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江(一)
作者:歸鴻落雪      更新:2021-11-08 00:43      字數:3543
  孩子受驚過度,三魂七魄皆不穩,一小團靈識窩在他懷裏將散未散,小手抓著他的袖子死死不放。

  怎麽嚇這般模樣?

  褚峻給懷中的孩子渡了些靈力,可孩子驚懼過度,根本接收不到,依舊哭得撕心裂肺。

  前兩次隻要他渡過靈力去,孩子便會安靜下來,現在靈力渡不過去,他隻能動作生疏地拍著小孩的後背,清泠的聲音罕見地溫和,“別怕。”

  大約是聽見了他的聲音,正窩在他懷裏嚎哭的小孩兒哭聲漸止,睜開了眼睛,裏麵蓄滿了淚,委屈又害怕地望著他,不停地抽噎著,兩隻小手都抓著他柔軟的袖子不放。

  間或還要打個哭嗝。

  褚峻見他終於哭得不那麽撕心裂肺,試探地渡給他一些細微的靈力,“怎會嚇成這樣?”

  寧修一邊抽泣一邊看著他,雖然聽不懂他在說什麽,但聽語氣知道是在哄自己,好不容易止住的淚又嘩下來了,委屈巴巴地歪頭埋進了他懷裏,小身子哭得一顫一顫的,“嗚嗚——嗚嗚——”

  爹爹——壞——

  爹爹——

  本來以為哄好的小孩哭得更凶了,褚峻隻好不停的輕怕著他的後背,一點一點地給他渡靈力過去,口中低聲念著安神咒。

  抱著自己的懷抱暖融融的,被好聽的聲音輕輕安撫著,寧修哭得也沒有力氣了,軟乎乎地窩在褚峻的懷裏,眼睛紅彤彤地望著他。

  “啊~”原本奶呼呼的聲音變得有些嘶啞。

  是你呀~

  “啊~”寧修抽了抽鼻子,拍了拍他的衣服。

  好聽~

  識海裏終於清淨下來,煦風微漾。

  寧修大約是哭得累了,閉上眼睛窩在他懷裏沉沉睡了過去。

  褚峻將這一小團靈識查看了一遍,清冷的目光停留在了孩子的心口,那裏隱隱發著淡青色的光,他將孩子的衣服掀開——

  “李乘風,你的符畫得也太醜了。”馮子章蹲在床邊看寧不為畫符,隻覺得自己的眼睛受到了巨大的衝擊。

  寧不為符隻畫了一半靈力就沒了,衝馮子章伸手,“再來。”

  馮子章把剩下的一半靈力全都渡給了他,“你這是畫的什麽符?一個符就要耗掉我全部的靈力。”

  “普通的安神符。”寧不為在寧修的心口落下最後一筆,馮子章給他的靈力也隻剩了一點兒。

  馮子章看了半天沒從那鬼畫符裏看出點門道來,但直覺這個符應當是很厲害,不等他多看兩眼,寧不為就用繈褓把孩子包了起來,反手遞給他一個圓圓的玉色小石頭。

  “這是什麽?”馮子章捏了捏那石頭,竟然還有點軟。

  “玉靈丹。”寧不為頭也不回道,伸手把睡著的寧修抱了起來。

  “玉玉玉玉靈丹!”馮子章登時覺得手裏的綠石頭重逾千斤,“李、李道友,這可萬萬使不得!”

