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害不大，侮辱性極強。”

  樓道裏，對於陳拓的反常表現，周佳起思索小半天，給出這麽個解釋。

  譚秋千不太能理解。

  “可能就是無法接受吧。”

  周佳起繼續說。

  “當時那樣的情況，他本可以毫發無損，結果，卻被人紮了一刀……”

  譚秋千眨了眨眼。

  就……這？

  在她的認知裏，能活命，不就行了？

  ——無法理解，但大為震撼。

  這麽想著，譚秋千卻忍不住先在心裏暗笑一下。

  “那你呢？”周佳起又問她，“你現在感覺怎麽樣？”

  經曆一場劫難，心態很難不發生變化。

  “我……”譚秋千認真想了想，老實作答，“我餓了。”

  話音剛落，視線的盡頭就閃入兩個熟悉的身影。

  譚爸譚媽並肩走來，每個人手上都拎著的餐盒，已經多到騰不出手來。

  看到二老，周佳起第一時間站起來，微笑欠了欠身，三人有來有往地點了點頭。

  譚秋千卻唯獨沒動，靜靜等著二老的關懷。

  “醒了？”

  譚媽停下腳步。

  譚秋千心頭一熱，可憐兮兮嗯了一聲，下一句“我餓了”還沒說出口。

  譚媽撒腿走人。

  譚秋千：“？？！！”

  卻是一貫冷情的譚爸爸這次停住沒走。

  看著四肢健全，麵容姣好，最大的醫療救助也不過是臉上粘了個創可貼的親閨女。

  譚爸一聲歎息：

  “人家手術你感冒，人家受傷你睡覺。”

  押韻完畢，扭臉進了病房。

  譚秋千四肢冰涼。

  周佳起看不過去，“這個……我隻說是家裏進了賊。”

  小心翼翼地解釋，“也是怕二老擔心，所以沒告訴他們你被綁架的事，然後……”

  “然後我就感冒了。”

  “……倒也是事實。”

  周佳起哂笑一下，“不過我跟他們說了，最後的關鍵一擊是你果斷出手，打倒了壞人，起到了非常關鍵性的作用！”

  所以也不算隻會發燒，毫無貢獻的。

  周佳起應該是這個意思。

  看他認真強調的語氣，譚秋千怔了片刻，最終釋然，慘笑著擺了擺手。

  “隨便啦，反正這也不重要了。”

  “哎呦我不能再笑了，扯出疤來就不漂亮啦！”

  譚秋千很臭美地拍著臉上的創可貼說著。

  周佳起沒說什麽，隻是會心一笑。

  直到氣氛有點冷掉，他才看了一眼病房門口的方向，看向她說：

  “進去吧，我先走了，改天再來看你……們。”

  “好。”

  譚秋千答的很快，假裝並不曾留意到他最後刻意又加上的那個字。

  隻是在周佳起轉身之後，卻又將他叫住。

  “怎麽了？”一雙明淨的眸子對了過來。

  譚秋千恍了下神，“嗯……謝謝你。”

  “謝我什麽？”

  “謝謝你為我做的事啊！”

  過去，還有現在的。

  周佳起聽完牽了牽唇角，“我還能為你做更多的事呢。

  不過可惜，某人不給我這個機會……

  這可就是你的損失了！”

  用一種調侃的語氣說出來，又配以故作惋惜的表情。

  玩笑一般。

  然而兩個人卻誰也沒笑出來。

  可能吧。

  如果當初沒有因為一時衝動，稀裏糊塗跟陳拓走到一起。

  可能。

  她與周佳起之間，是存在某種可能性的。

  ——盡管這之前她從沒想過這個問題。

  而現在。

  時間似乎已經為每個人都沉澱好了答案，安排好了位置。

  看著男人的背影與自己之間的距離一點點拉開，譚秋千想了再三，還是沒忍住。

  “佳起！”

  她喊了一聲。

  眼前的背影明顯滯了一下，回過頭來，還是那句：“怎麽了？”

  似乎永遠都是耐心平和的語氣。

  譚秋千忽然就熱淚盈眶，卻努力笑著說：

  “下次再來，多拿點好吃的啊！”

  “哦。”周佳起倒也不廢話，“我就那麽一說，應該也不會再來了。”

  譚秋千：“……”

