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伴著一陣閃電飛光，驚雷轟鳴，醞釀了一天的雨水，此刻終於瓢潑著嘩嘩傾瀉下來。

  譚秋千剛進自己的小臥室，抬眼就看到了白天就已拉緊的窗簾，心又一沉。

  枕頭和被子一攬，抱著走去旁邊的主臥，還沒進門，卻發現裏麵亮著燈。

  探身一看，陳拓正在裏麵關上窗子，一層層拉著窗簾。

  譚秋千徑直走了進去放下床品，“今天開始我要睡這間。慢走，不送。”

  陳拓瞥了她一眼，窗簾一抻說：“不行。”

  “為什麽？”

  陳拓背身拉著最後一層窗布，“這屋燈火輝煌，你住……太費電。”

  “費電？”譚秋千神情凝滯了一秒，緊接著掏出手機，“電費多少，你報個數，咱們均攤。”

  陳拓不屑地嘁了一聲，“笑話，我是那麽小氣的人嗎？”

  說完，頭也不回地走出門去。

  以為就此罷休，結果兩分鍾不到，譚秋千卻又眼睜睜看著他又折了回來，身上已經換好了睡衣。

  一手提著自己的枕頭，進門就直接一頭栽進了大床的另一側。

  “你你，你怎麽又回來了？！”譚秋千來回掃了他一圈問說。

  陳拓眼也沒抬，很理所當然地抻過一角被子，“這麽睡，省電。”

  “......”譚秋千暗壓下一口氣，又去掏手機，“我還是給你錢吧，今兒怎麽也讓你把燈點上！”

  “我就簡單陪你睡個覺，你老塞給我錢做什麽？”

  “你想什麽呢？”

  陳拓看上去一臉正氣地發問，仿佛心裏沒有一點不幹淨的意思。

  這麽一問，倒顯得她心裏的意思很不幹淨。

  “我......”

  “你不用解釋。”陳拓晃了一下手，麵色更正了，“我可告訴你，你不要以為外麵風大雨大，就可以偷摸鑽到我被窩裏來，我這人向來明火執仗，不屑幹那偷雞摸狗的事，你想亂來，得先問我答不答應！”

  ——沒有不應的。

  “睡覺！”陳拓一聲令下，直接按滅了臥室的大燈。

  房間立時黑壓壓一片，沒等譚秋千適應過來，又一聲脆響，臥室最遠處的洗手間的燈光緊跟著亮了起來。

  隻見陳拓仰麵躺在床上，單單隻有健碩的長臂探在床頭邊上的控製開關上。

  見燈亮了，很快就回眸掃了她一眼，無意中正好撞上她的水眸，又匆忙側身轉了過去。

  不遠處暖白色的燈光，透過一扇磨砂玻璃門照出來，不明不暗，打在電閃雷鳴的雨夜真是剛剛好。譚秋千定定地看了一會兒，不禁莞爾釀出一笑。

  想著剛才滅燈前他說的一番話，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那話不是在嚇唬她，反而是在變著法子讓她安心。

  雖然隻是感覺，卻實實在在讓她心裏莫名暖了一下。

  輕手將被子向身下攬了攬，譚秋千整個臥在上麵，毛茸茸的腦袋枕著臂彎。

  借著黯光，又向旁邊瞧了瞧。

  男人英挺健碩的身姿，將輕薄的睡衣撐出了無比好看的弧度，似乎有種深不可測的力量感。

  “陳拓，我們聊聊天吧。”譚秋千醞釀著啟聲。

  “睡覺。”

  “哦......”

  聽著這句清醒的回答，譚秋千感覺他一點睡意都沒有。一陣沉默之後。

  “最近你怎麽不帶女人回來了？”她又開了口。

  “......”