  玉靈丹是可遇不可求的天階上品丹藥,百萬上品靈石都不見得能買到手,他師父聞鶴深有一顆,掌門求了許多次都沒求去,現在還被他師父寶貝一樣供著。

  “這是謝禮。”寧不為抱著寧修轉過頭來看著他道:“謝你不顧危險救我兒子。”

  馮子章不好意思地咧嘴笑道:“不管掉下去的是誰我都會去救的,你不必放在心上,最後還是勞煩你救的我……這玉靈丹價值貴重,我不能收——”

  “給你你就拿著。”寧不為不耐煩地皺眉,“哪來這麽多廢話。”

  寧不為脾氣不好,發起火來更是嚇人,馮子章登時不敢再推拒了,小心翼翼地將玉靈丹收起來,“多謝李前輩。”

  這會兒一下子從李乘風直接變成了李前輩。

  寧不為懶得搭理他那誠惶誠恐的眼神,抱著寧修站在窗戶邊開了條細縫往外看。

  外麵是普天蓋地密密麻麻的綠藤,似活物般還在不斷擴張著領地。

  渡鹿尊者失蹤,四季堂的堂主梅落雪擔起城主的大任,和崇正盟聯手四處搜救落單的修士,江一正回了四季堂,而寧不為和馮子章被褚蓀安排在了一處較為安全的客棧中,這裏麵還有上百名躲難的修士,嘈雜得厲害。