  似乎很滿意她這個無語的表情，周佳起啞然一笑，隨即轉身邁出步去。

  正午的陽光落在他身上，正是一身的晴朗。

  譚秋千看著看著，忽然發現眼前的大男孩，似乎已經褪去了稚氣與活力。

  比先前看上去更穩重，也更男人。

  隻是。

  並不

  譚秋千駐足愣了會兒神，直到肚子傳來一串饑餓的咕咕叫，她才想起來除了精神食糧，她現在需要的是糧食。

  醫院特有的長條餐板上，此時已經擺滿了煎炒烹炸，香氣撲鼻。

  譚媽又窮盡她一生的手藝了。

  而且美食還一分為二，擺好甜布丁和菠蘿焗飯的那部分，明顯是給閨女準備的。

  眼下譚媽正在忙著盛湯，譚爸則在不遠處的沙發區，悠閑地吸溜著茶水。

  譚秋千早餓了，此情此景直叫人眼泛淚花。

  上去就要幹飯，卻先被譚媽打了下手，“洗手去。”

  “哦。”

  譚秋千嘟囔著收手，轉而看向病床上依舊挺屍一樣的男人。

  “不吃飯？”說著又湊近了一些，“你睡了多久啊？”

  顯然陳拓也並不是很想交流病號心得。

  隻是礙於二老在場的關係，這次倒也沒懟天懟地。

  一個生無可戀的眼神表明了態度，順帶還瞪了她一眼。

  譚秋千看在眼裏，反而是不急不躁的托住下巴，玩心更盛道：

  “要不，我喂你吃？”

  “我喂人吃飯可有一套呢！”

  話落，就聽一旁的譚媽咳嗽了一聲。

  也不知道是有心，還是無意。

  譚秋千卻全然無所謂的樣子，壞笑兮兮著起身，慢悠悠走去了衛生間洗手。

  她剛進去，身後的病床上就支起一顆腦袋。

  剛才生無可戀的病友已經壞掉。

  現在是目瞪口呆的病友。

  ——看看自己這位老婆是不是也壞掉了。

  幹飯時間。

  這頓飯譚秋千幹得格外暢快。

  隨著食物填滿肚子，滿足感也一點點隨之填充進來，灌滿了心房的每個小小的縫隙。

  印象中她好像從沒這麽餓，也從沒吃的這麽香過。

  連她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自己竟連摞了四個碗！

  譚媽驚呆之餘，又默默推過來一碟小菜。

  ——畢竟別的也沒有了。

  譚秋千鼓著嘴巴放下碗筷，正強壓著最後一口飯下肚。

  一杯清茶忽然湊在自己眼前。

  是譚爸爸遞過來的。

  隨著茶盞遞過來的，還有一句沒來由的話：

  “表現還可以。”

  表現？

  譚秋千一愣，受寵若驚地接過茶水。

  “你是說……我吃的多？”

  譚爸當即恨鐵不成鋼地刺了閨女一眼。

  顯然不是。

  “哦……”

  譚秋千隻好靜聽下文。

  “你能挺身而出，我很意外。”

  譚爸感懷的語氣，“如果不是陳拓親口告訴我，我還不太相信，自己女兒居然長了這麽大能耐，連死都不怕了！”

  哦。

  原來還是被逼著敲人一悶棍，結果又害某人被捅了一刀的事……

  譚秋千垂頭不語。

  不遠處的譚媽媽聽後偷偷抹著眼淚。

  “對，就是這樣！

  敢於保護別人，才有資格被別人保護，爸爸覺得你是好樣兒的！”

  譚爸越說越激動。

  譚媽越聽越上頭。

  譚秋千把頭垂得更低了。

  她保護誰了啊……

  忽在這時，譚爸忽然又握住閨女的手，顯露出老父親少有的一種脆弱與感性。

  “是長大了……爸爸從前是苛刻了點，也是盼著你能更好，現在……挺好的，爸爸放心了……你們兩個都，都是好孩子……”

  印象當中，爸爸總是苦行僧一樣的形象。

  對女兒不是責難，就是要求。

  真正的認可的時候都是極少的。

  而像現在這麽老淚縱橫，真情流露的情況更是前所未有！

  震驚之餘，譚秋千忽然一陣心酸委屈，嗷的一聲大哭出來。

  卻沒想到譚爸的節奏更快，脆弱完了，如夢方醒，臉一抹，淚一擦：

  “好了，走吧。”

  譚秋千：“？……？”

  兩眼睜開，發現爸爸連這句話都不是跟她說的。

  ——譚媽媽拎好了包包。

  臨出門，說給她聽的隻有一句：

  “照顧好我女婿，別淨想著自己吃，聽到沒有？”

  然後倆人挽著胳膊走掉。

  房間安靜了好一會兒。

  譚秋千吸了吸鼻子，心有不甘地嘟囔：

  “這算什麽，我還沒哭夠呢……”

  話音剛落，便聽到病床那頭冷哼了一聲，“笨蛋。”

  譚秋千：“……”

  這是還沒作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