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多久，趙佶就在李家書房內，接見了李格非。

  盡管此前早有預料，可當李格非真的見到趙佶時，他還是被嚇了一跳。

  “官家……你怎麽？”

  李格非官職並不大，禮部員外郎兼龍圖閣大學士聽上去很威風，但實際上在滿朝朱紫中毫不起眼。

  平日裏他也恪守本分，並不會過多發表自己的政見。

  一直都是潛心修撰著宋朝禮法書籍，專心於學問中。

  換句話說，他更像是個學者，而非官員。

  也是因為如此，哪怕天天上朝，他也沒和趙佶說過幾句話，彼此之間並不熟悉。

  趙佶笑著擺擺手，道：“李愛卿不必多慮，今日來隻談書畫，不談國事。”

  聽到這話，李格非懸著的心稍稍放下。

  趙佶的書畫舉世聞名，別說是他了，就算是他老師蘇東坡都極為稱讚。

  這一時期，宋代書畫有米黃蘇蔡四大家。

  但其實，趙佶的書畫就未必比其他幾人差，尤其是畫技不說排名前列，至少能在蔡京之上。

  後世但凡是學水墨畫，專攻花鳥的學生，必看趙佶的畫。

  其影響力，可見一斑。

  李格非放下心，忙拿出自己珍藏的書畫作品給趙佶品鑒。

  他自己的書畫不用說，師承蘇東坡，有渾圓玉潤之意。

  趙佶則多學黃庭堅，講究一個嶙峋瘦骨，筆鋒尖銳。因而看了大半天，都不怎麽喜歡。

  心裏還是更想要看看李格非得到的那一支神筆，隻不過他一個皇帝，哪裏好意思向臣子開口。

  倒是一旁的高俅見狀，連忙解圍道：“文叔兄長，你前幾日不是得了一支神筆麽，要不然就拿那支神筆來，讓官家賞玩一番。”

  李格非聽到這話，心裏咯噔一聲，暗道苦也！

  自從拿到鋼筆後，他每日都愛不釋手。

  曾經也想讓能工巧匠試著打造一支相同的筆。

  可找了許多汴京城裏有名的匠作，無一例外都說那神筆巧奪天工，非凡人能做。

  李格非也不傻，這樣的神筆要讓趙佶看上了還能有他的份。

  但對方畢竟是皇帝，李格非實在無法拒絕，隻能是磨磨蹭蹭地從書架後的暗格裏拿出了一隻紫檀木盒。

  木盒花紋繁複，一看就知道價值不菲。

  但更讓趙佶和高俅在意的，還是盒子裏的東西。

  看李格非動作實在太慢，高俅急不可耐地奪過紫檀木盒，隨後放到趙佶身前。

  討好道：“我這文叔兄長得到神筆時，同時還得到了一副食譜書帖。您也知道，那字體見所未見，靈動飄逸，官家見了一定喜歡！”

  趙佶頗為詫異地看了高俅一眼，笑道：“哦，你還懂書法？”

  “官家教的好，天天跟在官家這樣的一代名家身旁，我就是再怎麽蠢笨，也耳濡目染了一些。”

  “哈哈，說得好！高愛卿頗有東吳大將呂蒙的風範。”

  看著這君臣互相吹捧，李格非隻覺得辣眼睛，實在沒眼看。

  好在趙佶心急，想要看到神筆，倒也沒讓李格非難受多久。

  他打開木盒，果然看到盒子裏靜靜躺著一支通體圓潤，約莫三寸的‘短鐵棒’！

  “咦！”

  趙佶一愣，輕咦道：“這筆形製怎麽如此奇怪？”

  他拿起筆，左右反複查看，卻始終找不到筆尖。

  李格非見狀，笑道：“官家，你需得拔下筆蓋，短的那一頭正是筆蓋！”

  趙佶聞言，輕輕一拔手中的‘短鐵棒’。

  隻聽啪嗒一聲，果然露出了似針尖一般的筆頭。

  “此物名喚鋼筆，是小徒元瑾花了一百貫買來的！”

  說到一百貫時，李格非故意加重了語氣，目光緊緊盯著趙佶手中的鋼筆。

  趙佶是個聰明，怎麽不懂李格非的意思。

  他輕笑一聲安慰道：“李愛卿不必多慮，我今日來隻為見識一下神筆，並沒有要奪人所愛的意思。”