  “其實...沒關係的，我真的不介意。相反——”

  “閉嘴，睡覺。”男人低啞的音色，極具穿透力。

  “哦。”

  “......不急的話就再等等，等過陣子我一開學——”

  陳拓“唰”一下側過臉來，“我說你還讓不讓人睡覺了？！”兩眼虎視眈眈。

  “睡睡，睡覺，那我睡了。”譚秋千見他急了，連連點著頭，毛茸茸的腦袋一秒縮進被子裏，掩耳盜鈴一般一動不動了。

  陳拓沒好氣，深深看過她一眼之後，壓著邪火將臉轉了回去。

  許久，敞闊的雙人臥房終於靜謐下來。

  朦朧幽幽的光影之中，唯有男人的一雙俊長的明眸，久久泛著亮光，一陣複雜的神色交織過後，極不情願地閉了起來......

  深夜。

  漸疏的雨點零零落落打在窗欞的某個時刻，幾聲含混不清的哭叫，將睡著的陳拓重新拉回現實。

  “放開我……求求你……”

  聽見動靜，陳拓緊擰著眉頭，蒙眼先按亮了床頭的台燈，這時哀叫聲戛然而止，他甚至以為剛剛是自己幻聽。

  “求你……別......”又是一句。

  陳拓回身一看，偏蜷著身子的譚秋千正雙目緊閉，口中發出低低的抽泣聲，麵色冷白。

  “喂，醒醒。”

  陳拓下意識想叫醒她，卻沒得到任何回應。

  蘆葦穗一般鬆軟濃密的長發鋪在枕頭上，正來回揉出一個蓬鬆的旋兒。陳拓湊近些才注意到，她的呼吸有些急促，抓著被子的手在隱隱地顫抖著。

  嘴裏忽然又是一句恐懼的聲音：

  “別過來！”

  陳拓下意識將手攏在她的額前。

  “不要，不要——”

  伴隨著一聲更淒厲的呼喊，譚秋千迷糊之中亂拳一揮，一猛子懟在了陳拓的額角上。

  手起拳落之時，寧靜的深夜忽然又多了男人悶聲一句“臥kao”……

  似乎是手打得疼了，譚秋千這時也睜開了眼睛，木然的眼神看了看旁邊，一個隻顧滿手扶著額頭，嘴裏倒抽著涼氣的男人。

  這才回過神來，兩隻掌心蓋在眼上，半天後喃喃說了句：“我以為我死了……”

  “這個不用急。”

  陳拓鬆開太陽穴，使勁晃了下頭，“就你我這個命數，我看很快就能克死一個。”

  本是譏諷的一句，卻如雞毛打鼓，連點回音都沒有。見她悶頭沉默，陳拓打直著脊背向她正了正，手臂順勢搭在了支起的膝蓋上：

  “我好心提醒你，小朋友，心裏有話就得說出來，總憋在心裏，會有心病的。”

  “嘁，說得好像你心裏沒藏過事兒似的。”譚秋千不屑地咕噥著，慢吞吞翻了個身，拿背對著他。

  “......至少，我心裏痛快啊。總之我就一條，對我好的，我會一直記著，對我不好的，天涯海角，我也不會放過他。”陳拓回說。

  譚秋千又是一聲冷哼，頭也不回：“是啊，其中也包括你們陳家，你爸那兩個至親唄。”

  一聽這個，陳拓原本堅定的目色漸漸變得有些複雜，眉宇間慢慢顯露出一抹自嘲的笑意：“這個嘛......”

  說著的同時，上身放鬆地靠向身後的床背，沉思之後，逐漸放緩了語速，“我那兩個所謂的至親，一個刁蠻難纏，一個自私透頂，你別看他們倆現在一個個痛哭流涕，一副追悔莫及的樣子，真到了交出手裏東西的時候，保證又是另一副嘴臉了......”

