擁抱
作者:
酒弋 更新:2021-11-07 14:38 字數:4064
“什麽時候來的?”向辭又問。
“……就前幾天,”楚回視線躲閃,“沒來多久。”
想也想得到。
那位老人家在電話裏說楚回最近早出晚歸,現在看來就是這個原因。
向辭現在火氣還在頭上,話到嘴邊,看著少年低著頭安靜老實的模樣,又說不出來了。
容庭葉打完電話,過來詢問怎麽回事。
看見向辭身後的楚回,驚訝又好奇。
向辭朝林耀的方向抬抬下巴:“問他。”
林耀還坐在地上,被周圍視線打量,恨不得拔腿就跑。然而門口堵著一群人,曾經的好友也紛紛站在麵前直視他的醜態,難堪和屈辱幾乎淹沒他的理智。
“向辭,你是不是誤會什麽了?”林耀咬牙道。
“誤會?”向辭居高臨下地俯視他,慢條斯理道,“那你說說看,我誤會什麽了。”
林耀麵色鐵青,沒有作答。
容庭葉道:“你不是說,你家裏有急事要趕著回去麽。”
“是啊,趕急事兒趕到更衣室裏來了,”向辭緩慢道,“著急到連自己家在哪個方向都不知道了是麽。”
兩人一唱一和,言辭間盡顯刻薄和諷刺。
林耀再也忍不住,撕破臉憤怒道:“向辭,你他媽是不是有病?老子尋歡作樂關他媽你什麽事兒?”
向辭神色一冷:“你尋歡作樂尋到我弟弟頭上,也叫不關我事兒?”
弟弟?向辭的弟弟不是……
林耀看向被他半護在身後的少年。少年黑眸如墨,麵無表情地與他對視,須臾,輕扯唇角,露出一個嘲弄般的笑。
目寒如霜,自己在他眼中仿佛隻是一隻醜陋掙紮的螻蟻。
林耀一顫,忽然遍體生寒。
“媽的,你們串通好的是不是?”他感覺自己洞悉了對方的陰謀,“容庭葉,你這算盤打得真他媽好啊——”
容庭葉:“?”
他困惑地皺了下眉,不太懂怎麽就扯到他身上來了,不由問向辭:“他什麽意思?”
向辭哂笑出聲。
林耀陷入自己的思維邏輯裏,深信今晚這一切都是容庭葉和向辭串通好的,他們一定是私下裏知道了什麽,於是今晚上專門利用這個少年來勾引他,好抓住他的把柄——
他將這些話盡數砸向對麵,見他們沉默,便更覺得自己說中了。
實際上容庭葉在內的樂隊成員們聽愣了,而向辭隻覺得這人無藥可救。
在往前的數次輪回裏,林耀最後都像這樣,認為所有的不順心都是容庭葉在帶頭害他,而他向辭,自然是罪孽深重的首席幫凶。
容庭葉聽到最後,逐漸聽明白了。
他望著林耀,複雜的目光最後隻剩下失望。他說:“林耀,你怎麽會變成這樣。”
林耀忽然住了嘴,麵色怔愣。
這句話如同雨水,將他偏激失控的情緒衝刷幾下,驀地冷靜下來。他轉動視線,從容庭葉臉上移開,一一掃過樂隊另外幾人,最後是門口的圍觀群眾。有些人似乎認出來他們,拿出手機在拍。
鏡頭如釘子般紮過來,他一張臉瞬間蒼白如紙。
今晚過後,他的醜態會在網絡上怎麽傳播?
路秋很快來了,一並帶來的還有兩個保安。
知道被兩個保安架起來往外帶走,林耀如夢初醒,回頭忙道:“向辭,你聽我說,這真的是誤會,我剛剛是在氣頭上,你不信可以問問你弟弟,我真的沒對他做什麽。”
向辭當然知道他沒做什麽,或者說,沒來得及做什麽。但他還是看向楚回。
楚回聲音有些悶:“他在吸煙區那邊攔住我,他是客人,我不能……”
後麵的話沒說完,但在場的人都聽懂了。
林耀怒火又起:“臭小子,你他媽的說清楚,到底是老子強迫你還是你他媽的勾引老子?!”
