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遊本身隻是為了放鬆心情，內容卻沒什麽意義，對於這群見多識廣的人而言，人類短暫曆史裏所創造的建築，確實難以讓人眼前一亮。任憑導遊們巧舌如簧，繪聲繪色地介紹建築背後的千年故事，可惜千年，對他們而言算不了什麽。

  “也難得接待辦的人這麽用心了。”遊曆完金字塔後，韓平說道。作為法老王的陵墓，這裏是埃及文明的代表，結果那些科學家們一聲驚歎都沒有，反倒是一個物理學的大牛給那位負責解說的小姑娘講解金字塔的力學結構。“接下來去哪？”李雲霄淡淡地問道。“最後一站了，你點的，布達拉宮。”

  這是李雲霄第一次見到冬季的布達拉宮，大雪覆蓋了寺廟的屋簷，從空中看去，皚皚白雪在金色的陽光下閃爍，如同一層白色的金子。“真美啊！”韓平感歎道，淡淡的光暈如同神佛的金光，又如同恒星的輝光，一些老人也不免多看幾眼。

  下了飛船，空氣中陡然多了涼氣，韓平凡人之軀，雖然穿了厚衣服還是直打哆嗦。冬天的高原連呼吸都帶著寒氣，韓平本以為老人們可能會受不了，可看上去他們好像並不怕冷，時不時對著寺廟中千奇百怪的菩薩佛像指指點點。

  李雲霄走在最前麵，一臉虔誠，“想不到李哥還信佛。”韓平暗想。李雲霄並不停留急匆匆地向前走去，他來這裏是為了見一個人，隔著牆，他又聽到了沉穩而堅定地腳步聲。“我就知道他還在這。”李雲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緊接著詫異出現在他的臉上。來者並不是他預料到的那個人，卻又十分熟悉。

  “李先生，怎麽會來這裏？”嚴星海問道。他的身上穿著破舊襤褸的喇嘛服飾，頭發剃得幹幹淨淨，臉上起了不少皺紋，全然沒有初見時的軍官氣質，他老了，老得很徹底。“你怎麽會在這？”李雲霄反問道。兩人對視良久，一言不發，均從對方的眼神裏得到了答案。“所以他人呢？”“他死了。”

  李雲霄眼睛瞪圓，嘴角翻動，周身一麻，忍了好一會才說道：“他怎麽會死？以現在的醫療水平，他再活一百年也不是問題。”“我勸過他，他拒絕了。”嚴星海平淡地說道。以老喇嘛的性格，他既然選擇獨自待在這裏，肯定早已勘破生死，圓寂之時，他應該成了他心中的佛，想到這裏李雲霄也就釋然了。“帶我去看看他的墓吧。”李雲霄請求道。

  另一邊，導遊帶著眾人一個寺廟一個寺廟的參觀，她對這些也是一知半解，隻是公司沒有其他人選，現在的科技發展，誰會去迷信宗教呢？幸好老人們對此沒有興趣，隻任由她對著佛像講解，也不多問。“為什麽要帶我們來這種地方？”比爾很不耐煩，“這裏曾是地球文明的宗教聖地，佛教…”導遊正欲解釋又被比爾打斷“別說宗教了，在我們那邊科學早就把宗教淘汰了。”“是李哥提出要來這的。對了，李哥呢？”韓平左顧右盼沒發現李雲霄的身影。

  按照老喇嘛的要求，嚴星海將他的身體埋在了他一直悉心照料的菜園中，連棺材也沒有。“他說要把身體還給養育過的土地。”嚴星海解釋道。李雲霄點點頭，看著麵前的破舊矮小墓碑，是老喇嘛自己親手刻的，應該有些歲月了。他深深地鞠躬，表達對死者的尊敬，又歎了口氣，轉身離開。

  “我來了。”李雲霄回去找到眾人。“嚴先生怎麽也在這？”韓平看著李雲霄身邊的嚴星海吃驚地問道，“你們約好了？”“有緣千裏來相會。”嚴星海笑道。“嚴先生，你的衣服？”韓平問題不斷。嚴星海解釋道：“來太陽係的這段時間，讀了很多漢族的古書籍。所以萌生了來這裏轉轉的想法。我去了很多地方，最後在這裏遇到了一個老喇嘛，他的一番話讓我悟到了很多，我想這裏也許就是我的歸宿了。”之前嚴星海沒有幫助到他們，韓平內心多少有些不滿，沒想到他竟然真的跑來當和尚讓韓平心裏吃了一驚。“老喇嘛？”韓平越來越覺得搞不懂。“他死了。”李雲霄替嚴星海回答道。“李哥，你也認識？”韓平瞪大眼睛，看著麵前的兩個人。“有過一麵之緣。”李雲霄輕描淡寫，“都是過去的事情了，別問了。”說罷，李雲霄談了口氣。

  韓平自入仕以後就沒什麽知心朋友，見到李雲霄讓他有種一見如故的感覺，都說宦海沉浮，人心難測，韓平隻有在李雲霄麵前才願意說真心話，現在見李雲霄不願多說，知道其中有一些深意，也就不再多問。

  李雲霄也一直把韓平當作好朋友，怕他多想，補充道：“我來這裏本是想見上那位老喇嘛一麵，沒想到會遇到嚴先生。也算是意外之喜。”

