宗正司沒把他分配到海裏去,估計已經是看在宗室的麵子上了……

  “這也太欺負人了!”

  旁邊一個憤怒的聲音突然響起,打斷了葉歡的思緒。

  出聲的是他身邊的一個虎頭虎腦的小夥子,叫宋平,是他表弟,從小在村子裏一起長大的。

  此刻宋平滿臉不忿,大聲道:“不就是錢沒送夠麽?這般羞辱人,給一個早就沒了的城!這還當個鳥知州!”

  葉歡聽著有點耳熟,生怕他下一句說出“不如上梁山”來。

  還好,忌辛廉先開口了。

  這位新上任的雲州通判正色道:“此言差矣。雲州城在這西南好好的,每年錢糧稅收、人口丁役的數目都是清清楚楚、登記在冊的,怎麽早就沒了?”

  宋平氣極,一指眼前,“明明早就沒了,都破成這樣了,一個人都看不到!”

  忌辛廉微微搖頭,“是現在才沒了,衛指揮,你說是嗎?”

  忌辛廉身旁那位滿身甲胄的魁梧漢子默默點了點頭,收到忌辛廉的眼神後,勉強又加了一句:“是,是現在才沒了。”

  宋平被他倆繞暈了,滿眼迷惑,不懂這兩人是什麽意思。

  不過他很快也不去想了,對著葉歡嚷嚷起來:“大郎,這城都沒了,你這知州也幹不下去了,我們還是先回潯州,把這事報告給朝廷再說吧。”

  說完,似是想到了什麽,眼睛一亮,眉開眼笑,“說不定這還是個好事,可以換個肥的州呢!”

  忌辛廉和衛指揮默不作聲,靜待知州大人發話。

  葉歡也沒吭聲——這孩子還沒看清楚形勢呢,還換州?他們現在要是走了,這“雲州城沒了”的賬多半就要算在他葉歡頭上了。

  而且這個黑鍋他大概率還推不掉:

  堂堂一個州沒了,都能捂了不知道多久,這背後的能量很恐怖,顯然不是一個新上任的小通判和一個小指揮能做到的。這兩人隻是小卒子罷了,背後有真大佬。

  他一個走了狗屎運的沒落宗室,在京師半年連官家的麵都沒見過的貨色,就連手下的人都是對方的,怎麽跟這種真朝堂大佬鬥?對方估計一切都安排好了,就等著他傻不愣登地主動跳出來捅破這件事呢。

  而對方之所以選擇了自己,葉歡覺得,可能和時間點有關。

  官家無後多年,卻在此時急著立太子,恐怕不用幾年這大楚就要換天了。到時候朝堂動蕩,留著這糟汙的屁股可容易出事,得趕緊擦屁股。

  說不定對方還是某位候選人的擁躉,順便斷絕了自己這競爭者的機會——治州把州治沒了,這種人怎麽繼承皇位?——真可謂是一石二鳥……

  稍一思忖後,葉歡突然開口問道:“忌通判,我們如今還有多少錢?”

  忌辛廉眼神微微詫異,但還是不慌不忙地答道:“從京師一路行來,路途遙遠,耗費頗重。大人還將家鄉的災民帶上了,又要額外采買糧食,再加上按朝廷旨意組建的這支精銳護衛,一概開銷很是沉重,如今現錢隻剩七百餘貫了。”

  七百餘貫。

  葉歡記得,當初宗正司是撥付了一萬貫給自己的,結果現在隻剩下七百貫了,一路吃銅錢也沒這麽快啊!再看忌辛廉有恃無恐的樣子,伸手的顯然另有其人,也不怕他查。

  錢沒有,還欠了一座城,這可真是個天崩開局。這樣下去,別說爭皇位了,怎麽好好活到官家定太子都是個問題。

  還是得搞錢啊,葉歡暗想。

  隻要有足夠多的錢,就能把這雲州城再重新建設起來,黑鍋不用背了。再多點,就能大搞建設,皇位都說不定有望了。

  但問題是,錢從哪裏來?……

  正想著,不遠處突然騷亂起來,吸引了眾人的注意力。

  “何事慌張!”