向辭沒有理會他的鬼嚎,而是對路秋道:“原來在你這兒幹活,基本的人身安全都沒保障麽。員工遭到性騷擾都沒底氣反抗?”
多少有點遷怒了。
路秋卻麵色不改地認下了:“我有責任。”
林耀被兩個保安架走,路秋向楚回確認了一遍事情經過,將今天的工資發給他。向辭在旁邊聽了會兒,楚回是來打暑假工的,工資日結,來做就有,不來就沒有。
他沒說什麽,領著楚回走了。
樂隊那邊是容庭葉的事情了,向辭隻關心林耀今晚之後會不會做什麽。
他沒想到這次跟林耀撕破臉竟然是因為楚回。而且事發突然,林耀甚至都沒來得及私下找他“抱大腿”。以後就更不會有這個機會了。
這算好事還是壞事?
向辭覺得林耀那個性子,不是會這麽認慫的。
兩人走出酒吧,夜間的風吹散酒氣,時間很晚了,除了周邊的酒吧霓虹閃爍,街道上店鋪緊閉,行人二三,少有車輛來往。
向辭喝了酒,隻好叫代駕。
兩人站在路邊等代駕過來,楚回跟在他身後,始終一言不發。
不多時,代駕趕到,將向辭的車開過來,兩人上了後座。
向辭報了個地址,是楚回沒聽過的,他終於開口問道:“向辭哥,我們去哪兒?”
向辭:“我家。”
車子在夜晚寂靜寬闊的街道上駛過,向辭闔眼假寐,沒有再多一句話。
楚回垂了垂眸,靜靜望著他交叉相握搭在腹間的手。
片刻。
窸窣輕響,手腕被一股溫熱覆蓋,向辭睜眼望去。
少年一手撐在身側,靠過來了些,另一隻手伸過來抓著他的手腕。路燈昏黃的光節節掠過,那雙黑曜石時明時滅,如火光閃爍。
“……向辭哥,”楚回望著他,表情有些無措,“你別生氣。”
向辭動了動手腕,卻被抓得更緊。
向辭輕歎,搖了搖頭說:“我有什麽好生氣的。”像是在說給自己聽。
他氣嗎?氣。
他氣楚回跑哪兒不好,偏偏跑去酒吧打暑假工。幸好他去的是冥王星,如果是去別的酒吧……可能就不僅僅是當個端酒送茶的服務生這麽簡單了,總會有身不由己的逼迫。類似林耀的人隻會多不會少。
向辭甚至不敢想如果今晚上他沒有多看那一眼,楚回會被林耀怎麽樣……
可他又有什麽資格生氣。
他和楚回非親非故,對方也已經年滿十六,完全有資格去工作。沒有立場和資格去管東管西的反而是他。
楚回仍固執地不肯放手,像是怕被甩開——就是因為這樣,他才頭疼。
向辭又歎一聲,無奈道:“我真的沒生氣,放手吧,坐好。”
少年認真地凝視他,似乎在確認是真是假,片刻才終於鬆手,規規矩矩地坐回去。
二十分鍾後,車子到達目的地。
代駕停好車,向辭付完錢,轉頭見楚回站在房子前打量四周。
他道:“放心,不是龍潭虎穴。”
楚回道:“我沒這麽想。”
向辭笑笑,打開門。
房子前兩天才請了鍾點工過來打掃,很幹淨。生日演唱會上收到的那些花兒和信件賀卡之類的東西他也抽空過來整理過了。
“進來吧。”向辭先進屋,從鞋櫃裏拿了雙拖鞋給楚回。
楚回略顯拘謹地換了鞋,問他:“向辭哥,為什麽不回之前住的那個地方?”
“這裏近一點,而且太晚了,回去容易吵醒他們,”向辭開窗通風,領著楚回上樓,“別的房間都沒收拾,橫豎就睡一晚上,隻能委屈你跟我擠一擠了。”
楚回道:“不委屈。”
向辭家也是間三層的小洋房,基本上就他一個人住,布局和向家宅子不太一樣。尤其是主臥,和那邊的風格截然不同,更成熟簡潔,又不失暖意,就像向辭給人的感覺。
向辭從衣櫃裏翻出一套幹淨的家居服和還沒拆標簽的新內褲,遞給楚回:“在看什麽?”
