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落(五)
作者:歸鴻落雪      更新:2021-11-08 00:43      字數:3756
  寧不為說完,父子倆無言對視半晌。

  小孩顯然沒聽懂,衝他吐舌頭,肉嘟嘟的小臉一顫一顫的。

  “這個名字味道太大,看在你長得好看的份上,爹給你換一個。”

  到他兒子這一輩應該是書字輩,可寧不為自己都沒按輩分起,也不會讓他兒子規規矩矩的,他抱著孩子在無盡河邊吹了半天冷風,冥思苦想許久。

  “單字一個修。”他伸手掐了掐小孩軟乎乎的臉頰肉,“你先湊合著用,等長大了不喜歡就自己換。”

  終於有了名字的寧修看著來很興奮,小腳丫蹬著衣服,在他懷裏動來動去,“啊~啊啊啊~”

  寧不為把他舉起來跟自己平視,“喜歡?”

  “啊!”小孩兒彎起眼睛衝他笑,啊得這一聲清脆又歡樂。

  “那你喊聲爹我聽聽。”寧不為舉著他晃了晃。

  “啊~”小孩張著嘴,流了一下巴的口水。

  “連話都不會說,小廢物。”寧不為一邊嫌棄一邊嘲笑,拿起專門撕下來給他擦口水的帕子往他嘴上胡亂擦了幾下,“虧得你爹是我。”

  寧不為孤身一人生活習慣了,隻有他自己的時候十天半個月都不見得能說句話,一般他開口說話那必然是要奪人性命血流成河,可這會兒自己一個人對著個什麽都不懂得奶娃娃,反倒變得話多起來。

  寧修隻會啊啊地喊,他魔頭爹絮叨一句,他就啊一聲,不開心了餓了尿了就哇哇大哭,他爹發脾氣他就笑,氣得他爹經常想把他扔無盡河裏。

  寧不為氣狠了一黑臉,奶娃娃就瞪著水靈靈的大眼睛怯生生地望著他,好生無辜,有時候都能讓寧不為懷疑自己是不是太暴躁了。

  一直覺得自己性格沉穩安靜的大魔頭從來沒有過此等離譜的懷疑,直到有了寧修。

  又過了幾天,寧不為一手抄著孩子,一隻手拿著朱雀刀的三片碎刃,蹲在地上畫陣。

  他雖然修為全失,但是朱雀刀碎片裏還殘存著不少靈力,隻可惜碎片有點少,他這幾天在附近找遍了也沒有找到其他的碎片,隻能先拿著著三塊臨時湊個數。

  “這是傳送陣。”寧不為提著寧修畫給他看,“你祖父教的,但他畫得不怎麽樣,經常被你祖母罵,我就給他改了幾筆。”

  “啊~”寧修盯著陣法上鮮紅的血,饞得蹬了蹬腳丫,要去抱寧不為的手。

  寧不為捏著碎刀刃用手背抵住他的額頭,“不能再喝了,喝多了就會變成小魔頭,等找到城鎮之後爹給你買好吃的。”

  寧修餓得吧嗒小嘴,指著地上的血衝寧不為示意,意願十分強烈,“啊~啊~”

  “……好吧,最後一次。”寧不為歎了口氣,把還在滴血的手指塞進了寧修嘴裏。

  寧修抓著他的手用力地吸吮,有點疼,但很細微,寧不為不怎麽放在心上,換了隻手繼續畫陣,從旁邊撿了幾根樹枝折斷,沾了點血放到了陣中。

  “咱們去最近的傳送陣,看看到底在哪裏。”寧不為見他吸不出血來了,就把手抽出來,“你也太能吃了。”

  寧修意猶未盡地吧唧了一下小嘴,嘴角還沾了點血。

  寧不為伸手給他把血抹掉,將他揣進懷裏,“走。”