  趙佶是大宋皇帝，富有四海，來看神筆也隻是圖個新鮮，倒真沒有想要搶人筆的心思。

  不過話說回來，這也就是在宋朝，文官能這樣和皇帝說話。

  這要是換在其他朝代，尤其是幾個異族統治的朝代，文官敢這麽頂撞皇帝，早被拉去菜市口斬首了，皇帝本人哪裏還會耐心跟你解釋！

  在這一點上，宋朝的皇帝的確沒得黑。

  其中最典範的，莫過於宋仁宗和包拯。

  時任開封府尹的包拯，常常噴把宋仁宗噴的滿臉口沫，就這，宋仁宗也隻是自己擦掉口沫，好言相勸包拯，從沒有因為此事而怪罪包拯。

  趙佶說完，看到木盒內還疊放著一張宣紙。

  他拿起來一看，發現果然和高俅說的一樣，上麵寫的是食譜。

  隻不過……

  看到那字的一瞬間，趙佶登時怔在了原地。

  “這字……”

  李格非聽到趙佶不會搶自己的寶貝神筆，懸著的心放了下來，連忙解釋道：“這食譜是豐樂樓的一個和尚所作，據那和尚說，這字體名為瘦筋體，取自唐朝薛氏兄弟的瘦筆，又自成一派！其字至瘦不失其肉，筆鋒矯健，宛若遊龍，的確是能自成一派的傳世名作！”

  “至瘦不是其肉，至瘦……”

  趙佶喃喃念叨著這幾個字，整個人就像是魔怔了一般。

  高俅和李格非麵麵相覷，正想要上前詢問，書桌前的趙佶卻忽然大叫一聲道：“對啊，瘦筋體，我怎麽沒想到融合薛曜的瘦筆！這筆法真絕了！”

  趙佶書畫皆是學自黃庭堅，黃庭堅的書法矯健飄逸，奇崛瘦硬。

  字雖瘦，但魂還在飄逸上。

  趙佶學了黃庭堅這麽多年的書法，一直心心念念想要拜托模仿的痕跡，開創出屬於自己的風格。

  隻是，學習模仿容易，想要開創自己的書法風格卻是千難萬難。

  這幾年裏，趙佶汲取百家書法之長，卻始終沒能突破自己。

  但今天，在這張小小的食譜裏。

  他，悟了！

  趙佶沒有理會旁邊的高俅和李格非，從書架上取來一張宣紙，在桌上攤開。

  把木盒裏的食譜，小心翼翼的捧了出來，放佛那是全天下最金貴的寶貝一般。

  隨後，他在空白的宣紙上落筆，模仿食譜上的字跡，一筆一劃的寫著。

  “紅棗，蓮子……”

  趙佶初次使用鋼筆，還不太習慣。寫出來的字跡歪歪扭扭。

  好在他練習書法多年，對各類筆的掌控力早已出神入化。

  寫到第二行時，那字就已經和食譜上的自己分毫不差。

  片刻後，當趙佶寫完最後一個字，他忍不住長呼了一口氣。

  “官家果然不愧是書法大家，僅一盞茶的功夫，寫出來的字就比原字還好看！”

  高俅適時拍上一記馬屁，讓趙佶渾身舒坦。

  不過，趙佶還不滿意，放下手中的鋼筆，轉頭拿起了一支毛筆，繼續書寫。

  第二張宣紙上，趙佶寫下的瘦筋體越發嫻熟，甚至超越了林誠食譜上的字。

  一旁的李格非見狀，打心底裏的佩服，不由輕聲讚道：“原來那食譜上的瘦筋體，雖外形飄逸，但不得其魂，官家這字卻彌補了這一缺憾，才能稱得上是至瘦不失起魂！”

  趙佶放下筆，臉上露出得意的神色，笑道：“好久沒有如此酣暢淋漓的寫字貼了，今日李愛卿真是給我好大的驚喜。這瘦筋體，深得我心！”

  何止是深得趙佶的心，在他心裏，這瘦筋體仿佛就是專門為他創造一般。

  無論是筆法，還是筆觸。甚至是蘊含在其中的字魂，無一不是讓他愛到了骨子裏。

  想到這，趙佶心中一動，遲疑了片刻看向李格非道：“李愛卿，我實在愛煞了這食譜，不知道你能否割愛，把這食譜賣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