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倍晴明工作地點是陰陽寮，通往陰陽寮的主要道路就那麽一條，道路兩旁稀稀散散有一些零落的商鋪，一家兩層樓的酒肆算是附近海拔最高的建築。

  源博雅當然不可能帶著李清明到陰陽寮裏認人，於是就帶他到酒肆二樓，叫了些茶點，從二樓窗戶看陰陽寮門前來往的行人。

  “為防止各位大人的飲食出問題，陰陽寮裏有自己的廚師，專門為諸位大人送餐。酒水之類也隻能在這裏用，不能帶到寮中。”

  之後李清明得知，原來這酒肆也不是隨便的，是某位大人開的，而且經過專門審批核查，就是怕萬一有問題影響到陰陽寮的國寶們。

  李清明心想，這大概就是國家科學家的待遇，飲食也要小心把控，不能出問題。

  源博雅又告訴他，一般步行來上班的都是普通的助手，有身份跟地位的陰陽師都會坐牛車前來。但是牛車到了陰陽寮門口要停下放人，不能直接讓車馬進入寮內，這也是為防止亂七八糟的人借用車架混入其中。

  “這麽嚴格？”

  李清明有些驚訝，看來古代的氣象局天象局，真的算是相當重量級的政府機構了！

  源博雅低聲道：“晴明以前跟我提過，好像陰陽師在平安京設置了能隔絕大妖入侵的結界，結界的核心符文藏在陰陽寮。”

  李清明有些無語的看向源博雅，這好像不是隨便能告訴別人的事吧，晴明大人！你怎麽什麽都告訴博雅大人？

  ——不過一想，這可是學長！好，沒問題了。

  “原來如此，所以我們在這裏，可以看到他們下車的時候，就知道他們長什麽樣了。”

  源博雅輕笑點頭：“正是如此。”

  李清明也傻笑點頭。

  源博雅皺眉，突然抬手：“停，你這個樣子，隨便一個人就能看出你不是晴明。別這麽笑，要這樣，似笑非笑，沒錯，如同嘲笑卻讓人無法找出把柄的笑法。”

  李清明：……這麽欠打的嗎？

  源博雅琢磨：“好像還缺點什麽，對了，這個給你！”

  源博雅把自己手中的折扇塞給李清明，給他之後還再三叮囑隻是借用給他，下手輕點，別一下子捏碎了。等回頭他會招惹幫忙打一副玄鐵扇子。之後源博雅還給李清明表演了下，該以如何一種姿勢似笑非笑的用扇子敲手掌，還有在什麽場合如何利用折扇來完美裝13等等。

  一套專業教學下來，李清明終於懂了，古代的貴族們別的不說，在禮儀方麵是非常講究，一套又一套，這如同一種規定好的官方用語。在於他人交流的時候，很多時候直接說出來是粗俗的做法，用行動跟禮儀來表達你的想法最為合適，對方也會在接收到你的暗示調整之後的行為姿態。

  好比李清明這樣出來，手中沒拿跟服飾配套的折扇，就不符合人設了。

  文人墨客尤其貴族，一般都會拿個折扇在手，作為禮儀道具的一種，有時候利用折扇來做交流的談資也很常見。對於陰陽師來說，折扇更是必備裝備，扇子經常用在祭祀儀式上，打開扇子意思是打開手掌，代表‘鼓掌’恭請神靈，是常用的祈福迎神的道具。

  李清明聽得有些頭大，他跟源博雅交流一番，發現這個時代對禮儀的要求過於嚴格，越是有身份的人越是如此。安倍晴明私底下很隨意，但隻要外出穿著正裝見人，還是個相當合乎禮儀的貴公子。大概對晴明來說工作是工作，哪怕是翹班狂魔，工作狀態下還是挺認真，像那麽一回事。

  正巧有一人走向陰陽寮，源博雅連忙示意他看樓下來的那人。

  李清明眼神還不錯，一眼看清那人身穿袍服的規格品製應該是陰陽師，想不到這位陰陽師竟然沒座牛車，直接走來陰陽寮！再一看此人，俊俏高挑，行走姿態隨意，一看就是個灑脫之人，跟旁人拘禁優雅的姿勢形成鮮明對比。

  “這位是蘆屋道滿大人，遇到他的話盡量回避，他跟晴明算是亦敵亦友吧，很容易識破你不是晴明本人。”

  ——蘆屋道滿？！

  李清明瞳孔劇震！他仔細又看了一次，最終看向道滿的頭——

  “道滿大人，不是和尚嗎？”

  明明有頭發！甚至看起來還比其他人的更濃密！這個時代的島國人流行發髻，官員都會再戴上個烏帽，所以猛一看也看不出發量——但是你想一想這應該的天氣，濃密的頭發會對你的腦袋是何等沉重的摧殘，不難想象大家都還是有剪稀薄一些。

  相對比下，安倍晴明就比較懶散了，他將自己腦後長發一束，再扣個帽子，就這樣很隨便的出門。據說別人問起，他就說是為了積攢法力在頭發上，頭發也在感知世界變化，所以不能紮起來——如此離譜的理由大家還都信了！甚至還儼然成為一種流行，很多巫女神官乃至陰陽師都對這個發型點讚，還能引用古典說明這發型出自XXX是侍奉神靈之人常用發型雲雲。