  “啊~”寧修回應了一聲,抓著他爹的手不放。

  “貪得無厭的東西。”寧不為換了隻手給他,另一隻手開始掐訣。

  修長的手指間夾著鋒利的刀刃碎片,上麵的傷口縱橫交錯,因為他掐訣的手法太不講究,殷紅的血從掌心淌到了略顯清瘦的手腕上,滴在了寧修臉上。

  陣中霎時間紅光大盛,附近的河水陡然一凝,繼而波濤洶湧狂風怒號,周圍的樹被攔腰折斷,原本還算晴朗的天驟然陰沉下來。

  十幾裏外的某處山頂。

  幾名青衫修士不約而同的望向了某個方向,其中一名看上去不過十七八歲,劍眉星目豐神俊朗,神色凝重地從掌心祭出來一枚晶瑩剔透的琉璃球,上麵是鏤空的流雲仙鶴紋路,琉璃球中心是一柄懸浮的碧藍小勺。

  琉璃球內流光溢彩,折射著斑斕的光,勺柄指著某處震顫不止。

  “是邪陣!”馮子章臉色一變,“西北方向十九裏,無盡河北。”

  “子宋子陳,你們留在此地等花開,子章隨我來!”為首的青年麵容冷峻,乃是雲中門大師兄韓子楊,他召出本命法寶,化作一道青色的流光直衝西北方向而去。

  “師兄等等我!”馮子章將自己的配劍扔到空中跳了上去,一下子沒站穩險些摔了下來,繼而口中念念有詞,亦是化作青光隨韓子楊而去。

  留下來的二人對視一眼,揶揄一笑,繼續蹲著等崖邊花開。

  韓子楊比馮子章先一步到了無盡河邊,他停懸於河麵上空,召出了本命法寶玄天鏡,玄天鏡在他掌心瘋狂的顫動,像是在懼怕又像是在激動,韓子楊眉頭緊皺,警惕地望著四周。

  “師兄——”馮子章比他晚來一步,腳下的飛劍沒有控製好力道從他身邊直直衝了出去,韓子楊搭救不及,連片衣角都沒能抓住。

  “砰!”

  一陣令人牙酸的撞擊聲,馮子章直直地撞在了一棵枯樹上,頭朝下趴在地上,吃了一嘴的土。

  韓子楊:“…………”

  馮子章從地上爬起來,狼狽地撿起地上的飛劍,呸呸得吐著嘴裏的土,臉還被石子劃破了一道,他灰頭土臉地仰頭問韓子楊,“師兄,你停上麵幹什麽?下來啊。”

  韓子楊緊盯著手中的玄天鏡,“這地方不對勁,你上來。”

  “好。”馮子章一向聽他的話,正要飛上去,餘光掃過腳下忽然一愣,猛地蹦到了一邊,祭出手中的琉璃球,果不其然裏麵的勺子開始瘋狂轉動起來,“師兄,就是這個邪陣!血還沒幹呢!”

  韓子楊額頭青筋直跳,“上來!”

  馮子章老老實實禦劍飛到了韓子楊身邊,發現自己袖子上沾了陣中的血,罵了句晦氣,施了個小清潔術,沾了灰和血的衣袍頓時整潔如新。

  韓子楊聚集靈力,準備用玄天鏡破陣,周圍靈光大盛,剛正肅殺之力勢必要蕩平一切邪氣,破到一半卻停下來收了法力。

  馮子章不解:“為何停下?”

  韓子楊的表情很是一言難盡,將玄天鏡收回識海,道:“這就是個普通的傳送陣,方才你那一摔已經將陣給破了,看到那幾根斷樹枝了嗎?”

  馮子章剛才還被那幾根樹枝硌了屁股,點了點頭,“昂。”

  “……那是陣眼。”韓子楊皺眉。

  馮子章納悶地問:“隻是個普通的傳送陣,為何要弄這麽大陣勢?這四溢的邪氣不知道還以為是寧不為再世。”

  “這陣法雖然普通,但有些地方不太對勁,不像是正道所為。”韓子楊禦劍落在了河灘邊上。

  他話未說完,馮子章就直接將琉璃球扔到了傳送陣上空,“這等邪裏邪氣的傳送陣不如直接消了了事。”

  “且慢——”韓子楊正要阻止,奈何他性子急的小師弟直接將那陣毀了個幹淨,灰塵碎石揚了他滿身。

  收力不及的馮子章:“……師兄,我說我不是故意的,你信嗎?”