  衛指揮對那邊嗬斥起來。

  那頭的火光隱現、異響傳來,過了一會兒,十幾個士兵過來了,拉著一個渾身被一條紫色繩子緊緊綁住的女子。

  最前邊的兩個男人一青年一中年,不是士兵,沒穿甲胄,而是穿了一身玄黑色長袍。兩人的左耳上還都戴著一個古怪的圓形耳環,內有一薄金屬片。

  那年輕黑袍男子邊走邊說:“在那邊發現了一個屋子,有隻妖怪住在這裏,已經抓起來了。”

  他的手不停在自己身上扒拉著,扯下一團團的白絲,隨意地扔到地上,“到底是臨近十萬大山了,妖怪都多了。”

  妖怪?

  葉歡暫停思緒,好奇地看向那女子。

  根據記憶,這個世界是真有妖怪存在的,隻不過葉歡從小到大沒見過,卻沒想到在這裏見到了。

  隻見這女子披頭散發,低垂著頭,一襲破舊的布裙,右胳膊上有血跡,被拉著走過來的時候左腿還一瘸一拐的,身上零散地粘著一些粗大的白絲。

  沒有青麵獠牙,沒有獸耳尾巴,這看起來就是個普普通通的女性人類。

  唯一能夠跟“妖怪”聯係到一起的,大概就是她身上那紫色的繩子了——那應該就是傳說中的捆妖繩了,據說對付妖怪很有用,綁上之後,一身妖法無法施展。

  “妖怪?”

  忌辛廉看了那女子一眼,眉頭微微一皺,“直接殺了便……”話說一半,突然想起葉歡就在一旁,頓時扭頭,恭聲道:“葉知州,抓到隻妖怪,還請下令處死吧。”

  下令處死?

  葉歡大感荒謬:在看他來,他們現在的行為,就像是一群人擅自闖入別人家中,還把主人家抓起來殺了——這讓他不由聯想到了地球上某些人曾經在新大陸上幹過的那些事。

  偏偏這種行為是正義的。

  根據記憶,在這個世界,你不用知道一個妖怪做了什麽,隻要他(她)是妖怪,那斬妖除魔就是天經地義,是正義的事業。

  “葉知州?”

  忌辛廉在一旁看葉歡半天不說話,催了一句:“還請下令吧。”

  葉歡默想一陣,抬起頭來,終於開口:“先押下去,傷口處理一下,吃喝招待著,別讓她死了。”

  一時之間,他終究無法接受這種正義行為,打算先押下去查清楚再說。若這妖怪真是窮凶極惡,再殺不遲。

  周圍人聞言,都是一愣。

  隨後,就連之前跟忌辛廉不對付的宋平都大聲嚷嚷起來:“大郎,這可是妖怪啊,比大蟲還惡,還是趕緊殺了的好!”

  忌辛廉也摸著他那漂亮的小胡子勸道:“是呀,知州大人,自古人妖不兩立,斬妖除魔,天經地義,此乃正義之事。這妖怪,還是趕緊殺了的為好。”

  眼見其餘人等也要開口,葉歡先一步開口,大聲道:“眾所周知,這雲州城一直好好的,現在卻沒了!”

  他語氣悲憤,像是自己沒了一樣。

  接著他語氣一轉,正義起來:“而現在,這隻妖怪卻住在這裏!本官懷疑,雲州城之所以沒了,與這妖怪有莫大牽連,需要好好審問!”

  說完,看向忌辛廉,若有所思:“忌通判,你這麽急著殺掉她,莫非……”

  忌辛廉萬萬沒想到葉歡反手一個“殺人滅口”的鍋扣過來,一下愣住了,差點把胡子拔掉。

  接著,他眼神古怪,略一沉默後,朗聲道:“知州大人明察秋毫,此言甚是,確要好好審問。”

  葉歡眼光從周圍人等身上一一掃過,原本想開口的幾個人都閉嘴了,生怕變成了造成雲州城消失的罪魁禍首、抑或同黨。

  這妖怪死不死關他們屁事?白喊兩聲幫個腔、斬妖除魔主持正義還行,可一旦主持這正義需要付出成本了,又沒好處,那就還是算了吧。

  宋平則是愣愣地看著那女妖怪,心中想到,原來忌通判沒說錯,雲州城還真是突然就沒了?大郎又是怎麽知道是這女妖怪搞的鬼?真厲害,當上知州就是不一樣了!

  見無人再反對,葉歡點了點頭。

  最後,他大聲宣布:“雲州城已到,紮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