  譚秋千側著臉認真聽他說著。他說的“東西”，指的當然就是陳爸爸留下來的那些財產了。

  “還有我那兩個廢物弟弟。”陳拓接著補充，“從小到大，上個補習班都得我爸出錢，被打破了頭，就算呼呼冒血，人家爹媽都能給捂著，挨到我爸過去交足了錢再去手術......真是，打都打不走！”

  陳拓說完看向自己的拳頭，“別說，我現在身手好成這樣，真是多虧這倆......”終於沒好意思再說。

  譚秋千聽了連嘖嘖了好幾聲，一頓撇嘴，“我看，他們的頭，多半就是你給打破的。”說時已經翻身坐了起來，“那你現在還招他們幹嘛？自己過清淨日子不就好了。”

  陳拓不甘示弱：“你以為我樂意跟他們扯上關係？是他們先讓我沒法清淨的......再者，我說過，對不起我的賬，遲早我得給他算平了。錢我可以不在乎——但是氣，必須捋順了才舒坦！”

  聽著是快意恩仇的口吻，神色卻有著理所當然的坦然與放鬆。譚秋千定眼看著，腦中莫名聯想出一個霸道少年的形象，踩一腳的虧都要記著，卯足勁一腳踹回來才甘心。

  想著，若有所思地慢慢躺了回去，感覺渾身像棉絮似的沒力氣，隻用腦袋往厚墩墩的柔緞軟枕裏拱了拱：

  “可能吧，你有你的歪理......”

  “不過，看你這麽戾氣深重的，多半還是因為心裏...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委屈吧。”

  “小丫頭一個，你知道個什麽...”陳拓假笑著奚落說，用手胡亂扯了扯領口。眼睛卻亮得好像有星星。

  又是一段沉默，譚秋千覺得腦袋更沉了，迷蒙之中似乎有一串清脆的聲音傳進耳中，卻遙遠得可以。

  “陳拓...我今天，遇到變態了......”她聽到自己在說話，啞啞的，分不清是不是在做夢。

  “嗯。”陳拓背著身子應了一聲，心不在焉的。

  “我...你能幫幫我嗎？我覺得，你可以...”譚秋千的思緒斷斷續續的。

  這一次陳拓卻沒有回應，她懷疑自己是不是太小聲了，導致他根本就沒聽到。

  但其實，他聽見了，隻是眼下他全部的注意力，已經被手機裏展示出來的信息內容，全部抓走。

  「直擊！京大校草表白現場 浪漫攻勢終獲美“譚”」

  賺足眼球的標題之下，一張清晰的半身合照映入眼簾。

  畫麵裏，譚秋千正接著麵前的男生遞上前的一大簇白色玫瑰，笑容有些不自然。

  而那男生卻是一臉寵溺地望著她，精短的圓寸發型，讓他臉上誌得意滿的成就感一覽無餘。

  看到這個寸頭，陳拓有一瞬的凝神。

  繼續翻，還有。

  這次看到的是一個六人聊天群的內容截圖，主宰話題的是一個叫“韓”的人。

  韓：「墮胎比我想象得快嘛，這效率猝不及防！」

  ...

  韓：「你們先開吧，她纏著我不讓走…」

  韓：（一張圖片）

  韓：「你們看這虛弱的小可憐樣，有點後悔當時提分手了誒（壞笑表情）」

  ...

  韓：「話也不能這麽說，我也獻出了處子之身跟赤子之心了好嗎！（陰笑表情）」

  ……

  墮-胎。

  看到這兩個字，陳拓的眸光微微一寒。

  發木的手指重新劃回去，在中間有圖片的地方停下，放大，再放大。

  照片裏，“韓”將手輕輕蓋在女生手上，畫麵以這樣的視角延伸過去，小臉慘白得幾乎沒什麽血色的譚秋千，躺在醫院的病床上，頭偏向一旁，正閉著眼睛休息。

  “你在聽嗎？”

  身後再次傳來低低的說話聲，陳拓喉嚨裏硬硬地“嗯”了一句，目光最終凝在了發信人的名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