  源博雅還跟李清明吐槽，說不管別人是為什麽用這發型，晴明純粹是為了偷懶！他嫌發髻太麻煩！

  可是你看這蘆屋道滿，就是另一個風格的懶散，他頭發比較其他這個時代的人短很多，直接扣了個帽子就這樣出來，乍一看還看不出問題，仔細一看就能發現不對。

  ……用個形象的形容，就是進校門大家都必須係紅領巾，這位仁兄為了方便，直接搞了個定死成紅領巾係好形狀的領結，猛一看看不出問題，仔細看就非常有那味兒。

  “不，你為什麽會認為道滿大人是和尚——啊，難道是因為那個原因嗎？”

  源博雅哭笑不得的解釋一番，原來道滿大人的偷懶發型，曾被人吐槽過是不敬的行為，然後道滿大人就反問，和尚能剪短發，我為什麽不能？之後傳出來蘆屋道滿自稱為和尚，和尚用這個發型沒有任何問題。

  ……是的，這個時代不是所有和尚都是禿頭，也有短發和尚。

  於是在博雅大人的介紹中，李清明了解了，這位道滿大人跟其他陰陽師不同，是民間自學成才出來的，無論是金錢資本，還是禮儀教育，跟其他陰陽師都差一大截，所以總被嘲笑。

  但問題就在於，安倍晴明也不遵守禮儀，卻沒人敢嘲諷他，反而每個人對晴明都很發自內心的敬畏佩服。

  ——那是當然的，安倍晴明背靠賀茂一族，他的老師是賀茂忠行，現任的陰陽頭賀茂保憲跟晴明是師兄弟，誰敢得罪他！再說晴明從小跟隨老師學習，當學徒的時候可沒現在這麽自由散漫，那時候他可是非常遵從各種禮儀，勤勤懇懇做學徒。現在出師了，放飛一下自我，原本的底子還在，怎麽看都是個貴公子。

  蘆屋道滿就不一樣，他年輕時候隻是平民，根本沒接觸過這些禮儀，後來靠著能力上位，還是草根出身，哪怕學起來，也讓人一眼看出是東施效顰。之後他反倒隨意了，反正做不好還會讓人看笑話，索性在天皇跟雇傭他的金主麵前好好表現就行，其他人還夠不上格讓他裝模作樣。

  於是草根出身的道滿的舉止，看起來是很灑脫奔放，卻被上層貴族嘲笑，認為他就是不懂禮儀，血統低等的賤民。

  有的事情，晴明跟道滿同時做了，隻有道滿挨罵，譬如，翹班。

  你說道滿能不針對晴明嗎？

  但蘆屋道滿也的確佩服晴明的能力，幾次鬥法都敗給晴明之後，還算對晴明尊重。偶有衝突，也是因為晴明跟道滿所支持的貴人立場不同，算工作上的衝突，私下兩人關係倒也不像傳聞中那麽差。

  否則對於一個總是挑釁自己人，晴明為何總是很無所謂的輕輕放過？安倍晴明也不算一個好脾氣的男人，沒有記仇，正說明他還是對道滿比較欣賞。

  ——也是，道滿可是野路子出身，沒有任何家學傳承，憑借自己力量成為陰陽師的男人，這樣的人學識跟能力上肯定非常強。

  “原來如此，多虧學長，咳，博雅大人您告訴我，否則我也不會想到他們竟然是這樣的關係。”

  沒有源博雅介紹，李清明肯定認為蘆屋道滿跟安倍晴明是死敵。

  道滿過去之後，他們過一陣又看到了從陰陽寮出來，去附近文具店的賀茂保憲。賀茂保憲是個很隨和的人，雖然是陰陽頭，文具，紙筆這些他都喜歡自己去店裏選，所以才被他們看了個正著。

  但是李清明對於賀茂保憲的印象不深刻，賀茂保憲一身穿著打扮乃至發型，就是平安京定製款官員的那一套，如果幾個其他人穿著跟他一樣的衣服站一排，恐怕李清明都會臉盲分不出哪個是賀茂保憲。怎麽說，他長得也不賴，甚至看起來是成熟穩重型居家男，但是不如蘆屋道滿的個人風格強烈。從賀茂保憲身上，能看得出濃厚的官僚跟皇權思想，這個世界平安時代製度下的定製化螺絲釘，類似這樣的感覺。

  李清明正想著，又一輛牛車來了。

  ——還有人比蘆屋道滿來的更晚？看來蘆屋道滿表麵上很不服從組織分配，實際在陰陽師這個圈子還算有在認真工作？

  “啊，今天這位大人也來了嗎？”博雅驚訝，隨即給李清明介紹，“啊，這位大人因為體質的問題，不常出門，而且因他年幼，保憲大人也允許他在家辦公。今天他竟然來了，太稀奇了！”

  李清明正抿著一口酒準備喝下去，看到從牛車上下來的人，直接一口酒噴出來。

  ……幸好他及時扭頭，沒有噴到博雅大人身上，咳咳咳，希望沒別人看到。

  “這……這一位是……？”

  源博雅連忙給他一塊絹布：“慢點，擦擦嘴。這是最年輕的陰陽師，麻倉葉王大人，據說他能讀取離他很近的人的心聲，不過好像對晴明沒用的樣子，他跟晴明私下裏關係還算可以，葉王大人的老師也是賀茂一族，也許是因為這個原因吧。”

  李清明用絹布按住嘴，忍住咳嗽的衝動。

  ——他們關係當然好，他們可好了，好到晴明把這個人一波送去做神靈，然後自己愉快轉世，導致他被抓壯丁！

  沒錯，那張臉，不就是抓了他把他丟這個世界的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