  臨江城已經被那妖藤封了七天。

  城裏的修士想方設法也出不去,有魯莽膽大又或者自恃修為強橫的想要出去,卻統統化作了那參天妖藤的養分。

  而最令人恐懼的是,修士在裏麵一旦動用靈力就會被纏上,而城中的靈氣卻在一點一點變得稀薄,若是再不想辦法將這妖物除掉,恐怕這裏將會變成一座死城。

  馮子章有些頹喪地坐在桌子前,外麵又有修士起了衝突,不知是在打架還是群毆。

  寧修在寧不為懷裏打了個哆嗦,不知道是夢見了什麽,小腿還抽搐了一下。

  寧不為皺了皺眉,將窗戶關緊,抱著他坐了下來。

  寧修小腳丫子在繈褓裏蹬了蹬,扭著身子往他懷裏鑽,寧不為幹脆用外袍將他裹了進來,大概是寧不為身上的氣息讓他覺得安心,終於老實下來。

  寧不為一手抱著他,另一隻手裏轉著全然沒什麽用的朱雀刀碎片,半闔著眼睛,試圖用方才剩下的那點靈力來修補一下自己破損的不成樣的識海。

  碎片鋒利,他玩得很是隨意,一著不慎將指間劃了道口子,血不小心滴在了寧修的繈褓上洇透了進去,浸染在了寧修右肩膀上,緋色的血脈印記不著痕跡地亮了一下。

  寧不為這會兒還在對著自己的一片狼藉幹枯的識海暴躁,很不走心地把血抹在了兒子的繈褓上,卻在手碰到的瞬間,眼前的景色忽然一變。

  眼前的識海廣袤無垠,腳下是隨風微漾的清澈靈力,除了靈力化作的清水還是清水,一眼望不到頭,空中是大片大片的白,看得人頭暈。

  整個識海空間幹淨無聊得不像話。

  顯然這不是寧不為的識海空間。

  往常他進去別人的識海,通常都是奔著讓對方神魂俱滅去的,先不由分說來上一刀,管你風景如畫還是熱鬧繁華,先弄死了再說。

  寧不為還是頭一次這麽平和不受任何排斥地進入別人的識海,而對方的識海中空間極廣,靈力充沛到即使他是在巔峰狀態都會覺得羨慕的程度。

  而識海的主人顯然沒有發現自己。

  寧不為身為一個不擇手段的魔頭,想搞事的心蠢蠢欲動。

  他現在修為盡失,最缺的就是靈力,馮子章那點靈力還不夠他隨手畫個符用的,眼前這一大片識海簡直就是來給他送菜的。

  但是識海的主人顯然實力雄厚,保不齊是在哪個深山老林裏閉關修煉的老東西,他甚至都不清楚自己怎麽進來的——

  保險起見,寧不為試探地放出了一小縷靈力,那小縷靈力化作了一個巴掌大的小勺,將對方化作清水的靈力舀了一勺起來。

  靜候半晌,對方仍舊沒有什麽動作,寧不為頓時膽子大了起來,將勺子裏的靈力全都吸收化為己用,而後用對方的靈力化作了個更大的勺子,原湯化原食,很是肆無忌憚。

  寧不為在這邊猖狂地盜取對方浩瀚無垠的靈力,甚至想過化用之後將對方反殺,奈何他現在經脈破損嚴重,真鬥起來他絕對是神魂俱滅的那個,隻能遺憾作罷。

  而被寧不為覬覦靈力甚至想下毒手的識海主人,此時正端坐在識海中央,抱著熟睡過去的一小團靈識,皺著眉看向小孩兒心口那筆法狂放的安神符。

  若不是這安神符的標誌太過明顯,他甚至覺得這可能是某種邪術,畫符者不是想安神,而是想畫魑魅魍魎來興風作浪。

  褚峻盯著那符看了半天,想下手給好好改一改,又怕改動得太整齊被孩子的娘親發現,最後幹脆拿起繈褓將孩子裹住,眼不見為淨。

  再次被對方狂放的手筆震撼到的褚峻冷靜了片刻,眸光一凝便察覺到不對,原本平靜無波的識海內頓時殺意畢現。

  正所謂富貴險中求,寧不為早有準備,見勢不對便立馬往外撤,偏生他還是個不安分的,臨走前還要用人家的靈力在人家的識海裏畫了個反噬陣想坑對方一把,自己虛晃一招便要逃之夭夭。

  誰知對方的速度和實力堪稱恐怖,遠超過他的想象,不到瞬息,那無窮無盡的靈力化作一隻巨大的手掌便將他捏在了掌心。

  褚峻有一絲疑惑,他不但沒有第一時間察覺到入侵者,而且對方身上沒有絲毫靈力,乍一覺經脈都破碎地不成樣子,甚至還不如毫無修為的凡人來的強健。

  一個修為盡廢竟能悄無聲息地闖入他的識海——

  隻是一念之間,對方突然靈力暴漲,與他同源的靈力化作無數利劍衝他襲來,褚峻神色微冷,長袖一揮便將所有攻擊盡數化去,冷不防掌心一痛,對方竟是猖狂到從他手心奪取靈力。

  褚峻從未見過如此囂張的家夥,正要看看對方是何模樣,懷裏的小靈識突然哇得一聲哭了出來。

  寧不為趁著對方分神的瞬間,猛地將自己的靈識從對方識海中抽離出來,臨走還不忘撈上一大把靈力,將自己那兩塊朱雀刀碎片給塞滿了。

  一不留神被對方逃走的褚峻:…………

  這修士怎麽——如此厚顏無恥?

  厚顏無恥的寧不為神識歸位,猛地睜開了眼睛,那老東西雖然修為恐怖,但反應好像不怎麽靈敏,也許他能找對方法進去多去撈幾次。

  等他恢複了修為,定要拿朱雀刀將對方那幹淨廣闊的識海劈個四分五裂,裝模作樣竟還敢捏他——

  寧不為眼底的猩紅一閃而過,臉上露出個獰邪的笑來。

  “哇!”懷裏的寧修嚎哭出聲。

  寧不為臉上準備殺人奪寶的猙獰笑容頓時一散,一把將寧修抱起來,放緩了聲音哄他,“爹在呢,不哭。”

  在一旁圍觀了他變臉全程的馮子章抱著劍瑟瑟發抖,哆哆嗦嗦地開口:“李、李道友?”

  “嗯?”寧不為一邊哄著孩子一邊懶洋洋地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跟以前一樣,不屑中帶著幾分不耐煩。

  “沒事沒事!”馮子章頓時鬆了一大口氣。

  看樣子應該還是李乘風,沒有被什麽魔頭邪物給奪舍。

  然後不等馮子章這口氣送到底,窗戶突然被人從外麵猛得一拍,上麵留下了一個血色的手印,聲音淒厲地吼:“馮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