  比爾對老喇嘛沒興趣，他盯著嚴星海看了好久，等韓平問了半天，才走上去試探性地問道：“你是嚴星海將軍？第四軍團指揮官？”嚴星海周身一震，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這個稱呼了，他側身看著這個陌生的軍人，緩緩說道：“都是過去的事情了。”比爾大喜道：“真的是您！我叫比爾，當年是第五軍團的，曾遠遠地見過您。您現在怎麽變成這個樣子了？”“有太多太多事情了。”一時間，嚴星海也不知從何說起。李雲霄也沒想到比爾竟然認識嚴星海，隻能說無巧不成書啊。

  “嚴將軍，我真的沒想到能在這裏遇見您。”比爾激動得語無倫次，他緊緊捏住自己顫抖的胳膊，好一會才說道：“您來這裏多久了？”嚴星海在心裏默算了一會，道：“以這裏的時間算，有八年了。”比爾點點頭，說道：“那也不算長。”然後指著身後的老人們匯報似的說道：“這些都是咱們星域各個文明裏的頂尖科學家，我的職責是護送他們去芝諾文明。”嚴星海點點頭不說話。比爾又搓搓了手掌，猶豫了一下，說道：“那個…嚴將軍，跟我一起去吧。芝諾的條件很好，做完手術，你又會變得很年輕。”“他怎麽見誰都想拉著。”李雲霄暗想。

  “不必了，我已經輾轉了太多地方了，就到此為止吧。”嚴星海直白地拒絕道。比爾的表情遺憾中帶著驚訝，問道：“何必呢？這裏這麽落後。為什麽一定要選在這？”嚴星海抬頭看看天空，布達拉宮的海拔很高，雲海氣流仿佛就在眼前，他輕輕歎了口氣，回答道：“也許是緣分吧。”

  “嚴先生，你既然見識過科學因果，又何必執著於這種虛無縹緲的緣分呢？”一位老人問道。

  “緣分確實是一個很沒有道理的東西，可正因為它沒有道理才顯得很奇妙不是嗎？”嚴星海笑道。那一刻，身穿破舊袈裟，麵帶和藹笑容的他在李雲霄眼中和當時的老喇嘛如出一轍。

  老人搖搖頭道：“你被這裏的落後文化洗腦了。”“這裏的文化並不落後。”嚴星海語出驚人。他不緊不慢地解釋道：“我也曾以為隻有足夠先進，高深的科技才能代表一個文明的文化。後來我才意識到我錯了，科學隻是文化的一部分。人文是它的另一部分。”

  “不可理喻。”老人否定道，“人文這種東西有什麽意義呢？宗教不過是愚者的臆想，詩歌不過是小孩子們學學的順口溜。”兩人的對話儼然成為了一場辯論，嚴星海慢條斯理地回答道：“你想得太簡單了。如果說科學是人類對宇宙的探索，那麽人文就是人與人之間的交流，強大的文明需要科學，但一個被人尊敬的文明需要人文。”

  老人還是搖搖頭表示不理解，反駁道：“人文不能幫我們贏得戰爭。”

  “你太小看人類本身的力量了。”

  “人類本身的力量？”

  “在你仰望星空的時候，有沒有想過低頭看看身邊的同類。是這些人用汗水與鮮血為你們鑄造了一個可以兩耳不聞窗外事的象牙塔。”嚴星海的一番話讓老人不禁愣住，李雲霄，韓平，比爾圍站在四周，當然也包括嚴星海，他們是真正的軍人，是一個文明的壁壘，當科技足以影響戰爭走向時，這些軍人依然義無反顧地用血肉參與其中。作為科學家，他一直以為他是戰爭的核心，但如果不是比爾從天而降將他救下，並一路輾轉至此，他早就死了。

  身為科學家的優越砰然倒塌，老人突然感覺到一種莫名地窘迫，甚至想找個地縫鑽進去。他的臉也因此變得通紅。“先生，你沒事吧？”比爾見他狀態不好，上前扶住。“是我錯了，是我錯了。”老人沉吟。“錯什麽？”比爾不解道。“我太執著於星空的璀璨，都快忘記了現世的美麗。謝謝你，比爾。”老人對比爾說道。比爾摸摸頭，疑惑道：“謝我什麽？”“如果不是你，我們這幫老頭子也許早死了。”老人解釋道，“不走了！”他對著嚴星海說道，也是對著李雲霄說道。“不走了？啥意思？”老人跳躍的話把比爾整的一愣一愣的。老人笑著說道：“也該”身後響起軒然大波。

  李雲霄和韓平也不明白那位老人到底想到了什麽，不過這已經不重要了。因為兩天後，比爾專程過來告訴他們：老人們決定留在太陽係，這裏很快會有一場戰爭，他們要真正意義上的參與進來，用他們的知識武裝一支軍隊。“那真是再好不過了！”李雲霄和韓平都非常高興。比爾感慨道：“也不知道嚴將軍的話是什麽意思，竟然讓這些一生陶醉於科學理論研究的老人們留在這裏幫我們打仗。”

  李雲霄想了想說道：“也許是他們想通了。”“想通了什麽？”比爾和韓平異口同聲。“一個人無論處於何種身份，他都是社會的一份子，無法置身事外。”“你的意思是科學無國界，但科學家有國籍？”李雲霄笑了笑，不置可否。

  “不管怎麽說，終於要並肩而戰了。合作愉快！”比爾說道。

  “合作愉快！”李雲霄和韓平笑著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