  韓子楊咬牙瞪著他。

  “哪個混賬東西動我的陣!”寧不為抱緊了懷裏的孩子怒罵,寧修大哭出聲,周圍一片黑暗天旋地轉。

  傳送陣被破不一定會被送到什麽地方去,而且會對陣中的人輕則損失修為,重則遭到反噬身受重傷,若是修為低的直接被裏麵扭曲的空間擠壓而死也是正常的。

  所以十七州的傳送陣一般都有專門的修士護陣,修士交納靈石便可後顧無憂,普通修士如果是孤身一人一般不會畫傳送陣,無人護陣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麽意外情況。

  但是寧不為從來沒這種顧慮,他向來是走哪兒畫哪兒,到個地方不畫個陣跟白來了一樣,現下即便修為全失他拿著碎刀片也照畫不誤,他在陣裏一般折騰不死,可他忘了寧修不行。

  情急之下寧不為劃破手掌,用血在寧修身上畫了個陣中符,勉強護住他,又開始在陣中畫陣。

  若不是情況危急,寧不為一般不太喜歡陣中陣,稍有不慎就會遭反噬,他的陣狂放隨意,反噬起來的滋味並不怎麽好受。

  寧修大概難受極了,額頭的印記一直亮著,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寧不為聽得有些著急,怕他撐不住,畫著陣還要分出神來哄他,“沒事,一會兒就好。”

  寧修哭得撕心裂肺,被一隻微涼的手接到了懷裏。

  入定中的褚峻在識海中再次被吵醒,睜眼便看見孩子快要散開的靈識,微微蹙眉。

  寧修這會兒身上全是寧不為用血畫的筆跡淩亂的符,原本白嫩的一張小臉血跡斑斑,裹在身上的衣服也破破爛爛,每次靈識快要散開時,都會被那狗爬般的血符給攏起來,但很顯然畫符的人靈力不夠,那人似乎也知道這一點,隻能靠數量取勝,勉強將孩子的靈識護住,但很顯然有些捉襟見肘。

  這是遇到什麽危險了?

  褚峻一邊疑惑,一邊將手指抵在了孩子眉心,細微的靈力緩緩地注入,化作薄薄的一層透明質的膜,將孩子的靈識護住。

  褚峻用的靈力極少,能剛好護住孩子的靈識,又不會被旁人發覺——雖然看樣子孩子的母親應該是被什麽棘手的事情纏住了。

  寧修身上不疼了,就慢慢地止住了哭泣,睜開眼睛看著眼前陌生的男人,小臉上有一絲茫然,顯然是不認識褚峻。

  他轉著脖子下意識地想要找寧不為,在發現找不到人之後小嘴一癟,淚眼汪汪地就要哭,可這人的懷抱雖然冷,但是卻讓他很安心,甚至比寧不為抱得要舒服得多。

  奶娃娃在褚峻懷裏要哭不哭,看得褚峻有點驚訝。

  他竟然從這孩子眼裏看出了一絲糾結?

  寧修水汪汪的眼睛望著褚峻,衝他喊:“啊~啊~”

  爹爹呢?爹爹呢?

  褚峻聽不懂他在喊什麽,伸手將他臉上的血抹淨,見他身上的血符還在不停地亮,便知他們的危機尚未渡過。

  寧修的靈識穩定下來,褚峻才收了手,目光落在那筆走龍蛇的血符上,一瞬間看得眼睛疼。

  孩子的娘親畫符當真是……豪放至極。

  寧修被他抱著老實了片刻,大概是覺得餓了,抓住他的手指就要往嘴裏塞。

  褚峻見他身上的符光芒大盛,便知道那名女子應當是應付不過來了,他將手輕輕抽出來,操控著靈力將那慘不忍睹的符修改了幾處,一抹緋色的靈力纏在孩子的手腕上。

  “啊~”寧修見手腕上多了東西,張嘴就要啃,被褚峻輕輕捏住了小嘴巴。

  褚峻伸手戳了戳他的臉頰,“這是給你娘的。”

  “啊~啊~啊~”寧修懵懂地看著他。

  娘是什麽?爹爹呢?爹爹呢?

  褚峻見他呆呼呼的小模樣,長袖一揮將他送出了識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