楚回:“我在找樂器。”
那邊的房間裏堆了很多舊樂器,向辭說過因為他不太回去那邊,所以用不上的樂器都放在那兒保存。楚回原以為進來這個房間會看到很多音樂相關的東西,結果也沒有——除了書架上一些相關書籍和精巧的小擺件以外。
“都在另一個房間。”向辭說。
楚回遲疑問:“我可以……去看看嗎?”
向辭揉了揉他的腦袋,把幹淨毛巾也塞進他懷裏:“先去洗澡。”
男人手掌溫熱,擾動發絲,仿佛帶著酥酥麻麻的電流。
楚回抱著他給的東西站著不動了。
“你對誰都會這麽好嗎。”他低喃。
向辭卻沒聽清:“嗯?你說什麽?”
楚回抬眸,黑眸直視他:“向辭哥,你為什麽會對我這麽好?如果……今天換了別人,你也會帶他回家,對他這麽照顧麽?”
向辭微怔,而後笑了:“為什麽這麽問?”
楚回不語,隻執拗地望著他。
少年眼底被罩下來的光線映得很亮,向辭忽然不知該如何回答。
半晌,他道:“也許會吧。”
楚回唇線輕抿,眼中的光微微黯淡。
“不過,向柯以前的那些朋友可沒讓我這麽操心過,”男人又拍了拍他的腦袋,語氣聽不出開玩笑還是認真,“就當是我看你投緣,厚臉皮,聽你叫聲‘向辭哥’就真把自己當你哥了。”
楚回呼吸一頓,抬眸,直勾勾注視他。
向辭笑道:“好了,聽話,去洗澡。”
楚回被那笑晃了眼。
視線往下落了落,停在他頸側那顆痣。
如落在雪上的朱砂。
少年忽然上前,向辭猝不及防被擁進一個懷抱。
楚回緊緊抱著他,纖細的胳膊格外有力,環抱著他的雙肩。像個莽撞任性的孩子。
向辭甚至能感受到這個孩子微微的顫抖,卻不知這激烈的情緒從何而來。他遲疑兩秒,抬手拍拍楚回的背,試圖安撫。
卻被抱得更緊。
“向辭哥,”少年嗓音清澈又清冷,壓抑著什麽,與他顫抖的身軀不太匹配,“我去打工,是想賺錢。我需要錢。”
這個邏輯理所應當,向辭“嗯”了聲,沒說什麽。
“我需要錢來學音樂。”
向辭一愣。
“我知道你為我好,但我不想白白受你恩惠,我那天聽到你打電話了,我知道你給我請的老師還要過段時間才來,所以我想這段時間去賺點錢,這樣才好付學費,”少年的聲音悶在他頸側,“我也知道你不是可憐我,我不是故意要對你發脾氣,我隻是……隻是很害怕。從來沒有人對我這麽好,我怕享受得太多,以後老天爺收回去就越多……”
有什麽滴落在他頸窩,涼的,卻又莫名滾燙。
向辭聽著少年的喃喃自語,心口發疼。
他無奈歎息,幾分揶揄道:“老天爺怎麽收得回去。是我對你好,又不是它對你好。”
少年不語。好一會兒,他低聲說:“會的,它會收回去的……”
向辭隻當他倔脾氣又上來了,笑著搖搖頭:“所以你其實是願意去學音樂的,對麽?”
楚回點頭。
“好,我知道了,”向辭說,“明天開始就別去打工了。路秋那邊我會跟他說。”
楚回終於放開他,他皺著眉,眼眶還泛著紅,長睫濡濕:“可是……”
“沒有可是,”向辭抹了抹頸窩,帶下來一片水漬,“學音樂的錢我借給你,每一筆都打個欠條,簽字畫押,這錢你以後都是要一分不差地還給我的。”
楚回怔怔的,沉默半晌問道:“我還……你真的會要嗎?”
“你真當我是活菩薩在世,下凡普度眾生來了?”向辭挑眉,好笑道,“我作為借款方,應該是我擔心你會不會還才對。”
“我會還的。”少年神情認真,鄭重地許諾。
向辭笑起來,輕輕彈了下他的腦門,指尖的水漬沾染一點在他眉心。
“那就加油吧,”他溫聲說,“未來的小歌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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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小,一點都不小